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張仲的滿腹怨氣埋沒之前，余牧閃了，一天也沒敢在他身前晃蕩。
不想傍晚歸家時，還是被堵住了。
余牧思忖再三，跑的和尚跑不了廟，只好換了副笑臉，“仲哥！溜達(dá)呢？”
“你看過水滸全本？”
“看過?！庇嗄晾蠈嵈鸬?。
張仲一臉的不自然，他原本還生余牧氣，只是看到精彩處時，卻發(fā)現(xiàn)手中的那話本蟲吃鼠咬，后面竟然沒了。
繞著說了些別的事，又矜持了一會，終于忍耐不?。骸安恢@花和尚后面如何了？”
他現(xiàn)在覺得林沖忒不爽利，還是魯達(dá)更像自己。
余牧松了口氣。
不就是水滸么，雖然小說忘的差不多了，可誰還沒刷過幾段影視解說呢！
心中又有些懊惱，說書從來是穿越者的傳統(tǒng)藝能，竟然把這個聚攏人氣的法寶忘了。
抬頭看看天色，笑道：“今天晚了，家中飯食已經(jīng)備好，改到明天吧，明天我給你好好講講?！?/p>
張仲卻不同意，一個勁的拉余牧往家走，“我在家中有芋頭，還射了只山雞，餓不了你。”
“有山雞？”
余牧雙目放光，他性情仁善，最見不得好兄弟難受，當(dāng)即同意了。
到了張仲家里，土灶上籠屜正在冒著蒸汽，過去掀開蓋子，頓時有股濃郁的肉香撲鼻而來。
那山雞雞皮早被蒸的金黃，正冒著熱氣躺在籠屜正中，旁邊還圍著些紅芋頭。
所謂芋頭就是后世的紅薯，經(jīng)過徐光啟的推廣，此時在山東已經(jīng)小規(guī)模流行起來，農(nóng)家多有種植。
余牧卻看也不看，這玩意哪有肉香。
顧不得熱，先撕下一個雞腿，雖然沒有佐料，吃在嘴里卻油滑爽嫩，嚼勁十足。
吃的急了，差點把舌頭都給咬掉了。
三兩下干掉左腿，又朝著右腿下手，張仲終于忍不住，“你這小子，我讓你干什么來了？”
余牧這才訕訕一笑，手滑又撕扯了個雞翅下來，嘟囔道：“唔，好吃，仲哥你看到哪兒了？”
張仲這時才黑著臉道：“那武松領(lǐng)了差事，剛離了陽谷縣?！?/p>
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來，又補(bǔ)充道：“好好講，不許直接說了結(jié)果?！?/p>
昨天“死了”兩字著實把他打擊不輕。
余牧滿不在乎道：“昨日不說了么，我細(xì)細(xì)研究過，保管滿意?！?/p>
張仲頓時笑道：“那你快說給我聽?！?/p>
“簡單?！?/p>
余牧張嘴就來，“且說那金蓮勾引武松不成，倒是安分守己了幾天。
這一日，金蓮像往常一樣用竹竿放了窗子，忽然一陣淫風(fēng)襲來，婦人手里沒拿穩(wěn)，竹竿不偏不倚砸到了一個人頭上。
所謂千里情緣一線牽，世界雖大，卻有騷男浪女相逢時。
要問此人是誰，正是縣中惡霸，從小抓周抓出個肚兜的西門慶大官人是也……”
張仲聽了一會，只覺得與原著立意相差極大，“等等，你別是糊弄我，這是水滸？”
余牧眉毛倒豎，正的發(fā)邪，“那還有假，剛跟你說了，這一段我熟?！?/p>
繼續(xù)唾沫橫飛：“那西門慶捂著腦袋抬頭，正準(zhǔn)備破口大罵，只見窗戶里的潘金蓮嫣然一笑。
所謂紅紗膝褲扣鶯花，行坐處風(fēng)吹裙袴，口兒里有異香蘭麝，櫻桃初笑臉生花。只見此容顏身段，西門慶身子就酥了一半……”
他這版本的水滸，估計是施耐庵來了也得寫個服字，將潘金蓮和西門慶那點事翻來覆去的講，中間不知道穿插了多少《金瓶梅》的內(nèi)容，后面連李瓶兒和龐春梅都出來了。
真是日月失色，天昏地暗，好一通胡侃。
張仲一個年近三十的單身狗，守身如玉的童男子，哪見過什么風(fēng)月，只聽得目瞪口呆。
“好了，今日便講到此處，欲聽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張仲頓時急了，他此時只覺打開了另一個新世界，怎么就沒了呢。
可這情節(jié)貌似不太正經(jīng)，他為人周正，不好意思挽留，只好找些別的理由：“兄弟你吃雞啊，這還剩一半呢！”
余牧卻大手一揮：“不妨事，王老伯和小丫頭還在家里等著呢”
直接將盤子都端走了，復(fù)又回來拿了兩個芋頭，以備晚上消食之用。
第二日，余牧中午趁著休息時，又在馬廄開講一小段。
他倒不是閑著無聊，只是昨晚雞都吃了卻沒講多少，張仲怨氣深重，加上此時牧場的軍戶都在，正好說書大家樂呵一下，加深一下感情。
“且說這西門慶趁彎腰撿筷子的功夫，一把抓住潘金蓮的小腳……那潘金蓮心中歡喜，口中嬌呼，終于按耐不住……”
今天各種臺詞仍是臨時現(xiàn)掛，但為了維持自己正經(jīng)形象，精彩處也是蜻蜓點水，全部略過。
可身前眾人都是土包子，西門慶的摸腳殺已經(jīng)讓他們浮想聯(lián)翩，口干舌燥。
齊聲大罵：“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一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
余牧無語，照他們這個標(biāo)準(zhǔn)，后世沒幾個好人了！
“且說這兩人做成了好事，恩情似漆，心意如膠，每日里都往那王干娘處幽會，單只瞞住武大一個……欲聽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抓奸處直接斷章，眾人頓時急了：“牧哥兒別停，繼續(xù)??！下面怎么樣了？”
“就是，這午后時間多的是，多講一會啊?！?/p>
余牧白眼一翻，想屁呢，勞資不用回去干活??！
昨天還有雞吃，今天連個打賞都沒，還敢提要求！
驅(qū)散了眾人，就準(zhǔn)備告假回去。
剛想走，李乾忽走了過來，手中捧著碗熱水，殷勤道：“牧哥，您喝水?！?/p>
余牧很意外，雖然都是在牧場干活，不過這李乾平時都跟在劉管事后面轉(zhuǎn)，關(guān)系也說不上親近。
他確實有些口渴，笑著說了聲謝謝。
接在口中喝了一口，心頭泛過一絲驚訝，竟是自己最喜歡的溫度。
這小子能時常被刻薄的劉管事夸，果然有把刷子。
趁著喝茶功夫，兩人聊了一會，李乾突然笑道：“牧哥，我聽說仲哥跟你識字，能不能讓我也跟著聽聽？不過您放心，我也不白聽。雖然手中沒什么錢，但束修肯定是不會短缺的?！?/p>
余牧心中疑慮，現(xiàn)在衛(wèi)所里因為遲遲發(fā)不出軍餉，早就暗流涌動，百戶李威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眼線。
這小子是劉管事紅人，不管是否真想識字，都不宜走的太近。
假裝為難道：“教你識字沒問題，只是教仲哥已經(jīng)頗費力，再教你怕兩人都耽誤了。不如等他學(xué)的差不多再說，你看如何？”
李乾聽到余牧的話，雖有些失望，卻連連說愿意等。
……
春耕繁瑣，澆水、施肥、除草。
又過了三五日，仍不得清閑，這日在地里忙碌時，屯子里忽然響起了“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的鐵鐘敲擊聲。
那口破鐘一直捆綁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早被雨水腐蝕的不成樣子，余牧一直當(dāng)它是個擺設(shè)呢，不想今天竟被敲響了。
田地里干活的人均是站在原地，露出茫然之色，都還以為哪家頑童調(diào)皮了。
直到劉管事騎著他那心愛的白馬，氣急敗壞的站在地頭呼喝：
“聚兵了，總旗大人聚兵了，他娘的，耳朵都聾了么，所有正丁到村口槐樹下集合……”
余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尋到剛從地里出來的張仲。
“仲哥，這是有差事了？”
張仲也面露疑色，“現(xiàn)在是春耕時節(jié)，大人們一般是不派公務(wù)的，敲鐘聚兵那更是從沒有過的?！?/p>
余牧直皺眉頭，附近雖沒聽說有什么土賊流匪，但是這世道亂，不得不防。
連忙招呼王梨兒和王老伯收拾了農(nóng)具，著急忙慌的回到家中，讓他們在屋里好好待著，自己則拎著長槍，會合張仲、朱臊兒，一同趕去大槐樹下。
等三人到時，樹下已經(jīng)聚了二三十人，有大半余牧未都曾見過，不過看他們衣著破爛，估計是臨近軍屯的普通軍戶。
為首那人大腹便便，穿著繡著彪樣紋飾的武將官服，腰帶勒的一身肥肉凹凸，正是余牧只曾見過一面的劉總旗。
老槐樹位于村口斜坡之上，前后開闊，視野極佳。
他與堂弟劉管事站在最高處，兩人長相身材都頗相似，又都穿著武將官服，頗有點哼哈二將的意思。
只是面皮緊繃，雙目一眨不眨，緊盯著下方的土路，神情極為嚴(yán)肅。
余牧心中一緊，不會真的有土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