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降溫了。
風從窩棚的縫隙里灌進來,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我裹緊了身上那條又薄又舊的毛毯,還是冷得發(fā)抖。
零就睡在我旁邊,不到半米遠的地方。她蜷成一團,抖得比我還厲害。我能聽到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冷?”我問。
黑暗中,她“嗯”了一聲,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猶豫了。
這個世界的夜晚很漫長。寒冷和孤獨,會把人的意志力一點點啃食干凈。很多人不是死于怪物或敵人,而是死于某個寒冷的夜晚。
我嘆了口氣。
“過來點?!?/p>
她沒動。
“過來?!蔽矣终f了一遍,聲音大了一點。
黑暗中,我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她朝我挪了過來。
我把自己的毛毯掀開一角?!斑M來。”
她還是不動。
“想凍死?”我的語氣有點不耐煩。其實我是在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她終于挪了過來,小心翼翼地鉆進我的毛毯。
她的身體一碰到我,我就打了個哆嗦。太冷了,像一塊人形的冰。她也僵了一下,似乎想退回去。
我伸出手臂,把她攬了過來。
“別動。”我說。
她的身體很僵硬。我能感覺到她緊繃的肌肉。我們之間隔著幾層破舊的衣服,但她的體溫,或者說,她的“無溫”,還是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的心跳有點快。
這不是情欲。這是最原始的,兩個生命在絕境中互相取暖的本能。
但……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想多了。
她的頭發(fā)蹭著我的下巴,有點癢。還是那股雨后青草的味道,混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很好聞。
我們就這樣抱著,誰也不說話。窩棚里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還有風聲。
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好像不那么僵硬了。她放松下來,重量都靠在了我身上。
“陳飛?!彼鋈婚_口,聲音很輕。
“嗯?!?/p>
“謝謝你?!?/p>
“謝什么?!蔽艺f,“不想多帶個累贅凍死在半路而已?!?/p>
我說的是實話,至少是一半的實話。
她在我懷里輕輕笑了一下。我感覺到了胸口的震動。
“你以前……也這樣抱過別人嗎?”她問。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又扎了進來。
莉莉。
我們隊伍里的那個女孩。有一次我們被困在雪山里,也是這樣。她快凍僵了,我抱著她,用體溫給她取暖。她在我懷里,絮絮叨叨地說著以后要開一家花店。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沒有?!蔽胰鲋e了。
我不想在她面前,提起任何過去的人。尤其是女人。
“哦?!彼龖艘宦暎瑳]再追問。
我的手臂有點麻,但我沒動。她的身體漸漸有了一點溫度,不再像一塊冰了。我的體溫傳給了她,她的體溫也反饋給了我。這感覺很奇妙。
像兩個獨立的齒輪,終于找到了彼此,開始緩緩轉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她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悠long。她睡著了。
我低頭看。黑暗中,我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輪廓。她睡得很安詳,眉頭舒展開了。
我卻睡不著了。
懷里這個女人,是個謎。她從哪里來?她經(jīng)歷過什么?為什么她會出現(xiàn)在圣安娜醫(yī)院?
那場屠殺,我也在場。我只是離得遠。
我記得那天的情形。我們在醫(yī)院三樓搜刮藥品,忽然通訊器里傳來老山的慘叫。然后是莉莉的尖叫和爆炸聲。最后,是狙擊手悶葫蘆短促的三個字:“是‘清道……’”
聲音戛然而止。
清道夫。
殺人的那種。
一個影子,一把刀。
零的手臂上,就有一道刀傷。平滑,利落。
我的心猛地一縮。
不會的。
不可能。
她這么弱,這么無助。怎么可能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我一定是瘋了。被這個末**瘋了。
我用力甩了甩頭,想把這些可怕的想法甩出去。
懷里的零被我的動作驚醒,動了一下,往我懷里鉆了鉆,像只尋求庇護的小貓。
我僵住了。
她的臉貼著我的胸口,溫熱的呼吸透過衣服,燙著我的皮膚。
那一刻,所有的懷疑,所有的恐懼,都暫時被壓了下去。
管她是誰。
現(xiàn)在,她只是零。
是睡在我懷里的,需要我保護的女人。
我收緊手臂,把她抱得更緊了些。
去他媽的過去。
我只想抱著她,活過這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