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的病,是憎惡這個不公的世界我叫公孫鞅。世人后來稱我為商君,
或直呼我為商鞅。但在一切開始之前,我只是一個病人。我的病,
是一種對“混亂”的生理性厭惡。我年輕時,游學(xué)于列國,
見過太多足以讓正常人麻木、卻能讓我徹夜不眠的“常態(tài)”。在魏國的都城大梁,
一個春日的午后,我親眼看見,一名在戰(zhàn)場上斬獲三顆首級的銳士,只因他的推車,
驚擾了安邑君公子的馬,就被公子的家奴,用馬鞭活活抽死在街市中央。銳士的功勛,
被刻在竹簡上,藏于武庫;而公子的姓氏,就是他橫行于世的通行文書。血,濺在青石板上,
很快就被塵土掩蓋,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然后散去。
他們習(xí)以為常。我卻在那站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尸體被拖走,血跡被沖刷。
我的胃在翻江倒海,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我。我明白了,這個世界所謂的“規(guī)矩”,
不過是強(qiáng)者為自己量身定做的衣裳,它只對弱者有束縛力。另一次,在衛(wèi)國的鄉(xiāng)野,
我看到一幕更荒誕的景象。一邊,是公子頹的萬畝封地,因他沉迷于斗雞走狗,
而任其雜草叢生,沃土板結(jié)。而另一邊,僅一溝之隔,幾個農(nóng)夫,
正為了爭奪一小片貧瘠坡地上的水源,打得頭破血流。最終,一個瘦弱的漢子,
被石頭砸開了腦袋,倒在干涸的土地上,眼睛,
還死死地盯著那片長滿野草的、不屬于他的良田。土地,不是因為被耕種而有價值,
而是因為其“歸屬”而有價值。人命,不是因為其“作為”而有貴賤,
而是因為其“出身”而有貴賤。這就是我所生活的世界。
一個被血緣、親疏、好惡、私情所支配的、混亂不堪的、效率低下的世界。從那時起,
我便患上了這種“病”。我憎惡一切的“例外”,憎惡所有的“人情”,
憎惡那些可以被輕易逾越和踐踏的“規(guī)矩”。我偏執(zhí)地相信,人類的情感與私欲,
是這個世界混亂的根源。若要救世,必先“去人”。不是殺人,而是將“人”的意志,
從“規(guī)矩”中徹底剔除。我渴望創(chuàng)造一種東西,
一種冰冷的、堅硬的、永恒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東西。它像山岳一樣,
不可動搖;像河流一樣,日夜不息;像嚴(yán)冬一樣,對萬物一視同仁。我稱它為——“法”。
一個真正的“法”,必須具備三個特征:其一,它是至高無上的,
凌駕于君王與貴族之上;其二,它是絕對公平的,賞罰只看結(jié)果,不問出身;其三,
它是無孔不入的,它的觸角,必須延伸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座茅屋,每一個人的內(nèi)心。
擁有這樣“法”的國家,將不再是一群人的聚合,
而是一部精密的、高效的、服務(wù)于耕戰(zhàn)的機(jī)器。人民,是機(jī)器的零件;君王,
是機(jī)器的駕馭者;而我,將是這部機(jī)器的設(shè)計者。我知道,這個想法,是驚世駭俗的,
是離經(jīng)叛道的。儒家說我無父無君,墨家說我寡恩少愛,道家說我逆天而行。他們不懂。
我不是要毀滅什么,我是要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前所未有的、絕對秩序的偉大世界。
為了這個夢想,我可以獻(xiàn)上我的一切。我的名譽,我的情感,甚至,我的生命。
我只是需要一個機(jī)會,一個舞臺,一個敢于將整個國家交給我,讓我來徹底改造的君主。我,
在等待那個人。第二章:魏國是灘爛泥,而我是顆鉆石在遇見秦孝公之前,我的人生,
是一場漫長的、看不到盡頭的屈辱。我?guī)е业摹胺ā保业摹靶g(shù)”,
來到了當(dāng)時中原最強(qiáng)盛的國家——魏國。我以為,在這里,
在這片誕生了李悝、吳起等變法強(qiáng)人的土地上,我的才華能得到施展。我錯了。如今的魏國,
早已不是魏文侯、魏武侯時的那個銳意進(jìn)取的強(qiáng)國了。它像一頭衰老的獅子,
雖然依然保有中原霸主的威嚴(yán),但它的內(nèi)里,已經(jīng)被盤根錯節(jié)的權(quán)貴,腐蝕成了一塊朽木。
我投身在權(quán)相公叔痤的門下,當(dāng)一個中庶子。這是一個聽起來體面,實則無足輕重的職位。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陪著那些腦滿腸肥的世家公子們,談?wù)撘恍╋L(fēng)花雪月的“雅事”,
或者聽他們抱怨封地的收成又少了,哪個小國的貢品不夠精美。他們談?wù)搰拢?/p>
就像在談?wù)撟约业奶锂a(chǎn)。他們關(guān)心爵位的世襲,遠(yuǎn)勝于國家的存亡;他們計較封邑的大小,
遠(yuǎn)勝于邊疆的安危。所謂的“法”,在他們眼中,不過是用來約束平民,和攻訐政敵的工具。
我曾試圖向公叔痤,這位名義上的魏國領(lǐng)袖,兜售我的“霸道之術(shù)”。我告訴他,
只要給我十年時間,我能讓魏國的府庫充盈,兵強(qiáng)馬壯,足以吞并六國,一統(tǒng)天下。
他聽完我的話,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像在看一個天真的瘋子。“公孫鞅啊,
”他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你的才華,是利刃,太鋒利了,會傷到自己,
也會……傷到那些不該傷的人。”他指了指窗外,那些衣著華麗、往來不絕的公卿大夫們。
“看到?jīng)]有?這,就是魏國。你要變法,就是要從他們身上割肉。你覺得,他們會同意嗎?
”我沉默了?!澳贻p人,收起你的棱角吧。”他最后說,“這天下,不是靠道理運轉(zhuǎn)的。
是靠人情,靠關(guān)系,靠妥協(xié)?!蹦且豢?,我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我像一顆被扔進(jìn)爛泥里的鉆石,不僅無法發(fā)光,反而被污泥所包裹,動彈不得。
我空有一身屠龍之術(shù),卻只能在權(quán)相的府邸里,日復(fù)一日地消磨我的生命。
我眼睜睜地看著魏國,這個我曾寄予厚望的國家,在無休止的內(nèi)耗和守舊中,
一步步走向衰落。而西邊那個貧瘠、落后、被中原諸國視為“蠻夷”的秦國,
卻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直到公叔痤病重垂危。他將我叫到床前,
對前來探望的魏惠王說:“我死之后,請大王,重用公孫鞅。他,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
若不能用,就務(wù)必殺了他,絕不能讓他走出魏國的邊境?!蔽艺驹谝慌?,聽著這話,
心中沒有感激,只有一片冰冷。他到死,都只是把我當(dāng)成一件“利器”,
一件可以用來交易的貨物。他向魏王推薦我,不是因為認(rèn)同我的道,
而是盡一個臣子最后的“本分”。而魏王,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懷疑和輕蔑。
他顯然認(rèn)為,這是公叔痤病糊涂了的胡言亂語。我看著魏王敷衍地點頭,
然后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我知道,魏國,已經(jīng)徹底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就在我準(zhǔn)備離開這片令人窒息的土地時,一則來自秦國的“求賢令”,像一道驚雷,
劈開了我灰暗的人生。秦國的君主,那個年輕的秦孝公,
向天下宣告:“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qiáng)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薄獰o論出身,
無論國籍,只要能讓秦國強(qiáng)大,我將授予他高官,并與他分享國土。
我反復(fù)讀著這短短的二十一個字,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敲在我的心上。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一個被中原諸國鄙棄、被魏國奪走河西之地、被逼到絕境的君主,
和他那雙充滿了不甘和野心的眼睛。我看到了他背后那個充滿了原始的、野蠻的力量,
卻還未被腐朽的“規(guī)矩”完全馴化的國度。那里,就是我這套“禁忌之法”的唯一試驗場!
我辭別了所有勸阻我的人,他們說秦國是虎狼之國,說我是自尋死路。他們不懂,
我這柄渴望出鞘的絕世利刃,需要的,正是虎狼的主人。
我懷揣著我那套被世人視為“刻薄寡恩”的法家典籍,毅然決然地,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去赴一場,用我的生命,和整個國家的命運,做賭注的豪賭。第三章:我與秦君,
是天造地地設(shè)的同謀踏入秦國土地的那一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與中原的不同。這里的風(fēng),
更硬;這里的人,眼神更野;這里的土地,更貧瘠,但也更充滿了未經(jīng)雕琢的力量。
它就像一塊粗糲的璞玉,等待著一雙足夠有力的手,將它打磨成傳世之寶。
我通過孝公的寵臣景監(jiān),見到了這位秦國的君主。我們的第一次會面,
是在一間樸素的宮殿里。孝公嬴渠梁,比我想象的更年輕,也更沉靜。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常服,沒有中原君主那種繁復(fù)的禮儀和排場。他的眼睛,像鷹一樣銳利,
仿佛能看穿人心。我知道,尋常的說辭,打動不了這樣的人。景監(jiān)提醒我,
君上好“黃老之學(xué)”,喜“仁義之道”。于是,第一次會面,我用了三個時辰,
向他講述了上古三皇五帝的“帝道”——清靜無為,以德化人。孝公聽著,不停地打瞌睡。
他幾乎是強(qiáng)忍著,才聽完了我的長篇大論。會后,他私下對景監(jiān)說:“此人,
不過是個夸夸其談的腐儒?!蔽抑?,他失望了。但我沒有。第二次會面,我轉(zhuǎn)變了策略。
我開始講三王(夏禹、商湯、周文王)的“王道”——行仁政,施禮樂,尊王攘夷。
孝公的興趣,比上次好了一些,但依然意興闌珊。他時而點頭,時而搖頭,顯然,
這也不是他想要的答案。會談結(jié)束后,他再次對景監(jiān)表達(dá)了不滿。景監(jiān)也對我頗有怨言,
認(rèn)為我浪費了君上的信任。我依舊不為所動。我在試探他,也在試探我自己。我在確認(rèn),
這位君主,是否真的有那種拋棄一切虛名,只為追求最終結(jié)果的決心。直到第三次,我決定,
不再有任何保留。我將我心中那套最冷酷、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霸道”之術(shù),和盤托出。
我告訴他:“國之所以興者,農(nóng)戰(zhàn)也!”一個國家,不需要詩人,不需要說客,
不需要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學(xué)者。只需要兩種人:努力耕種的農(nóng)民,和悍不畏死的士兵。
我告訴他:“法者,君臣之所共操也!”法律一旦制定,就必須嚴(yán)格執(zhí)行。王子犯法,
與庶民同罪。任何人都不能凌駕于法律之上,包括他自己。我告訴他:“欲強(qiáng)國者,
必先弱民!”要將民眾,從宗族、家庭這些小共同體中剝離出來,讓他們只忠于國家,
只聽從君王的號令。用嚴(yán)苛的法律,剝奪他們的一切私產(chǎn)和私斗的權(quán)利,然后,
再用軍功爵位,為他們打開唯一一條可以通往榮耀和財富的道路——那就是,為國征戰(zhàn),
斬敵首級!我講得口干舌燥,唾沫橫飛。
我將我心中那個冰冷的、高效的、如機(jī)器般精密的國家藍(lán)圖,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他面前。
我講完之后,大殿里,一片死寂。我看到孝公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沒有反駁我,
也沒有贊同我。他只是死死地盯著我,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里,燃起了一團(tuán)熊熊的火焰。
那火焰,我無比熟悉。那是對秩序和力量,極度渴望的火焰。他不知不覺地,將坐席,
一點點地向我挪近,以至于他的膝蓋,幾乎碰到了我的膝蓋。他聽了整整一天,一夜。最后,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只說了一句話?!跋壬?,就照你說的辦!”他的手,
很有力,也很溫暖。那一刻,我知道,我賭贏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這位被六國鄙夷的西陲君主,不是我的主人,也不是我的恩客。他,是我天造地設(shè)的同謀。
我們,將聯(lián)手,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席卷天下的血色風(fēng)暴。我們的敵人,不是六國,
不是蠻夷。我們的敵人,是這個世界,所有的舊秩序。第四章:五十兩黃金,
買下‘法’的第一塊基石萬事開頭難。尤其是在秦國這片被宗族和舊俗牢牢統(tǒng)治的土地上,
推行一套全新的、與所有人習(xí)慣都相悖的法律,其難度,不亞于移山填海。舊貴族們,
甘龍、杜摯等人,在朝堂上,用“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的祖宗之法來阻撓我。
他們說我一個外來的衛(wèi)國人,不懂秦國的風(fēng)土人情,只會把國家?guī)肴f劫不復(fù)的深淵。
百姓們,則對我這個新來的“大良造”,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在他們眼中,官府的法令,
不過是一紙空文,是權(quán)貴們用來盤剝他們的又一種說辭。我知道,
在我頒布任何一條真正的法令之前,我必須先做一件事。那就是,
為“法”這個虛無縹Miao的字,注入靈魂。這個靈魂,只有一個字——“信”。
我要讓所有秦國人,從國君到販夫走卒,都發(fā)自內(nèi)心地相信:我公孫鞅所頒布的法律,
是說到做到的,是不可動搖的,是絕對算數(shù)的。于是,我策劃了一場看似可笑,
實則石破天驚的“游戲”。我命人在國都咸陽的南門,立起了一根三丈長的木頭。然后,
我當(dāng)眾發(fā)布了一道告示:“有能將此木,搬至北門者,賞金十兩?!毕鏖_,
整個咸陽城都轟動了。百姓們從四面八方涌來,將南門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看著那根并不算太沉重的木頭,又看了看告示上的“十金”二字,
臉上都露出了困惑和嘲諷的表情?!鞍岣绢^,就給十兩金子?這新來的大官,是瘋了吧?
”“這里面肯定有詐!誰要是去搬了,指不定要被抓起來,說他偷盜官木?!薄熬褪牵?/p>
天上哪有掉餡餅的好事。散了散了,別看了?!比巳鹤h論紛紛,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人,
愿意上前嘗試。他們不相信。長久以來被官府欺騙和壓榨的經(jīng)歷,
讓他們不相信任何“好事”會毫無緣由地降臨。我站在城樓上,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孝公在我身邊,顯得有些焦急?!跋壬?,百姓不信,這可如何是好?”“君上,不必心急。
”我平靜地說,“信用的建立,需要代價。有時候,還需要一點耐心。
”我等了整整一個上午。南門的人群,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那根木頭,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像一個巨大的嘲諷。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我讓手下,將告示上的賞金,從“十金”,
改成了“五十金”?!隘偭耍氐庄偭?!”人群再次被點燃了。五十金,
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是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的財富。巨大的利益,
開始動搖他們心中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終于,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看起來是個窮苦的傭工,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渴望。他走到木頭前,猶豫了很久,最后,
一咬牙,將木頭扛在了肩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他扛著木頭,一步一步地,
朝著北門走去。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跟著他,像一條流動的河。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想看看,這個天大的“騙局”,究竟會如何收場。當(dāng)那個壯漢,最終將木頭,
立在北門之下時,他已經(jīng)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我從城樓上走下來,親自走到他面前。
在我身后,是我的衛(wèi)隊,抬著一口沉重的箱子。我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打開箱子。里面,
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五十兩黃金?!澳悖袷亓宋业姆?。
”我看著那個壯漢,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就兌現(xiàn)我的承諾?!蔽颐?,將五十金,
如數(shù)交到了他的手上。那一刻,我清晰地聽到了,人群中傳來的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他們臉上的嘲諷和懷疑,瞬間變成了震驚、狂熱,和一絲……敬畏。那個壯漢,
捧著沉甸甸的黃金,激動得渾身發(fā)抖,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我磕頭。我沒有理他。
我轉(zhuǎn)身,面對著成千上萬的咸陽百姓,用盡我全身的力氣,
喊出了我的宣告:“我公孫鞅在此立誓!從今日起,我所頒之法,便如此木,一諾千金!
信不立,法不行!令出如山,言出必踐!”聲音在咸陽上空回蕩。我知道,從這一刻起,
“法”這個字,不再是一紙空文。我用五十兩黃金,為它,買下了第一塊,
也是最堅固的一塊基石。第五章:我的法,是刺向貴族心臟的第一刀“徙木立信”之后,
我在秦國,擁有了初步的威望。百姓們開始敬畏我,也開始好奇,這位說到做到的“新官”,
究竟要頒布怎樣的新法。我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在孝公的全力支持下,我的第一批變法令,
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向了秦國這頭沉睡巨獸最臃腫、最腐朽的部位。
第一刀,我刺向了土地。我宣布:“廢井田,開阡陌。
”這是一句足以讓所有舊貴族都跳腳的法令。井田制,是周天子分封天下的根基,
是貴族階級賴以生存的土壤。土地歸公,貴族享有其收益,世代相傳。
這導(dǎo)致了大量的土地被少數(shù)人壟斷,平民只能在狹小的“公田”上勞作,生產(chǎn)力低下。
我的新法,將土地的所有權(quán),從“公有”,變成了“私有”。任何秦國的國民,
只要你愿意開墾荒地,只要你按時繳納賦稅,那塊土地,就永遠(yuǎn)屬于你。你可以自由買賣,
可以傳給子孫。消息一出,整個秦國的鄉(xiāng)野都沸騰了。那些一輩子都在為貴族耕作的農(nóng)夫們,
第一次,看到了擁有屬于自己土地的希望。他們的眼中,冒出了餓狼看到獵物時的綠光。
一場轟轟烈烈的、開墾荒地的運動,在秦國大地上展開了。而舊貴族們,
則感受到了切膚之痛。他們的根,被我狠狠地斬斷了一截。他們在朝堂之上,痛哭流涕,
說我“廢先王之法,亂祖宗之制”,是千古罪人。我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們。我知道,
這只是開始。第二刀,我刺向了爵位。我宣布:“頒布二十等軍功爵制?!痹诖酥?,
秦國的官位和爵位,與中原諸國一樣,靠的是血緣。你是公族,
生下來就是大夫;你是卿的兒子,就有資格繼承卿位。這就是“世卿世祿制”。
戰(zhàn)場上的功勞,往往被這些貴族子弟們所竊取。一個平民士兵,即便再英勇,
也永遠(yuǎn)沒有出頭之日。我的新法,徹底打破了這一切。
我制定了從一級“公士”到二十級“徹侯”的、清晰的二十級爵位。而獲得爵位的唯一途徑,
就是——戰(zhàn)爭?!坝熊姽φ?,各以率受上爵。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
”——在戰(zhàn)場上,斬獲敵人一個甲士的首級,升爵一級,賞田一頃,奴仆一人。
即便你是王親國戚,沒有軍功,也不能列入宗族的譜籍,享受任何特權(quán)。這條法令,
像一劑最猛烈的烈性藥,注入了每一個秦國男兒的血脈之中。它告訴每一個奴隸,
每一個農(nóng)夫:你的命運,不再由你的出身決定,而由你手中的劍,和敵人的頭顱決定。
只要你敢在戰(zhàn)場上拼命,你就能獲得你夢寐以G以求的一切——土地、財富、地位,甚至,
取代那些曾經(jīng)騎在你頭上的舊貴族。我能想象,那些在田間地頭,聽到這條法令的青年們,
他們?nèi)酉落z頭,拿起武器的激動心情。我也能想象,那些舊貴族們,
看到自己家中那些原本恭順的家臣和奴仆,眼中開始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時,
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第三刀,我刺向了社會結(jié)構(gòu)本身。我推行“連坐法”和“告奸制”。
我將全國的民眾,以五家為“伍”,十家為“什”,互相監(jiān)督,互相擔(dān)保。一戶犯罪,
九戶連坐。如果你發(fā)現(xiàn)你的鄰居有不軌行為,去官府告發(fā),
你就能獲得與斬敵首級同等的獎賞。如果你知情不報,那你就要和他同罪,一起被腰斬。
這一刀,最為陰狠,也最為有效。它將“法”的觸角,像毛細(xì)血管一樣,
伸入到了這個國家最基層的每一個家庭,每一個角落。
它將原本以血緣和宗族為紐帶的社會關(guān)系,徹底打碎,
重組成一個以“法”為唯一標(biāo)準(zhǔn)的、互相監(jiān)視的巨大網(wǎng)絡(luò)。從此,信任,
只存在于個人與“法”之間。鄰里、親族,都成了潛在的告密者。整個秦國社會,
變成了一潭清澈見底的、卻冰冷刺骨的池水。任何罪惡,都無處遁形。這三刀下去,
秦國社會,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朝堂之上,舊貴族們對我的咒罵,
已經(jīng)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他們視我為蛇蝎,恨不得食我肉,寢我皮。而我,
則成了孝公手中,最鋒利,也最受信任的一把刀。我走在咸陽的街頭,
能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目光。一種,來自那些穿著華服的舊貴族,
充滿了怨毒與仇恨;另一種,則來自那些衣衫襤褸的平民和士兵,他們的眼中,有敬畏,
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壓抑了千百年的、對未來的渴望。我知道,我正在將秦國,
推向一個不可逆轉(zhuǎn)的軌道。要么,在烈火中,獲得永生。要么,被這烈火,燒成灰燼。
第六章:他們用祖宗之法罵我,我用軍功爵位誘惑他們的家臣我的變法,如同一塊巨石,
投入了秦國這潭死水,激起的,是滔天巨浪。朝堂,成了我與舊貴族勢力交鋒的主戰(zhàn)場。
以甘龍、杜摯為首的世族元老們,幾乎每天,都要對我發(fā)起猛烈的攻擊。他們的武器,
無非是那幾樣——“祖宗之法”、“仁義道德”、“秦國傳統(tǒng)”?!按罅荚欤?/p>
”須發(fā)皆白的甘龍,在朝會之上,痛心疾首地頓著拐杖,“我秦國自襄公建國以來,
歷代先君,皆以禮樂治國,以仁義教化。如今,你廢井田,是毀我秦國之根基;你行連坐,
是絕我秦國之人倫!此乃亂國之舉,禍國之策啊!”他身后的一眾老臣,紛紛附和,
有的甚至聲淚俱下,仿佛我公孫鞅,刨了他們家的祖墳。我站在大殿中央,
冷眼看著他們的表演。等他們哭訴完了,我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案覇柹洗蠓蚋数垼蔽抑币曋?,“先王之法,
可能讓我秦國百姓吃飽肚子?”甘龍一愣,語塞。“敢問杜摯大人,”我又轉(zhuǎn)向另一位元老,
“仁義道德,可能為我大秦,抵擋得住魏國那三十萬虎狼之師?”杜摯面色漲紅,說不出話。
“諸位大人!”我的聲音,陡然提高,變得嚴(yán)厲如鐵,“我公孫鞅,奉君上之命,
行變法圖強(qiáng)之道。我所做的一切,只為兩個字——‘耕’與‘戰(zhàn)’!
”“能讓農(nóng)民收獲更多糧食的法,就是好法!能讓士兵在戰(zhàn)場上更勇猛的法,就是好法!
”“至于祖宗之法,”我冷笑一聲,“當(dāng)祖宗之法,已經(jīng)成為國家強(qiáng)盛的絆腳石時,
我們這些做子孫的,要做的,不是抱著它一起死,而是將它,干脆利落地,
扔進(jìn)歷史的垃圾堆里!”“你……你這個亂臣賊子!”甘龍氣得渾身發(fā)抖?!拔沂莵y臣,
還是能臣,自有后世評說?!蔽液敛煌俗專暗辽?,我公孫鞅,想的是如何讓秦國,
在這虎狼環(huán)伺的亂世中,先生存下去!而諸位大人,想的,
只是如何保住你們自己那點可憐的、早已腐朽不堪的爵位和封地!”這番話,
無異于當(dāng)眾撕下了他們最后的遮羞布。孝公坐在王位上,始終一言不發(fā)。
但他那雙閃著寒光的眼睛,已經(jīng)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辯論,我永遠(yuǎn)不會輸。
因為我站在“國家利益”這個制高點上。但我也知道,僅僅在朝堂上壓制他們,
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這些舊貴族,他們的力量,根植于這片土地的方方面面。他們有龐大的宗族,
有世代效忠的家臣,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網(wǎng)。要瓦解他們,必須用更釜底抽薪的辦法。于是,
我做了更讓他們痛恨的一件事。我開始頻繁地,接見那些在軍功爵制度下,獲得晉升的新貴。
他們中,有的是曾經(jīng)的奴隸,有的是目不識丁的農(nóng)夫,有的是舊貴族家中不起眼的家臣。
但現(xiàn)在,他們憑著戰(zhàn)場上的軍功,穿上了嶄新的官服,擁有了自己的田產(chǎn)和宅邸。我對他們,
禮遇有加。我親自為他們倒酒,與他們徹夜長談。我問他們戰(zhàn)場的見聞,
聽他們對新法的看法。我告訴他們,他們,才是秦國真正的未來。這個舉動,
傳遞了一個清晰的信號。我公孫鞅,要扶持的,是一個全新的、以軍功為核心的統(tǒng)治階級。
而這個新階級,將徹底取代他們這些靠血緣維系的舊世族。甘龍等人,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
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家中那些曾經(jīng)對他們唯命是從的家臣、門客,甚至是一些旁支的子弟,
看他們的眼神,都變了。那些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恭敬,而是多了一絲審視,
和隱藏不住的野心。軍功爵,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我把它打開了,
釋放出了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對土地、財富和地位的渴望。而這種渴望,一旦被點燃,
就再也無法熄滅。舊貴族們,開始用更陰險的手段來對付我。他們散播謠言,
說我公孫鞅是衛(wèi)國派來的奸細(xì),要把秦國搞亂。他們收買刺客,在我的回家路上,
對我進(jìn)行刺殺。但這一切,都在孝公的庇護(hù),和我自己日益增長的權(quán)勢下,被一一化解。
我和他們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進(jìn)入了白熱化的階段。我知道,尋常的手段,已經(jīng)無法徹底擊垮他們。
他們就像一棵盤根錯雜的百年老樹,雖然枝葉已經(jīng)枯黃,但根系,依然深深地扎在地下。
要摧毀他們,必須用一把雷霆萬鈞的利斧,斬斷他們的主根。我需要一個機(jī)會。
一個足以震懾所有人的、讓“法”的威嚴(yán),凌駕于一切之上的機(jī)會。而這個機(jī)會,很快,
就來了。它以一種我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到了儲君——太子的身上。第七章:太子犯法,
我就割掉他老師的鼻子機(jī)會,總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以最尖銳的方式出現(xiàn)。
在我推行新法的第四年,一件小事,引爆了一場巨大的政治風(fēng)暴。太子嬴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