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那顆血淋淋的、尚在滴血的頭顱,一步一步,走上了旁邊的一個小土坡。
吳廣站在我的身側(cè),手持另一把奪來的劍,警惕地環(huán)視著四周。
九百雙眼睛,九百張驚恐、茫然、又帶著一絲隱秘興奮的臉,全都聚焦在我的身上。
他們像一群迷途的羔羊,親眼目睹了牧羊犬被殺死,現(xiàn)在,正等待著新的“頭羊”,給他們一個方向。
我深吸一口氣,將胸中的血腥氣和緊張感,一同壓了下去。
我知道,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將決定我們所有人的命運。這將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演說。
“弟兄們!”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有些顫抖,但在死寂的營地里,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我們,誤了期限,按照大秦的律法,是什么下場?”
“斬!”人群中,不知是誰,用嘶啞的聲音喊出了這個字。
這個字,像一根鞭子,抽在每個人的心上。
“沒錯!是斬!”我提高了音量,手中的頭顱被我高高舉起,“我們辛辛苦苦,背井離鄉(xiāng),來給他們戍邊賣命!就因為一場我們無法抗拒的大雨,他們就要砍掉我們所有人的腦袋!這,公平嗎?”
“不公平!”人群中,開始有稀稀拉拉的回應(yīng)。
“就算,我們僥幸,朝廷發(fā)了善心,不殺我們??墒吙嗪?,十個里也得死掉六七個!我們死在邊疆,尸骨都回不了家鄉(xiāng)!家里年邁的父母,嗷嗷待哺的妻兒,誰來管?這,值得嗎?”
“不值得!”這一次,回應(yīng)的聲音,大了很多。
弟兄們的眼中,開始燃起憤怒的火焰。他們的呼吸,變得粗重。
我看著他們的反應(yīng),知道火候到了。
我將手中的頭顱,狠狠地砸在地上,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出了振聾發(fā)聵的吶喊:
“大丈夫,要么不死!要死,就得干出一番大名堂!”
我的聲音,在曠野上回蕩。
所有人都被我這句話震懾住了,他們呆呆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下文。
我環(huán)視著他們,看著他們那一雙雙被壓迫、被奴役、被折磨了一生的、不甘的眼睛。
我問出了那個,在我心中憋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終極的問題:
“那些王!那些侯!那些將軍!那些宰相!他們難道,生來就是富貴命,就是人上人嗎!”
短暫的寂靜之后,我用盡平生的力氣,吼出了最終的答案: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轟——!”
這七個字,像一道開天辟地的雷電,狠狠地劈開了九百個奴隸心中,那道名為“命運”與“階級”的、無形的枷鎖!
王侯將相,難道是天生的貴種嗎?
不!
他們不是!
那一瞬間,所有被壓抑了一生的怨恨、不甘、憤怒和絕望,盡數(shù)爆發(fā)!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說得好!”
“反了!反了!”
人群,徹底沸騰了。
他們不再是待宰的羔羊,他們變成了一群被喚醒的、憤怒的雄獅!
“好!”我振臂高呼,“所有愿意跟著我陳涉干的弟兄,袒露你們的右臂!讓我們,以大楚的名義起誓!”
“嘩啦”一聲,九百條黝黑的、結(jié)實的臂膀,齊刷刷地袒露出來。那上面,有勞作的傷疤,有被監(jiān)工鞭打的烙印。此刻,這些屈辱的印記,都化為了反抗的勛章。
我們效仿楚人的習(xí)俗,筑起高臺,用那兩個軍尉的頭顱祭旗。
我,陳涉,自立為將軍。
吳廣,為都尉。
我們這支由戍卒和農(nóng)夫組成的軍隊,正式宣告成立。我們的旗幟,是“大楚”。
我們沒有精良的武器,我們就把砍下的樹木,削尖了,當(dāng)作長矛;把削平的竹竿,當(dāng)作旗幟。
我們斬木為兵,揭竿為旗。
我們是歷史上第一支,由農(nóng)民自己組織起來的、反抗暴政的軍隊。
我們攻下了大澤鄉(xiāng)。
鄉(xiāng)里的年輕人,聽說了我們的口號,紛紛殺了鄉(xiāng)吏,拿著鋤頭和扁擔(dān),來投奔我們。
我們的第一站,是蘄縣。
蘄縣的縣令,聽聞我們殺了軍尉,造反起事,嚇得屁滾尿流,還沒等我們兵臨城下,就棄城逃跑了。
我們兵不血刃,占領(lǐng)了我們的第一座城池。
弟兄們歡呼雀躍,他們第一次,嘗到了掌握自己命運的滋味。
我站在蘄縣的城樓上,看著下方那一張張興奮、激動、又對我充滿崇拜的臉。
我的心中,那只被困在泥沼里的鴻鵠,終于,迎著風(fēng),沖上了云霄。
我知道,這個天下,從今天起,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