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氣在成奇勛質問出口的瞬間凝固了。
“你和一個叫黃俊昊的警察……是什么關系?”成奇勛的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目光如鷹隼般死死攫住001號黃仁昊的臉。
黃仁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
雖然面具已經摘下,但此刻他臉上仿佛還覆著一層看不見的寒霜,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快被掩去的驚濤駭浪。
他沉默著,下頜線條繃緊,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一旁的李明基和正倍面面相覷,困惑在兩人眼中彌漫。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像一塊巨石砸進了本就暗流洶涌的水潭。
“黃俊昊是誰?”正倍忍不住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看成奇勛鐵青的臉,又看看黃仁昊深不見底的眼眸,一個念頭閃過。
“是……您的家人嗎,黃仁昊先生?”正倍小心翼翼地詢問。
“他是我弟弟?!秉S仁昊終于開口,聲音干澀沙啞,仿佛許久未用的銹蝕齒輪。
他垂下眼簾,避開成奇勛灼人的視線。
弟弟……那個三年前心軟一槍打中肩膀放走的弟弟,竟然已經和眼前這個復仇者接觸上了?
這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正倍“哦”了一聲,點點頭,似乎想緩解氣氛,卻不知該說什么。
李明基卻瞇起了眼睛,銳利的目光在黃仁昊臉上逡巡,像要穿透那層平靜的偽裝,捕捉每一絲細微的破綻。
一個失蹤九年的冠軍,一個對親弟弟行蹤如此諱莫如深的人……太可疑了。
得到確認的成奇勛,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猛地彈了起來!
他一步跨到黃仁昊面前,雙手狠狠揪住對方的衣領,幾乎將人從地上提起,憤怒的咆哮在死寂的宿舍角落炸開:
“你知不知道他找你找得快瘋了?!這些年他像瘋了一樣滿世界打聽你的消息!三年前!他為了找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冒死潛入這座島!混進那些戴面具的雜碎堆里扮工作人員!就為了找到參加過游戲的你!”
他劇烈地搖晃著黃仁昊,仿佛要將這個“冷血”的兄長搖醒,“說話??!你知不知道?!”
成奇勛不知道,三年前那個海風裹挾著咸腥味的日子里,兄弟二人已在槍口下經歷過生死對峙的瞬間。
“我……知道?!秉S仁昊被勒得呼吸不暢,艱難地吐出三個字。
這三個字如同火上澆油。
“知道你還……”成奇勛的怒吼被黃仁昊陡然拔高的聲音打斷。
“我是為了讓他遠離危險!”黃仁昊猛地抬頭,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灼熱光芒,直直刺向成奇勛。
“這座島是什么地方?是地獄的入口!你難道不清楚嗎?!我九年前僥幸爬出來,拿著那沾滿血的456億,沒有一天不在計劃怎么回來‘摧毀’它!怎么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他喘息著,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帶著一種孤狼般的決絕:
“為了不牽連任何人,尤其是他!我才選擇徹底消失!獨自面對這一切!我決不能……決不能把俊昊也拖進這個吃人的漩渦!”
他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嘶吼出來,帶著不容置疑的、近乎病態(tài)的保護欲。
成奇勛揪著衣領的手,力道一點點松懈下來。
他像被抽空了力氣,踉蹌著后退一步,頹然跌坐回冰冷的地面,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咀嚼著黃仁昊話語中的瘋狂邏輯。
為了“保護”而徹底斷絕聯(lián)系,讓至親之人承受漫長的痛苦與尋找。
這真的是保護嗎?
李明基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心中的疑云非但未散,反而愈發(fā)濃重。
456億韓元……足以讓任何人改頭換面、遠走高飛、徹底擺脫過去。
可黃仁昊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人間蒸發(fā)九年,連骨肉至親都蒙在鼓里,只為重返這座死亡之島?
這背后,真的只是“拯救”那么簡單嗎?
他不由得想起黃仁昊那個警察弟弟,能單槍匹馬潛入這里,確實是個狠角色……
但此刻,黃仁昊的解釋,更像一層精心編織的迷霧。
四人的角落陷入一種沉重而詭異的寂靜,只有粗重的呼吸聲和遠處其他玩家模糊的低語。
這份寂靜很快被一陣刻意放輕卻仍顯突兀的腳步聲打破。
100號林正大帶著幾個剛才投票堅決支持繼續(xù)游戲的O方玩家,臉上堆著諂媚又虛偽的笑容,湊了過來。
他仿佛完全忘記了投票時對這幾人的辱罵和敵視,像個沒事人一樣。
“嘿嘿,兩位冠軍先生……”林正大搓著手,滿臉諂媚,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令人作嘔的親昵,“下一關給點提示唄?啥游戲?讓我們也好有個準備?!?/p>
他身后的幾人眼中也閃爍著同樣的貪婪與求生欲,像一群等待投喂的鬣狗。
黃仁昊只是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路邊的垃圾,沒有任何溫度,更無開口的打算。
成奇勛抬起頭,看著林正大和他身后那些寫滿渴望卻又無比可悲的臉孔。
他們像溺水者,明知抓住的可能是毒蛇,也要死死攥住。
一股巨大的悲哀涌上心頭。
他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開了口,聲音疲憊而沙啞:
“下一關……是取‘達固那’?!?/p>
“‘達固那’?”李明基一臉茫然,下意識地重復,“那是什么玩意兒?”
幾乎是同時,一個身材壯碩、胸前貼著388號的男人姜大虎擠上前,急切地問:“是不是那種用融化的糖畫成形狀,然后要完整摳出來的?”
他用手比劃著。
“沒錯?!背善鎰c頭。
“有幾種形狀?”正倍立刻追問,聲音帶著緊張。
“四種?!背善鎰椎哪抗鈷哌^眾人,“圓形,三角形,星星……還有雨傘?!?/p>
“哪種最簡單?”正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三角形?!背善鎰椎穆曇魶]有任何起伏。
“最難的呢?”388號大虎緊接著問,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成奇勛沉默了一瞬,才緩緩吐出兩個字:“雨傘。”
“太好了?。 绷终竺偷匾慌拇笸?,臉上瞬間綻開狂喜的笑容,嘴角幾乎咧到耳根,他看向成奇勛,語氣夸張地恭維道:“您可真是個大好人??!”
仿佛之前那個惡語相向的人根本不是他。
成奇勛面無表情地看著這群因獲得“生路”而欣喜若狂的人,眼神空洞,如同在看一場荒誕的鬧劇。
“我15年參加的那屆,玩的時候選的是三角形?!秉S仁昊忽然開口,聲音平淡無波。
但李明基敏銳地捕捉到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近乎嘲弄的光芒。
黃仁昊的目光轉向成奇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呢?你上次……取的是什么形狀?”
“對啊奇勛,你上次取的什么?”正倍也好奇地湊近。
林正大嗤笑一聲,帶著慣有的譏誚:“那些選雨傘的倒霉蛋……怕是嫌命長,趕著去投胎吧?”
成奇勛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不自然,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躲閃著,似乎被戳中了某個尷尬又難堪的回憶,遲遲沒有回答。
林正大眼珠一轉,臉上堆起更加“誠懇”的笑容,壓低聲音,帶著蠱惑的語氣對周圍幾個O方玩家說:
“各位,這可是關鍵情報!咱們自己人知道就行了,千萬別漏出去!讓那些傻蛋選難的形狀去!淘汰人數越多,最終獎金池的人均分成也就越高!這賬不難算吧?!”
“不行!”成奇勛猛地抬頭,斬釘截鐵地厲聲喝止,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直視著林正大那張寫滿算計的臉,一字一句道:“我說出這些,是為了讓更多人活命!如果下一場游戲確認是摳糖餅,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訴這里每一個人!”
“切!裝什么圣人!”林正大的笑容瞬間垮掉,化為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惱怒。
他狠狠瞪了成奇勛一眼,啐了一口,帶著那幾個玩家悻悻然地轉身離開。
黃仁昊的目光一直落在成奇勛身上,那眼神深不可測,像在評估一件有趣卻難以理解的物品。
冷漠?審視?亦或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李明基默默記下了“三角形”這個關鍵信息。
他不再看黃仁昊那令人不適的眼神,對成奇勛和正倍簡單說了句“我去那邊一下”。
便站起身,穿過一排排冰冷的高低床,朝著宿舍另一頭金純熙所在的位置走去。
成奇勛和正倍看著他的背影,心照不宣地沒有多問。
唯有黃仁昊,那雙幽深的眼睛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緊緊追隨著李明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的陰影里,若有所思。
宿舍另一端。
金純熙正獨自小口吃著寡淡的飯盒,努力忽略胃部因饑餓和緊張帶來的不適,同時小心翼翼地護著腹部。
這時,一個身影在她旁邊坐下——是149號張金子。
這位飽經風霜的老婦人,臉上帶著一種質樸的慈祥,她默默將自己飯盒里唯一的一片煎蛋,用勺子輕輕撥到了金純熙的飯盒里。
“多吃點。”張金子的聲音很溫和,“你現(xiàn)在是一個人吃,兩個人補。雞蛋……對肚子里的寶寶好?!?/p>
她的目光落在金純熙刻意用寬大運動服遮掩,卻仍顯笨拙的腰腹線條上。
金純熙猛地一驚,手中的勺子差點掉落!
她迅速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警惕和難以置信。
她明明掩飾得很好!
這個老太太是怎么看出來的?
張金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理解的笑容,聲音壓得更低:
“別怕。我住的那片老社區(qū),幾十年了,街坊鄰居家添丁進口,十幾個孩子落地,都是我搭把手接生的?!?/p>
她的目光在金純熙身上柔和地掃過,“你這身子骨,走路的架勢,瞞不過我這老婆子的眼睛。只是……”
她的語氣轉為憂慮,“我看你這身子怕是足月了,總這么使勁收著肚子壓著,可不行?。〈笕撕⒆佣荚庾?!難怪看你臉色總是不好,剛才還疼得厲害吧?”
“不是……不是因為這個?!苯鸺兾跸乱庾R地否認,慌亂地低下頭,不敢看張金子關切的眼睛。
“唉……怎么拖著這樣的身子,跑到這種地方來了……”張金子心疼地嘆息還沒說完,就被匆匆跑來的兒子007號樸容植打斷了。
“媽!您在這兒干嘛呢!快過來!沒時間嘮嗑了!”樸容植一把拽住張金子的胳膊,急著要走。
“知道了知道了!催命?。 睆埥鹱佑昧觊_兒子的拉扯,又急忙轉向金純熙,眼神懇切:
“孩子,聽我的,把飯都吃了,別剩下!要是感覺哪里不對勁,肚子疼啊什么的,馬上喊我!我就在那邊那個鋪位!”
她急切地指了指不遠處的床位,話音未落,就被急躁的兒子半拖半拽地拉走了。
金純熙怔怔地望著張金子佝僂卻異常堅韌的背影消失在攢動的人頭中,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滋味。
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不帶任何目的的純粹關懷。
一絲微弱的暖流,在這冰冷刺骨的地獄里,猝不及防地滲入了她早已冰封的心房。
“純熙?!币粋€熟悉又讓她心緒翻涌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金純熙身體一僵,緩緩轉過頭。
李明基站在幾步之外,臉上帶著她熟悉的、卻又似乎有些不同的神情。
“喲?!苯鸺兾踝旖枪雌?,露出一個充滿譏誚和寒意的冷笑:
“這不是鼎鼎大名的‘絕技明基’嗎?怎么,坑蒙拐騙的把戲在這里被人戳穿了,還沒被那群憤怒的家伙們打死?真是命大?。 ?/p>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純熙……”李明基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近乎懇切的沙啞。
那雙總是透著精明算計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清晰可見的心疼和……愧疚?
金純熙被這眼神刺了一下,心頭莫名煩躁,猛地扭過頭去,硬邦邦地問:“找我有什么事?”
李明基深吸一口氣,向前走近一步,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有她能聽見:“聽著,下一關的游戲,很可能是‘摳糖餅’。如果真是這個,記住,一定要選三角形!三角形是最簡單的!千萬別選雨傘!”
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金純熙愣住了,倏地轉過頭,驚疑不定地看著李明基。
他……是在幫她?
在這種自身難保的情況下?
她沉默了幾秒,終究還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還有這個。”李明基不等她反應,迅速打開自己的飯盒,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將里面那片薄薄的煎蛋撥了出來,輕輕放進金純熙已經有一個煎蛋的飯盒里。
“吃了它?!彼恼Z氣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硬,卻又奇異地混雜著一絲笨拙的溫柔,“你需要營養(yǎng)?!?/p>
金純熙看著飯盒里并排躺著的兩片煎蛋,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復雜的情緒在她眼中翻涌——怨恨、不解、一絲動搖,還有深藏的疲憊。
“還有事嗎?”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盯著冰冷的地面,聲音干澀地問。
“……沒了。”李明基的聲音也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照顧好自己……為了……孩子。如果……身體有哪里不舒服,立刻叫我。”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金純熙心頭一顫。
他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融入了宿舍昏暗的光影里。
金純熙久久地凝視著飯盒里那兩片金黃的煎蛋,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李明基心情沉重地往回走,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金純熙蒼白卻倔強的臉和她隆起的腹部。
他必須想辦法護住她們……
穿過幾排床鋪,剛拐過兩列高高疊起的鐵架床間的狹窄過道,陰影里驟然伸出兩只手,一左一右,如鐵鉗般死死扣住他的肩膀!
巨大的力量將他猛地摜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墻壁上!
后背傳來一陣悶痛。
李明基悶哼一聲,抬起頭,瞳孔驟然收縮。
慘白搖晃的燈光下,兩張充滿惡意的臉堵死了他的去路——230號薩諾斯,臉上還殘留著之前被他過肩摔留下的淤青,眼中燃燒著藥物殘留的亢奮與刻骨的仇恨。
他旁邊是像鬣狗般弓著腰、隨時準備撲上來的124號南奎。
薩諾斯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猙獰的笑容里滿是殘忍的快意。
他粗壯的手臂肌肉賁張,死死壓著李明基的肩膀,另一只手慢條斯理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十字架,取出一顆白色藥丸,當著李明基的面,用舌頭卷了進去。
喉結滾動,咽下。
做完這一切,他湊得更近,帶著化學藥物氣息的滾燙呼吸噴在李明基臉上:
“MG幣……我的‘絕技明基’……”薩諾斯的聲音嘶啞,如同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冰冷的殺意。
“終于……逮到你了?,F(xiàn)在,該好好算算我們那筆……幾個億的賬了。”他捏緊了拳頭,骨節(jié)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吧聲。
南奎在一旁發(fā)出低低的、興奮的獰笑,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野獸,迫不及待地舔了舔嘴唇。
狹小的過道,彌漫開令人窒息的危險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