吳廣被我的話鎮(zhèn)住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那雙環(huán)眼里，充滿了困惑和震驚。
“讓全天下的人，都跟著我們反？陳涉，你……你沒發(fā)燒吧？就憑我們這九百個連刀都快握不穩(wěn)的戍卒？”
“對，就憑我們！”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吳廣，你忘了我們這一路上，看到的是什么景象了嗎？”
我的腦海里，浮現出離開家鄉(xiāng)后的一幕幕。
那些因為交不起賦稅而被鞭打得皮開肉綻的農夫，那些因為服徭役而家破人亡的家庭，那些官道兩旁，隨處可見的、無人收斂的尸骨。
還有那些秦吏，一個個腦滿腸肥，眼神里充滿了對我們這些底層人的、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殘忍。
“天下苦秦久矣！”我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秦國的老百姓，就像一座堆滿了干柴的火山，只需要一顆火星，就能讓它徹底爆發(fā)！而我們，就要做那顆火星！”
吳廣聽得熱血沸騰，但他還是有顧慮：“可我們無名無分，誰會聽我們的？誰會相信我們？”
“所以，我們要‘借名’！”我的思路，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我聽說，秦二世胡亥得位不正，是個殘暴的昏君。真正該當皇帝的，是他的哥哥，公子扶蘇。扶蘇賢明，卻被胡亥和趙高害死了，很多人都為他感到惋-惜?！?/p>
“還有，我們楚地的人，最懷念誰？是項燕將軍！他屢立戰(zhàn)功，愛兵如子，最終為國捐軀。楚國人，到現在都還想著他。”
我看著吳廣，眼中閃爍著一種連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興奮的光芒。
“我們就打著扶蘇和項燕的旗號起事！我們告訴天下人，我們不是為自己造反，我們是為扶蘇報仇，為項燕復國！我們是替天行道！這樣一來，那些心里有怨氣，但又不敢出頭的人，就會來投奔我們！”
吳廣聽得目瞪口呆，他看著我，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他從未想過，一個簡簡單單的“反了”，能被我說出這么多的門道。
“陳涉……你……你這腦子是怎么長的？”他喃喃自語。
“光有旗號還不夠，”我沒有理會他的驚嘆，繼續(xù)說道，“我們還需要‘天命’。我們要讓弟兄們相信，我們造反，不是一時沖動，而是老天爺的意思。我們得讓鬼神，來替我們說話。”
“鬼神？”吳廣更糊涂了。
我湊到他耳邊，如此這般地，將我的計劃，詳細地說了一遍。
我的計劃，聽起來荒誕不經，甚至有些可笑。它充滿了跳大神的、裝神弄鬼的色彩。
但吳廣聽完，臉上的表情，從困惑，變成了震驚，最后，化為了一種近乎于崇拜的敬畏。
他看著我，良久，才吐出三個字：“你真行?！?/p>
我們的破局之路，就從這兩個近乎于“巫術”的把戲開始了。
第二天，我們找到了營里一個平時就喜歡搞些占卜算卦的家伙。那人很機靈，吳廣只是暗示了幾句，他就立刻心領神會。
我們當著眾人的面，去找他卜問前程。
他裝模作樣地擺弄了一番龜甲和蓍草，然后煞有介事地對我們說：“二位屯長的起事，必然成功，建立功業(yè)。但是……你們得先問問鬼神的意思?！?/p>
他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卻成功地在弟兄們的心里，埋下了一顆神秘的種子。
緊接著，我讓吳廣去弄來一條大魚。
我躲在無人處，咬破手指，用血，混著從軍尉那里偷來的朱砂，在一塊白色的綢布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了三個字——“陳勝王”。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將綢布折好，塞進了那條魚的肚子里。
第二天，輪到我們這隊的伙夫做飯。吳廣“恰好”把那條魚，交給了他。
伙夫剖開魚腹，那塊帶著血色朱砂的綢布，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陳勝王！”一個識字的士兵，驚恐地叫出了聲。
“嗡”的一聲，整個營地都炸開了鍋。
九百個壯漢，圍著那塊小小的綢布，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他們看我的眼神，開始變了。不再是看一個普通的屯長，而是帶著一絲……敬畏。
我知道，這還不夠。
我需要再加一把火，一把能徹底燒掉他們心中理智的、來自“鬼神”的烈火。
當天深夜，萬籟俱寂，只有雨聲和弟兄們不安的鼾聲。
我讓吳廣，悄悄地溜出營地，跑到旁邊那座荒廢多年的土地廟里。
他按照我的吩咐，在廟里點起一堆篝火，火光忽明忽暗，映得整座小廟如同鬼蜮。然后，他躲在神像后面的暗影里，學著狐貍的叫聲，用一種凄厲的、拖長的音調，一遍又一遍地，對著我們的營地長嚎：
“大——楚——興——”
“陳——勝——王——”
那聲音，在寂靜的雨夜里，傳得格外清晰，格外陰森。
睡夢中的弟兄們，一個個被驚醒。他們抱著武器，擠在一起，驚恐地望著那火光閃爍的鬼廟，聽著那不似人聲的嚎叫。
恐懼，像瘟疫一樣，在他們之間蔓延。
那一夜，九百個在戰(zhàn)場上或許都不會眨眼的壯漢，被嚇得瑟瑟發(fā)抖，徹夜未眠。
等到天亮，雨終于停了。
陽光刺破烏云，驅散了連日的陰霾，卻驅不散弟兄們心中的恐懼和驚疑。
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你們聽到了嗎？昨晚那聲音……”
“聽到了，好像是狐貍在叫‘大楚興，陳勝王’！”
“還有前天那條魚，肚子里也有這幾個字！”
“難道……陳屯長，他真的是天命所歸？”
他們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
那里面，有敬，有畏，有驚，有恐。
我知道，時機，徹底成熟了。
那兩個押送我們的秦軍尉，他們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