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里人傷病極多,第二天又有幾家來求。
王老伯為人熱心,基本上有求必應(yīng),因此在村中頗受歡迎,經(jīng)常有人送些雞蛋、小魚感謝。
慢慢的還得個王郎中的稱呼,讓他著實高興了幾天。
余牧則經(jīng)常趁著給劉管事放馬的機會,經(jīng)常去屯子旁的小山上放了些套圈陷阱。
上次在膠州城外這些套圈起了作用,讓他心中念念不忘,這玩意制作簡單,總是沒什么損失。
王梨兒對趕海情有獨鐘,日日都要去海邊轉(zhuǎn)兩圈,倒是結(jié)識不少老婆子、小姐妹。
三人就這般,在靠山屯安頓了下來。
轉(zhuǎn)眼過了月余,已經(jīng)是冬雪融化,初春時節(jié)。
余牧趕海、捉兔子技術(shù)日益精進,終于開始有些魚蟹、野兔進賬。
平時又有各種球補充,亂七八糟的吃食不缺,身子一天天強壯了起來。
不知是原本!底子就好,還是穿越的原因,現(xiàn)在力氣極大,還好似用不完一般。
天蒙蒙亮,余牧便簡單洗漱后,提槍跨步去了隔壁張仲家后院。
說是后院其實就是用籬笆隔出塊地方,面積倒是不小,屋角擺著一個刀槍架子,兩把破板凳。
唯一特別的就是地面泥土板結(jié),也不知道經(jīng)歷了多少次大力踩踏。
院子正中,張仲正拿著把大槍在賣力的舞弄,頗有槍出如龍的美感。
說起來張仲也是個怪胎,在一群窮軍戶心中,每日操勞完,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最大快活,別人在他這歲數(shù)孩子都多少個了,可他年近三十竟然連個媳婦都沒有。
不止如此,他還喜歡習武,喜歡聽屯中老軍聊些戚大帥的往事。
沒事時,還總捧著戚大帥所著的《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在院中觀摩。
這兩本書據(jù)說是他祖父,當年的張小旗機緣巧合下得到的,一直被奉為傳家寶,一代代傳下來了。
可惜書傳下來了,他祖父的小旗職務(wù)卻沒了。
即使數(shù)年前,他在孔有德兵亂時奮死拼殺,為此身上被砍了數(shù)刀,臉上落了疤,那也是無用。
張仲和余牧熟悉后,在月前某個晴朗的午后,突然捧著書過來找余牧。
當時期期艾艾說了半天,余牧才知道他竟然是不識字的!
確切的說,是不識得幾個字。
也不知天天這么認真,在瞎看個什么!
于是兩人一拍即合,他教余牧習武,余牧教他識字讀兵書。
此時看見張仲耍槍耍的起勁,余牧也不去打擾他。
早春二月,草木尚未豐茂,卻已經(jīng)露出些嫩黃的模樣來,空氣中終于有些許清新的味道。
春霧蒙蒙,楊柳裊裊,一陣涼風吹來,頓時讓余牧精神一振。
他脫去上衣,打了一套拳,拳法剛?cè)嵯酀?,拳快如風,打到用力處,全身的肌肉鼓脹,好似一塊塊巖石般糾起。
這拳叫通背纏拳,乃是戚家軍中所習拳法,據(jù)傳是當年兵部都御史唐順之指導(dǎo),峨眉道人所傳,實戰(zhàn)中極為犀利。
打完拳兀自不過癮,又耍起槍來。
長槍一直在明軍體系中占據(jù)最重要的位置,明軍以長槍定天下,諸將皆以長槍為主要兵器,就連南京也一直供奉著“高皇帝手御鐵槍”。
概括其原因,主要還是長槍的實用性。
余牧手中的這桿槍就是一桿軍中制式長槍,長度在三米左右,鐵槍頭白臘桿,還是當初被拉入軍戶時發(fā)下的。
他擺起一個起手式就耍弄起來,看起來雖不像旁邊張仲那般翩若驚鴻,身若游龍,倒也是虎虎生風,迅猛異常。
他前世就有武術(shù)底子,自從跟隨張仲學習實戰(zhàn)技法,每日也練習不輟,現(xiàn)在雖說不上武藝高強,倒也自覺不差。
直到身上肌肉油光水滑,蒸騰起熱氣來,才停下了練習。
擦了汗,和張仲又看了一會子書,聊了會心得。
回到家中時,王梨兒已經(jīng)煮好了米粥,王老伯稀里呼嚕喝著,似乎甘甜無比。
余牧端起米粥喝了一口,入口甘甜勁道,低頭一看,碗底竟沉了許多蝦仁,笑道:“今日又撿到海蝦了?”
王梨兒得意的一笑:“今天去的早,護住了一個小水洼,朱嬸她們都羨慕我哩。哥哥你練武餓的快,正好補補?!?/p>
養(yǎng)了一個月,這丫頭臉色紅潤了許多,也逐漸露出些靈動的本性來。
“嗯?”
旁邊王老伯眨巴著小眼,看看孫女,又看看余牧。
攪動著稀粥,攪啊攪,卻只在碗底尋到兩個小蝦米。
頓時有種自家寶貝孫女被壞小子拐跑的感覺!
王梨兒沒理會祖父的幽怨,從自己屋里捧出套鞋襪來。
“哥,這鞋子是我?guī)湍阈录{的,你看看合不合腳?!?/p>
余牧腳上這雙是王老伯的,兩人身材相異,鞋多少有些不合腳。
把新鞋換上,然后用力蹦了蹦,在屋里走了幾步,笑道:“梨兒手巧,大小正合適?!?/p>
不等小丫頭歡喜,余牧繼續(xù)說:“作為獎勵,今晚多教你認幾個字。”
王梨兒手腳勤快,對讀書識字卻深惡痛絕,聽了這話,小臉頓時垮了。
“哥!”聲音清脆,扯著余牧衣角不依。
余牧被逗得直樂,哈哈大笑出了門去。
到了馬廄,朱臊兒早已經(jīng)到了,正在幫忙給那匹白馬梳鬃毛。
他也在馬廄里干活,只不過料理的是那些駑馬,自打王老伯幫他爹扶正了腿骨后,和余牧越發(fā)的親近起來。
余牧也喜歡他的憨直,除了張仲之外,和他關(guān)系最為親厚,偶爾抓到兔子也讓他拿回家去給他爹補補。
“大勇叔怎么樣了?”
朱臊兒面上擔憂,道:“不太好!”
余牧嘆了口氣,拍了拍的肩膀沒說什么。
鬧餉挨打的王老伯都去看了,輕的大半都已經(jīng)見好,可是像朱大勇那樣的,早前傷口就潰爛的,就很難好了。
在此之前,已經(jīng)有兩三個發(fā)熱病死了,屯子里每日都能聽到哭嚎的聲音,陰慘慘的極為凄涼。
余牧記得大蒜素是古代神藥,心里一直惦記著提取出來,可他沒有蒸餾設(shè)備,連大蒜都買不起幾斤。
后來用幾個銅板買了些劣質(zhì)濁酒泡生蒜,因為酒太差,也沒能有什么效果。
“哥,你是讀書人,知道的事情多,你說我們軍戶怎么這么苦呢?”朱臊兒梳著鬃毛,突然就問了一句。
余牧愣了愣,軍戶為什么這么苦?
明朝初年是不苦的,那時軍戶有地,還有月糧,雖然要多納糧,又有職司在身,但總體還是過得不錯的。
可隨著世事推移,到了明中期田地逐漸被各級軍官侵占后,就慢慢淪為軍官的佃戶,只能勉強過活了。
到了現(xiàn)在就更慘了,朝廷連年征戰(zhàn),各地災(zāi)情不斷,田畝租金一漲再漲,月糧又連年拖欠,飯都吃不飽,豈能不苦!
余牧想了一會,語氣堅定道:“早晚會改變的。”
“變?多久變?。≡俚认氯?,不說我爹的腿,人都要餓死了?!?/p>
多久能變,余牧也不知道。
他自打穿越以來,天天都想把世道變了,北虜流寇不是好東西,這大明朝廷也不是好東西。
吏治腐敗,民不聊生,富者阡陌連延,貧者卻無立錐之地。
根子已經(jīng)爛了,即使有幾個清官,也不過黃河中泛起的一縷清流,一閃而逝而已。
這樣的朝廷還要來干什么。
可想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何其的難。
明朝軍官中有蓄養(yǎng)家丁的風氣,名為家丁,實為私兵,在夏河寨所也不例外。
據(jù)余牧所知,光是總旗劉盛予就有家丁七八個,百戶李威手下更多,有二十多人。
夏河寨所前身是靈山衛(wèi)前軍千戶所,到了嘉靖時期縮編為百戶所,編制雖然變了,但是種地的軍戶卻一個也沒少。
足有正丁九十人,余丁一千兩百多人,有口近一千三百戶,男女老少七八千人。
這么一相比,家丁人數(shù)實在是不起眼,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們。
可也只是看著罷了,軍戶人雖多,實際上不過是一盤散沙。
若是真的鬧起來,與軍官、家丁親近的兩不相幫,畏懼軍法的暗處觀望,心思狡詐的畏縮不前。
最后剩幾個,那也是毫無組織一沖即潰。
年前鬧餉,其中鼓噪者居多,沒幾個真敢沖在前面。
事后靠山屯的人被處罰,別的屯子不去幫忙抗辯,卻只慶幸自己當時躲得遠,笑話別人傻,這樣的人又哪能成什么事。
余牧倘若真的起事了,這些閑散軍戶是幫不上忙的,必須有敢打敢拼的核心班底。
否則一個弄不好,他們的唾沫估計會掉頭來,把余牧先淹死了。
可現(xiàn)在一無聲望,二無官職,最多有四五個親近人,人緣好些。
想造反,從哪里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