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聽者”消失后，直播間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劫后余生般的寂靜。
空氣里，那股鐵銹和臭氧混合的怪味還沒散去，混雜著張揚身上那股廉價古龍水的氣味，形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組合。
陳默靠在墻上，大口地喘著氣。他的腿肚子還在發(fā)軟，背上那個裝滿了設(shè)備的登山包，此刻感覺有千斤重。他想把它卸下來，但渾身使不上一絲力氣。
林嵐比他先緩過來。她撐著墻，慢慢站起身，那張總是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此刻寫滿了疲憊和……一絲后怕。她走到倒地的隊員身旁，挨個檢查了一下。
“沒死?！彼闪丝跉猓曇粲行┥硢?，“只是深度精神沖擊導(dǎo)致的昏厥。得送回基地進行‘凈化’。”
她拿出一部黑色的、看起來像老式翻蓋手機的通訊器，按了幾個鍵。
“支援小組，坐標(biāo)已發(fā)送?，F(xiàn)場需要清理和記憶覆蓋。重復(fù)，現(xiàn)場需要清理和記憶覆蓋?！?/p>
做完這一切，她才走到陳默面前。
她的目光，落在了陳-默腳邊那個巨大的登山包上。
“你……”她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搖了搖頭，“你倒是……挺有先見之明。”
陳默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拔抑皇遣幌脒B累鄰居?！?/p>
林嵐沒說話。她彎下腰，撿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銀色匕首，又看了看地上那堆被“收聽者”捏碎的、效果器的殘骸。
“這些，都算是‘工傷’?！彼f，“局里會賠給你。”
“我不要賠償?！标惸f，“我只想知道，剛才那個……到底是什么東西。”
林嵐沉默了。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天色已經(jīng)開始蒙蒙亮，城市的輪廓，在晨曦中，漸漸清晰起來。
“他自稱‘收聽者’，”過了很久，她才緩緩開口，“是我們‘現(xiàn)實穩(wěn)定協(xié)議局’的頭號目標(biāo)。也是……一個叛徒?！?/p>
“叛徒？”
“嗯?！绷謲裹c了點頭，“他曾經(jīng)，也是我們中的一員。而且，是最好的一員?！?/p>
“很久以前，協(xié)議局也擁有過一個類似于你手中‘AURA’的‘信標(biāo)’。而他，就是那個‘信標(biāo)’的上一任‘看守人’?！?/p>
陳默的心，猛地一跳。
“他比你更有天賦，也更有野心?！绷謲沟恼Z氣，像是在講述一段與自己無關(guān)的歷史，“他不僅滿足于‘聆聽’，他開始嘗試‘控制’，甚至……‘吞噬’那些聲紋。”
“他認(rèn)為，這些歷史的回響，不該被遺忘在時間的塵埃里，而應(yīng)該成為一種……可以被利用的力量。他想建立一個由他主宰的、由亡魂構(gòu)成的‘聲音帝國’。”
“當(dāng)他的野心被發(fā)現(xiàn)時，一切已經(jīng)太晚了。他利用‘信標(biāo)’，竊取了協(xié)議局大量的機密，然后叛逃。在最后的圍剿中，我們摧毀了那個‘信標(biāo)’，而他，也身受重傷，從此銷聲匿跡?！?/p>
“我們都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直到……你的出現(xiàn)。”
林嵐轉(zhuǎn)過身，看著陳默。
“你的‘AURA’，就像在黑暗里，重新點燃了一座燈塔。它不僅喚醒了那些沉睡的亡魂，也……喚醒了他?！?/p>
陳默終于明白了。
自己就像一個無意中撿到寶藏的小孩，在街上到處炫耀。結(jié)果，不僅引來了小偷，還引來了那個曾經(jīng)擁有過這座寶藏的、最兇惡的強盜。
“所以，他想要的，是我背的這些……破銅爛鐵？”陳默拍了拍身后的登山包。
“不?！绷謲箵u了搖頭，“這些，只是‘信標(biāo)’的載體。就像收音機。他想要的，是那個獨一無二的……‘調(diào)諧器’。”
她的目光，落在了陳默的身上。
“是你。”
陳默感到一陣惡寒。他就像一個被毒蛇盯上的青蛙，連動彈一下的勇氣都沒有了。
“那……李老師呢？”他艱難地問出了那個最關(guān)心的問題，“他的死……”
“我們查過你老師的檔案。”林嵐說，“他是個很出色的媒體人，也是個很敏銳的觀察者。在‘收聽者’叛逃前，李聞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他甚至……向局里遞交過一份匿名的舉報材料。”
“那份材料，被‘收聽者’截胡了。”
“所以，那不是一場意外?！?/p>
雖然心里早有預(yù)感，但當(dāng)這個猜測被證實時，陳默還是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原來，恩師的死，不是天災(zāi)，而是人禍。
他不是死于一場普通的車禍，而是死于……他想要守護的“真相”。
走廊外，傳來一陣細(xì)微的腳步聲。
幾個穿著和林嵐同樣制服，但戴著防毒面具的人，走了進來。他們動作迅速而專業(yè)，開始處理現(xiàn)場。有人給倒地的隊員注射鎮(zhèn)靜劑，有人用一種特殊的儀器，掃描地上的痕跡，還有人，走到了那個還在角落里抽搐的張揚面前。
其中一個人，拿出了一個類似記憶消除棒的東西，對準(zhǔn)了張揚的額頭。
“等一下。”陳默突然開口。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看向他。
陳默走到張揚面前，蹲下身。
張揚的眼睛里，一片混沌，嘴角還掛著白沫。他那件亮粉色的襯衫，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緊緊地貼在身上，顯得狼狽不堪。
陳默看著他?？粗@個曾經(jīng)處處與自己作對，甚至想搶走自己節(jié)目的男人。
他心里，沒有一絲快意。只有一種說不出的、復(fù)雜的悲哀。
“他的記憶……也要被清除嗎？”陳默問林嵐。
“這是標(biāo)準(zhǔn)流程。”林嵐回答，“為了防止不必要的恐慌和信息泄露?！?/p>
“給他留一點吧?！标惸p聲說。
林嵐皺了皺眉。
“把他關(guān)于‘收聽者’的記憶抹掉。”陳默說，“但把他派人偷我東西，結(jié)果引火燒身這段……留下來?！?/p>
“讓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蠢?！?/p>
林嵐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最后，她還是對那個手持儀器的隊員，點了點頭。
支援小組很快就處理好了一切。他們像一群高效的清道夫，把所有不該存在的痕跡，都抹得一干二凈。連空氣里那股怪味，都被一種類似消毒水的噴霧，沖得一干二凈。
當(dāng)他們抬著那些昏迷的隊員和張揚離開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
陽光透過走廊盡頭那扇破碎的窗戶，照了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影。
直播間里，只剩下了陳默和林嵐。
“現(xiàn)在，我們來談?wù)勎覀兊摹献鳌?。”林嵐打破了沉默?/p>
“我還有的選嗎？”陳默自嘲地笑了笑。
“沒有。”林嵐回答得很干脆。
“但你可以提條件。”她補充道。
陳默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徹底被卷入了這場漩渦，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那種為房租發(fā)愁的平靜生活了。
“收聽者”不會放過他。而這個所謂的“協(xié)議局”，也需要他。他成了一件……重要的工具。
他看著林嵐，看著她那張寫滿疲憊，卻依舊堅毅的臉。
他突然覺得，自己或許，可以試著相信她。
“好。”他說，“我答應(yīng)你們?！?/p>
“我的條件，和上次一樣。”
“第一，我要知道關(guān)于‘AURA’和‘收聽者’的所有情報。我不想再像個瞎子一樣，被人牽著鼻子走?！?/p>
“第二，我要你們，動用所有的力量，幫我找到‘收聽者’。不是為了你們的‘協(xié)議’，是為了我老師?！?/p>
“我要親手……把他送進他該去的地方?！?/p>
林嵐看著他，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真正的，可以稱之為“欣賞”的情緒。
她朝他伸出手。
“歡迎加入，陳默?！彼f，“雖然……這個同盟，現(xiàn)在看起來，有點脆弱。”
陳默握住了她的手。
兩只手，都很冰冷。
但握在一起，卻仿佛產(chǎn)生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溫度。
就在這時，陳默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是夏曉薇。
陳默的心，猛地一緊。他看了一眼林嵐，按下了接聽鍵，開了免提。
“默哥！你沒事吧！我剛看到新聞，說電臺這邊……好像煤氣泄漏了！你沒在里面吧？”夏曉薇的聲音，充滿了焦急。
“我沒事。”陳默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剛出來?！?/p>
“那就好……那就好……”夏曉薇松了口氣，“我……我給你做了點早飯，在冰箱里。你回來記得吃。”
“好。”
掛了電話，陳默看著林嵐。
“我的助理，她……”
“她很聰明，也很勇敢?！绷謲勾驍嗔怂?，“但她只是個普通人。我們的世界，對她來說，太危險了?！?/p>
“協(xié)議局可以給她一筆補償金，抹掉她這段時間的記憶，讓她回到正常的生活軌跡上?！?/p>
陳默沉默了。
他知道，這是對夏曉薇最好的保護。
讓她忘記這一切，忘記那些亡魂，忘記那個恐怖的“收聽者”，也……忘記自己。
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去做一個安安靜靜的、會發(fā)光的、像李老師那樣的好主播。
這似乎，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不?！?/p>
陳默搖了搖頭。
“她是我的助理?！?/p>
“也是這個同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