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李三）是被凍醒的。
渾身濕冷的衣服還沒換，頭發(fā)黏在脖頸上，帶著雨水的寒氣往骨頭縫里鉆。她打了個噴嚏，腦子昏沉得像灌了鉛——不用想也知道，準是昨晚在雨里待太久，著涼了。
“小姐！您醒了？”春桃端著姜湯進來，看到她蜷縮在被子里發(fā)抖，眼圈一下子紅了，“您都燒了大半夜了，可嚇死奴婢了！”
蘇清歡掀開被子坐起來，嗓子干得冒煙：“水……”
春桃趕緊倒了杯溫水遞過去，又把姜湯端到她面前：“快把姜湯喝了，驅(qū)驅(qū)寒。王爺特意讓人送來的，說是宮里的秘方，治風寒最管用?！?/p>
提到謝景行，蘇清歡喝水的動作頓了一下。
昨晚雷雨里的畫面突然涌進腦海——他抓著她胳膊時的力道，把她護在懷里的溫度，還有那句帶著后怕的怒吼……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麻，有點癢。
“他什么時候來的？”她接過姜湯，碗沿燙得指尖發(fā)麻。
“天沒亮就派人送來了，還讓太醫(yī)也來了一趟，”春桃絮絮叨叨地說，“太醫(yī)給您開了藥，奴婢這就去給您煎。對了，王爺還讓阿蠻姑娘傳話，說讓您好好養(yǎng)病，別再瞎折騰了。”
蘇清歡撇撇嘴，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
這冰塊臉，明明自己也淋了雨，倒先關心起她來了。
她捧著姜湯小口喝著，辛辣的味道順著喉嚨滑下去，暖烘烘的，卻壓不住心里那點莫名的躁動。
“對了小姐，”春桃像是想起什么，壓低聲音，“昨晚王爺把您從后院抱回來的時候，好多下人都看見了……”
“什么？”蘇清歡一口姜湯差點噴出來，“他、他抱我回來的？”
她記得明明是被他拉著走的，怎么就變成抱了？
“是啊，”春桃捂著嘴偷笑，“您當時都走不動路了，王爺沒辦法，就把您抱回來了。您不知道，當時好多丫鬟都看呆了，說王爺對您……”
“說什么呢！”蘇清歡臉頰發(fā)燙，趕緊打斷她，“他就是怕我死在外面，給蘇家添麻煩！別瞎想！”
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謝景行抱著她？
那個冷冰冰的冰塊臉，居然抱過她？
蘇清歡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臉更燙了，趕緊灌了一大口姜湯，試圖壓下那點不該有的悸動。
李三啊李三，你可真沒出息，被個男人抱了一下就臉紅心跳，丟不丟人？
她正自我唾棄，阿蠻從外面走進來，手里拿著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面無表情地遞過來：“王爺讓人送來的，說是給你換的?！?/p>
那是件月白色的錦袍，料子柔軟，繡著暗紋，一看就價值不菲，顯然是男人穿的。
“他給我送男裝干什么？”蘇清歡皺眉，心里有點別扭。
“王爺說，你穿男裝自在?！卑⑿U言簡意賅，眼神卻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打量什么。
蘇清歡看著那件男裝，心里五味雜陳。
這冰塊臉，倒是挺了解她。
“知道了，放下吧。”她別過頭，不敢看阿蠻那雙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
阿蠻放下衣服，沒立刻走，反而開口道：“王爺昨晚也淋了雨，今早有點咳嗽。”
蘇清歡心里咯噔一下。
他也生病了？
“關我什么事?！彼煊驳溃睦飬s忍不住有點擔心。
阿蠻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了出去，臨走前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房間里安靜下來，蘇清歡看著那件男裝，又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半碗姜湯，心里像被貓抓似的，坐立難安。
他咳嗽了？嚴重嗎？有沒有找太醫(yī)看？
一連串的問題在她腦子里打轉(zhuǎn)，最后匯成一個念頭：
要不……去看看他？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掐滅了。
去什么去！人家是攝政王，身邊什么好藥沒有，用得著她操心？再說了，他們倆前兩天還在鬧別扭呢，現(xiàn)在湊上去，多沒面子。
“不去！堅決不去！”蘇清歡對著空氣揮了揮拳頭，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可越是這么說，心里就越惦記。
她想起謝景行昨晚在雨里的樣子，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卻還是死死抓著她的胳膊，生怕她再亂跑……
“媽的，李三，你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她低罵一聲，掀開被子就往床下跳。
“小姐，您干什么去？”春桃嚇了一跳。
“我去看看……看看王爺有沒有事！”蘇清歡一邊找自己的男裝，一邊含糊道，“畢竟他是因為我才淋的雨，于情于理都該去看看?！?/p>
春桃看著她急急忙忙換衣服的樣子，嘴角偷偷勾起一抹笑。
自家小姐，總算有點開竅了。
蘇清歡換好衣服，又讓春桃找了些府里上好的人參，用個精致的盒子裝著，揣在懷里，深吸一口氣，雄赳赳氣昂昂地往王府走去。
走到王府門口，她又有點慫了。
就這么進去？說什么？
“王爺，聽說你咳嗽了，我來看看你死沒死？”
不行不行，太欠揍了。
“王爺，謝謝你送的衣服，這是回禮？”
也不太好，顯得太刻意。
她在門口徘徊了半天，像個偷雞摸狗的賊，引來不少侍衛(wèi)的側目。
“蘇小姐？”一個侍衛(wèi)認出了她，上前一步，“您是來找王爺?shù)膯?？?/p>
蘇清歡被抓了個正著，臉一紅，硬著頭皮道：“是、是啊，我來……來看看王爺?！?/p>
“王爺正在書房處理公務，”侍衛(wèi)恭敬地說，“小的這就去通報。”
“別別別！”蘇清歡趕緊拉住他，“我就是隨便看看，不用通報，我自己進去就行?！?/p>
她說著，不等侍衛(wèi)反應，就溜了進去。
王府比蘇府大多了，也冷清多了，到處都是穿著黑衣的侍衛(wèi)，眼神銳利，看得她心里發(fā)毛。
她憑著記憶往書房的方向走，心里七上八下的。
要是謝景行不在怎么辦？要是他看到她不耐煩怎么辦？要是他還在生她的氣怎么辦？
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一陣壓抑的咳嗽聲，從前面的書房里傳出來。
咳得很用力，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
蘇清歡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也顧不上那么多，快步走到書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謝景行的聲音帶著點沙啞，顯然是咳嗽得厲害。
蘇清歡推門進去，就看到謝景行坐在書桌后，穿著件月白色的常服，頭發(fā)松松地束著，臉色果然有些蒼白，正拿著手帕捂著嘴咳嗽。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看到是她，愣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
“你怎么來了？”他放下手帕，聲音依舊沙啞。
“我……我聽說你生病了，來看看你?！碧K清歡把手里的盒子遞過去，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家最好的人參，給你補補身子?！?/p>
謝景行看著那個盒子，又看了看她紅撲撲的臉頰和有點局促的樣子，嘴角幾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你倒是有心?！彼舆^盒子，放在桌上，“坐吧?！?/p>
蘇清歡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偷偷打量他。
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顯然是沒休息好，嘴唇也有點干裂，看著沒平時那么有氣勢，多了幾分脆弱。
這副樣子，居然有點……讓人想心疼？
蘇清歡趕緊甩了甩頭，把這可怕的想法甩出去。
“你……你好點了嗎？”她沒話找話，手指緊張地摳著椅子的扶手。
“死不了。”謝景行淡淡道，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似乎想潤潤嗓子，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
“你看你，還說沒事?！碧K清歡下意識地站起來，走到他身邊，“要不要喝點水？或者我去給你找點藥？”
她的動作很自然，帶著點關切，完全忘了自己是來“看笑話”的。
謝景行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聞著她發(fā)間淡淡的皂角香，心里忽然一暖，咳嗽都忘了。
這丫頭，明明前幾天還跟他賭氣，現(xiàn)在卻跑來關心他，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不用?！彼穆曇羧岷土诵?，“太醫(yī)已經(jīng)來過了，開了藥。”
蘇清歡這才松了口氣，在他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他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折，忍不住咋舌：“你每天都看這么多東西？不累嗎？”
“習慣了。”謝景行拿起一本奏折，翻開，“你呢？病好了？”
“差不多了，就是有點頭暈?！碧K清歡摸了摸額頭，“比你強，至少不咳嗽?！?/p>
謝景行抬眼看她，眼神里帶著點笑意：“所以你是來幸災樂禍的？”
“才不是！”蘇清歡立刻反駁，“我是來……來感謝你的。謝謝你昨晚把我弄回來，還送藥給我。”
她說著，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這還是她第一次這么正經(jīng)地跟謝景行道謝，感覺有點別扭。
謝景行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心里那點因咳嗽引起的煩躁，不知不覺就散了。
“下次別再做傻事了?！彼穆曇舻统炼鴾厝幔袄子暌乖诶匣睒湎麓?，很危險?！?/p>
提到昨晚的事，蘇清歡的臉更紅了，支支吾吾道：“我知道了……以后不會了?！?/p>
她沒解釋自己為什么會去那里，謝景行也沒追問，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書房里安靜下來，只有謝景行翻奏折的聲音和偶爾響起的咳嗽聲。
蘇清歡沒走，就坐在旁邊看著他。
看他認真看奏折的樣子，看他偶爾皺眉思考的樣子，看他咳嗽時微微蹙起的眉頭……
她忽然覺得，這樣的謝景行，好像也沒那么討厭。
至少，他不會像蘇靈兒那樣背后使陰招，也不會像沈文軒那樣虛偽。
他雖然冷，但好像……挺靠譜的？
“你老看我干什么？”謝景行忽然抬起頭，正好對上她的目光。
蘇清歡被抓了個正著，臉“騰”地一下紅了，趕緊移開目光，假裝看窗外：“沒、沒什么，就是覺得你這書房挺……挺好看的?！?/p>
謝景行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沒再拆穿她。
“既然來了，就陪我待會兒吧?！彼拖骂^，繼續(xù)看奏折，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暖意。
“哦?！碧K清歡乖乖應著，心里卻像揣了只兔子，跳得飛快。
陪他待會兒？
這算不算……約會？
呸呸呸，想什么呢！
蘇清歡用力晃了晃腦袋，試圖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
可看著謝景行認真的側臉，感受著書房里安靜的氛圍，她的心跳，卻怎么也慢不下來。
原來，這冰塊臉認真起來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這個認知，讓她的臉頰，又燙了幾分。
像是被烙鐵燙過似的，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