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偏房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沉重地壓在林晚的胸口。
她蜷縮在硬板床上,薄被下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那深入骨髓的、溺水般的絕望。
口袋深處,那塊冰冷的金屬“廢鐵”緊貼著皮膚,無聲地宣告著希望的徹底熄滅。
0%。這個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反復(fù)灼燙著她的神經(jīng)。
賬本拍完了嗎?
最后那關(guān)鍵的黑市交易頁拍清楚了嗎?
沒有了手機,那些用生命換來的照片,如何能成為刺穿謊言的利劍?
它們被困在這塊來自未來的金屬里,如同被封印在琥珀中的飛蟲,空有真相的形態(tài),卻失去了振翅的力量。
門外,王癩子醉醺醺的炫耀聲和看守不耐煩的呵斥漸漸遠去,祠堂后院重歸死寂。
但這死寂比喧囂更可怕,它意味著短暫的混亂窗口已經(jīng)關(guān)閉,意味著族長那只老狐貍隨時可能嗅到危險的氣息。
油燈早已熄滅,只有窗外祠堂主屋廊下燈籠的微光,透過破窗欞,在凹凸不平的土墻上投下?lián)u曳不定、如同鬼爪般的影子。
林晚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的鐵銹味。
不能放棄!
絕對不能!
手機廢了,但賬本還在!
那本用油布包好、藏在稻草深處的,是實打?qū)嵉?、沾著人血的罪證!
她必須想辦法把它送出去!
送到一個能撼動族長權(quán)威、或者至少能引起巨大震動的地方!
她的腦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zhuǎn),回憶著日記里關(guān)于這個小鎮(zhèn)格局的零星記載。
省城?太遠,路上關(guān)卡重重,賬本根本送不到。
鎮(zhèn)公所?恐怕早已被族長滲透成了篩子。
報社?這種窮鄉(xiāng)僻壤,哪有什么真正的報紙?
……等等!日記里似乎提過一個人!一個被族長視為眼中釘、幾次想趕走卻礙于其省城背景而未能得逞的年輕醫(yī)生?
好像是姓秦?在鎮(zhèn)西頭開了個小診所,經(jīng)常免費給窮人看病,對“河神瘟病”的說法嗤之以鼻!
秦醫(yī)生!
他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他有知識,有省城背景,更重要的是,他對族長的權(quán)威有天然的抗拒!
可如何把賬本送到他手里?
她被困在這囚籠里,寸步難行!
看守只會更加嚴密!
她需要人!
需要絕對可靠、又能接觸到秦醫(yī)生的人!
翠云!孫二娘!
她們是唯一的橋梁!
翠云在風月場,消息靈通,或許能找到機會接觸秦醫(yī)生。
孫二娘住在鎮(zhèn)西頭,離診所更近!
可是……如何聯(lián)系她們?如何讓她們明白這賬本的重要性,并甘愿冒殺頭的風險去送?
林晚的目光落在墻角那堆稻草上。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計劃在她腦海中成型。她需要制造混亂!
一場足以短暫引開所有看守注意力的混亂!
她需要火!
她悄悄滑下床,赤腳踩在冰冷的磚地上,摸索到藏賬本的角落。
她小心翼翼地將油布包裹的賬本取出,抱在懷里。
然后,她抓起一大把干燥的稻草,堆放在偏房最里面、遠離門窗的角落。
她顫抖著手,從油燈底座里摳出一點點殘留的、凝固的燈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稻草堆的邊緣。
做完這一切,她退回到門口附近,背靠著冰冷的門板。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骨頭。
點火,等于玩火自焚!
稍有不慎,她自己也會葬身火海!
但這是唯一能制造混亂、并可能將賬本“送”出去的機會!
她摸出貼身藏著的一小盒火柴——這是她穿越前在研究所點酒精燈用的,一直放在工裝褲口袋里,竟也一同穿了過來。
粗糙的火柴盒在她汗?jié)竦氖中睦锘伄惓!?/p>
就在她的指尖顫抖著,即將擦燃那根決定生死的火柴時——
“嚓嚓嚓……”
極其輕微、卻異常急促的刮擦聲,猛地從窗外傳來!
是翠云!
她還沒走?而且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焦灼和警告!
林晚的動作瞬間僵?。∷龘涞酱岸催?。
“妹子!別動!千萬別動!”
翠云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劇烈的喘息和恐懼,“出事了!孫二娘……二娘她……被族長的人帶走了!”
轟!
如同一個炸雷在頭頂爆開!林晚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什么?!為什么?!”她失聲問道,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變形。
“不知道具體……但有人看見,是少爺……沈執(zhí)親自帶人去的!”
翠云的聲音帶著哭腔,“就在剛才!直接闖進她家!二娘掙扎著喊了一句‘你們不得好死!灰里的東西會說話!’就被堵了嘴拖走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怕是已經(jīng)關(guān)進祠堂地窖了!”
灰里的東西會說話!藍綠色的渣滓!孫二娘被抓了!沈執(zhí)親自去的!
族長父子動手了!
他們一定是察覺到了什么!
孫二娘那句含糊的喊話,成了點燃炸藥桶的火星!
他們開始清算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林晚吞沒,澆熄了她剛剛?cè)计鸬墓掠轮稹?/p>
孫二娘被抓,意味著線索暴露的風險劇增!意味著族長父子已經(jīng)高度警覺!
她藏在這里的賬本,隨時可能被發(fā)現(xiàn)!
點火?現(xiàn)在點火,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把賬本和自己一起葬送!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脖頸,越收越緊。
她握著火柴盒的手無力地垂下,整個人順著墻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黑暗和窒息感撲面而來。
手機廢了,盟友被抓,自己身陷囹圄……所有的路,似乎都被堵死了。
她下意識地、徒勞地摸索著口袋里的“廢鐵”手機,冰涼的觸感如同最后的墓碑。就在這時,她的指尖似乎觸碰到了手機側(cè)面的一個小小凸起——那是……錄音鍵?
一個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念頭,在她絕望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果……如果這廢鐵還能……記錄下一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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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陳原的公寓。深夜。
窗外霓虹閃爍,城市的喧囂被厚重的隔音玻璃隔絕,只剩下空調(diào)低沉的嗡鳴。公寓里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陳原坐在電腦前,屏幕幽光照亮了他疲憊不堪、卻異??簥^的臉。
他面前的桌面上,攤開著幾張剛剛打印出來的、放大的圖片。
圖片有些模糊,帶著明顯的噪點,像是從極低光照環(huán)境下拍攝的。
但上面的內(nèi)容,卻清晰得如同地獄的邀請函!
第一張:泛黃紙頁頂端,“收入:省城賑災(zāi)糧(細糧)”字樣下,一個巨大的數(shù)字被紅筆圈出。
第二張:“損耗:路途濕損、倉儲鼠耗”條目下,損耗比例高得離譜,遠超常理。
第三張:“分發(fā)名冊”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是少得可憐的糧食數(shù)目,而“沈崇山”、“沈執(zhí)”及幾個族老的名字后面,則是數(shù)倍于他人的“特殊補貼”!
第四張,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張:一行清晰的記錄——“耗材支出:購自鄰縣‘利源商行’,砒霜(三氧化二砷)拾斤,銀元貳佰整”!
砒霜!拾斤!白紙黑字!鐵證如山!
陳原的手指因激動而劇烈顫抖,幾乎拿不穩(wěn)這幾張薄薄的紙。
他成功了!那個異想天開的、近乎巫術(shù)的“信息傳遞”竟然真的成功了!
雖然過程詭異到無法解釋——那些圖片是以一種亂碼壓縮包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林晚手機一個從未使用過的加密備份文件夾里,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塞進去的。
他耗費了巨大的精力,嘗試了無數(shù)種解碼方式,才終于將它們還原出來!
這些來自1935年的、帶著血腥味的照片,徹底坐實了他的推斷!
族長沈崇山,不僅投毒制造“瘟疫”,更喪心病狂地貪污救命的賑災(zāi)糧!
而沈執(zhí)……那個頂著和自己相同面容的族長之子,名字赫然出現(xiàn)在“特殊補貼”名單上!
他是幫兇!
是同謀!
“晚晚……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陳原低聲呢喃,聲音沙啞哽咽,巨大的激動和后怕讓他眼眶發(fā)熱。
這些照片,是晚晚在1935年用命換來的!
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手機沒電了,她失去了唯一的依仗!
她安全嗎?
就在這時,電腦屏幕上,那個一直處于靜默狀態(tài)的、屬于林晚手機的監(jiān)控窗口(他遠程連接了備份系統(tǒng)),突然彈出一個新的提示框!
【檢測到新錄音文件生成:文件名:xxx】
陳原的心猛地一揪!新錄音?!在手機徹底沒電之后?!這怎么可能?!
他顫抖著點開文件播放鍵。
滋啦……滋啦啦……
刺耳、混亂、劇烈的電流雜音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
像是信號極差的收音機,又像是無數(shù)砂紙在瘋狂摩擦!
雜音中,隱約能聽到一些扭曲變調(diào)、完全無法辨識的人聲片段,夾雜著模糊的、類似擊打和拖拽的悶響,以及……一個女人極度壓抑、卻充滿痛苦和恐懼的嗚咽!
這聲音……是晚晚?!
她在遭受什么?!
陳原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帶倒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他撲到電腦前,將音量調(diào)到最大,耳朵緊緊貼著音箱,試圖從那片恐怖的噪音海洋中分辨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滋啦……“不……放開……”(扭曲的女聲)滋啦……砰?。ㄖ匚镒矒袈暎┳汤病盎摇f話……”(另一個模糊的女聲尖叫)滋啦……“堵上她的嘴!”(一個冰冷的、年輕男人的聲音,極度失真,卻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滋啦……啪?。ㄏ袷嵌饴暎┳汤病瓑阂值綐O致的、痛苦的嗚咽……滋啦……
錄音很短,只有不到二十秒,最后被更猛烈的電流雜音徹底吞噬,歸于死寂。
陳原僵立在原地,渾身冰冷,如同墜入萬丈冰窟。
那最后幾秒里,那個冰冷、年輕、發(fā)布命令的男聲……即使扭曲失真,也帶著一種讓他靈魂顫栗的熟悉感!
是沈執(zhí)!是他!他在對誰用刑?孫二娘?還是……晚晚?!
巨大的憤怒和撕心裂肺的恐懼如同火山般在他體內(nèi)爆發(fā)!
他知道了真相!
他拿到了鐵證!
可他卻隔著九十年的時空深淵,眼睜睜聽著晚晚可能在遭受折磨!
“沈執(zhí)——!?。 标愒l(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堅硬的實木桌面上!
指骨瞬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只有那焚心蝕骨的無力感和滔天的恨意!
他必須做點什么!
他不能只是在這里聽著!
這些照片,這段錄音,是武器!
是能炸毀那個黑暗祭壇的炸藥!
可是……怎么送過去?!
怎么才能讓1935年的人看到、聽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電腦屏幕上那幾張放大的賬本照片,以及旁邊那支銅簪的圖片。
簪首的“離”,簪尾的“歸”……離水歸淵……信息傳遞……
那個異想天開的念頭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比上一次更加清晰,也更加瘋狂!
既然圖片和聲音可以“過來”,那為什么不能“回去”?既然那支銅簪是“渡器”,是連接兩個時空的“錨點”……
他需要媒介!
一個能承載這些信息、并能與銅簪產(chǎn)生“共鳴”的媒介!
上一次是銅粉和血……這一次呢?
陳原的目光在凌亂的桌面上瘋狂掃視,最終定格在一張空白的、用于打印照片的高級光面相紙上。
相紙……能承載圖像……他猛地抓起那張相紙,又抓起一支筆。
他需要把最關(guān)鍵的信息,濃縮、強化!
他顫抖著手,在相紙背面,用最大的字體、最醒目的紅筆,寫下觸目驚心的血書:
“沈崇山投毒!砒霜!貪污賑災(zāi)糧!鐵證如山!速公之于眾!”
寫完,他迅速將那張印有“砒霜拾斤”記錄的賬本照片打印出來,貼在血書旁邊!
鐵證+控訴!
接著,他再次打開那段令人心碎的錄音文件,導(dǎo)入了音頻處理軟件。
他要用盡畢生所學(xué),去除雜音,放大那個冰冷的命令聲和痛苦的嗚咽!
他要讓這聲音成為刺向沈執(zhí)和沈崇山的匕首!
最后,他翻出了一個小巧的、金屬外殼的U盤。
他將處理后的錄音文件、那幾張關(guān)鍵照片的電子檔、以及一份簡短的、揭露全部真相的文字說明,全部拷了進去!
這是他能想到的、信息量最大的載體!
做完這一切,他找出了上次實驗剩下的銅粉和那張染血的濾紙。
這一次,他做得更加決絕。
他將那個小小的U盤,用寫滿血書、貼著鐵證照片的相紙緊緊包裹住。
然后,將包裹浸入混合了銅粉和新鮮血液的粘稠混合物中!
仿佛在進行一場古老而邪異的血祭!
“離水歸淵……以血為引……同源為介……執(zhí)念為橋……”他低聲念著,聲音嘶啞,帶著不顧一切的瘋狂,將那個被血與銅包裹的“信息炸彈”,緊緊按在自己手機的背面,屏幕正對著林晚最后消失時的視頻畫面,那支幽光閃爍的銅簪。
他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祈求,都瘋狂地灌注其中:
“晚晚……收到它!引爆它!毀了那個地獄!”
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電腦風扇低沉的嗡鳴和他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手機屏幕幽幽地亮著,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包裹著U盤和血書的相紙,靜靜地躺在浸血的銅粉里。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陳原眼中的光芒即將被絕望吞噬的瞬間——
被他按在掌下的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起來!
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
屏幕上的畫面瘋狂扭曲、跳動!
林晚驚恐的臉、幽藍的簪光、1935年祭臺的火光……各種破碎的影像碎片般閃現(xiàn)!
同時,被他扔在電腦旁邊、封存在證物袋里的那支銅簪,簪尾那個小小的“歸”字,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幽藍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實質(zhì),瞬間充滿了整個證物袋,甚至穿透塑料,在昏暗的房間里投射出妖異的光斑!
“歸”字藍光瘋狂閃爍,頻率越來越快,越來越亮!
仿佛在劇烈地共鳴!
在燃燒!
在……傳遞!
陳原屏住呼吸,瞪大了雙眼,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裂!
他死死盯著手機屏幕和那支光芒大盛的銅簪!
幾秒鐘后,如同耗盡了所有能量,手機屏幕猛地一暗,徹底熄滅。
銅簪尾部的藍光也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只留下一點極其微弱的余燼,在證物袋里明滅了幾下,最終徹底歸于沉寂。
房間里,只剩下濃重的血腥味、銅銹味,以及死一般的寂靜。
陳原脫力般跌坐回椅子上,渾身被冷汗浸透。
他顫抖著拿起手機,屏幕一片漆黑,無論怎么按都沒有反應(yīng),仿佛剛才的異象只是幻覺。
他又看向證物袋里的銅簪,它靜靜地躺著,黯淡無光,簪尾的“歸”字也恢復(fù)了古樸的灰暗。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但陳原知道,不一樣了。
剛才那劇烈的能量波動,那瘋狂的共鳴……絕非幻覺!
他猛地撲向電腦,點開林晚手機的遠程備份監(jiān)控。
列表里,那個名為【xxx】的錄音文件依然存在。
而在它下面,一個新的文件夾圖標,詭異地、靜靜地躺在那里。
文件夾名稱,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
但它的生成時間,赫然顯示著: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