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人聲中,花雪姬艱難撐開眼簾。
后腦的鈍痛炸開,她本能地去摸,指尖瞬間被一片黏膩浸透。
血,是血。
殷紅的液體在掌紋間蔓延開來。
周圍層層疊疊的人影籠在青灰天光里,俯視她的面容或冷漠,或扭曲著嗜血的亢奮,竟沒有一個人打算伸手扶她。
身下是粗糲的石板,帶著濃重的鐵銹味。
她這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個刻著八卦紋路的青石擂臺上。
對角線上,一個鴉羽色長發(fā)的少女正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一團黑霧。
那霧氣里凝出的人形輪廓,讓花雪姬的瞳孔驟然緊縮。
耳邊飄來零星的譏諷。
“姬家真是越來越不行了,嫡系都看不住自己養(yǎng)的鬼。”
“聽說這丫頭不隨主家姓?難怪……”
“沒天賦的孩子,干脆送出去算了?!?/p>
“姬家……養(yǎng)鬼……”
額角的血珠滑進嘴角,苦澀的鐵銹味在舌尖炸開,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猛地涌入腦海。
她想起來了。
昨晚她還在自己的公寓里,看朋友推薦的小說《幽冥錄》,結(jié)果一只鬼爪毫無征征兆地從手機屏幕里伸了出來,把她拖進了這個世界。
這個小說世界有明暗兩面。
現(xiàn)世車水馬龍,暗面卻如寄生蟲般蟄伏,以怨念為食的魑魅,以鎮(zhèn)邪為業(yè)的通靈者。
那些流淌著天師血脈的獵鬼人,倚仗傳承,將符咒烙進魍魎的魂魄。
姬家,便是其中最特殊的一支。
他們世代以血肉飼鬼,姬家的血對鬼而言,既是無上美味,也是穿腸劇毒。
血液可以化為最強的禁制,讓鬼仆永世無法違背主人的意愿,更不可能弒主。
而她這具身體的原主……天真得可笑,從未給自己的鬼種下禁制。
視線重新聚焦在擂臺對面。
那個叫夢無夜的原文女主,指間纏繞的陰氣里,顯現(xiàn)出一張她無比熟悉的面容——楮葉。
原主五年前從亂葬崗救下的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鬼。
五年來,原主每日用自己靈血,親手喂養(yǎng)他長大,看著他從一團模糊的黑影,漸漸凝成清秀的少年模樣。
她把他當(dāng)家人。
那些本該用來控制鬼仆的血契咒文,原主一張都沒用過。
可現(xiàn)在,他,正在擂臺對面,心甘情愿地接受女主夢無夜的契約烙印。
只因夢無夜拋出了一句能讓他變得更強的承諾,他就毫不猶豫地背叛了養(yǎng)育自己五年的花雪姬。
花雪姬跪坐在地,掌心被地上的碎瓷片劃得鮮血淋漓。
她死死盯著那些散落的符咒殘片,耳邊嗡嗡的轟鳴聲褪去,議事廳內(nèi)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清晰起來。
“雪兒,你沒事吧?”
一道綴滿珍珠的織金袖口在五步開外輕輕顫動。
花雪姬抬眼,原主的母親花夢燕正用一方鮫紗帕子虛掩口鼻,人就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再往前。
比起女兒滿身的傷,她似乎更在意擂臺上的血腥氣,會不會污了她身上昂貴的蜀錦裙。
“咚、咚、咚?!?/p>
姬家長老枯瘦的手指在紫檀木扶手上叩了三下。
整個議事廳瞬間死寂,連廊下懸掛的青銅鈴都停了擺動。
“飼養(yǎng)的鬼,被當(dāng)眾奪走。”老人的聲音干得像塊朽木,視線落在少女沒有血色的嘴唇上,“逐出姬家。”
花夢燕染著丹蔻的指甲猛地掐進掌心。
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丈夫,卻發(fā)現(xiàn)對方正專注地研究著茶盞上的冰裂紋,對眼前的一切置若罔聞。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貴婦人精心描畫的柳眉擰成一團,她猛地拔高了音調(diào):“長老!雪兒畢竟是我們嫡系血脈……”
“夠了。”
姬昱終于放下茶盞,用一方絹帕仔細擦拭著指尖,慢條斯理,仿佛在擦什么看不見的臟東西。
他朝一旁招了招手,侍從立刻捧來鎏金托盤,托盤上一只青玉瓶,瓶中藥液泛著詭異的幽藍。
“喝了它?!?/p>
花雪姬接過藥瓶。
冰涼的藥液滑過喉管,灼燒感從胃里轟然炸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踉蹌著扶住身旁的立柱,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死白。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血脈中流淌的靈力正在急速潰散,身體被一寸寸掏空。
“體諒一下父親?!奔ш诺穆曇麸h過來,不帶任何溫度。
“呵……”
花雪姬突然笑出了聲。
這突兀的笑聲讓正要上前的侍女僵在原地。
少女被冷汗浸濕的鬢發(fā)狼狽地貼在臉頰上,嘴角卻挑起一個譏誚的弧度。
她撐著立柱,一點點直起身。
褪去靈力的身體輕得可怕,一陣穿堂風(fēng)就能把她吹散。
身后傳來母親假惺惺的啜泣,和父親吩咐下人“把她住過的院子清理干凈”的命令。
沒有家族,沒有親人。
要是在原來的世界,她高低得告他們一個虐待兒童,再買個熱搜讓這幫人社會性死亡。
可惜,這是個強者為尊的世界。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跨出姬家大門的那一刻,她又想起一段小說情節(jié)。
五年前,原主在亂葬崗撿到楮葉時,他正快要被其他惡鬼吞噬,只是一團即將消散的黑霧。
是原主一刀刀割開自己的手腕,用血肉將他喂養(yǎng)成精。
可這鬼東西一成了氣候,就在大比上對原主反戈一擊。
這哪是臨時起意,分明是蓄謀已久的背叛。
她裹緊身上單薄的衣裳,朝著燈火通明的市區(qū)走去。
腦子里飛速盤算著。
這個鬼地方,到底要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