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處理結(jié)果不出余牧所料,家丁看著待遇頗好,其實(shí)也只是奴仆之流。
看似地位頗高,其實(shí)只是軍官權(quán)利的延伸,說到底和他仍是一個階層。
剛才打架他也是在腦中想過的,若是忍了,以后只會被當(dāng)成軟蛋,人人都瞧不起他,反之若是贏了,則能初步樹立起威信,人人敬他畏他。
如此一分析,又怎會放過如此好的墊腳石。
余牧發(fā)了半天神威,許多人還不知他是誰呢,連忙打聽起來。
朱臊兒站在人群中,頓覺與有榮焉。
“這是我牧哥哩!”
“哎呦!是么?”
“……學(xué)武才一個多月呢?!?/p>
“啊,這么厲害?”
“那是當(dāng)然,我哥不止能打,還是秀才哩,若不是遇到兵亂,就是舉人相公也考中了……”
“嘶!文武雙全??!”
……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余牧的生平就被這兩人翻了番傳揚(yáng)出來。
原來不止能打,竟還是登州府的秀才,遭遇兵亂才流落至此,可嘆虎落平陽,龍游淺灘而已!
朱臊兒吹,李乾捧,把余牧夸得好似有了點(diǎn)傳奇色彩。
山東這幾年亂的不行,十幾歲就過了縣府院三試,已經(jīng)稱得上神童了,這比能打還讓人驚訝。
就連劉管事也跑來攀談。
他從前聽說過余牧有功名,只是心中并不當(dāng)回事,現(xiàn)在卻有點(diǎn)將信將疑了。
氣氛忽然開始莫名的熱烈,連幾個家丁在內(nèi),都開始喜氣洋洋、吹吹捧捧,大有我與秀才相公很熟的既視感。
搞得余牧哭笑不得,他是秀才的傳聞早就有了,一直也沒人當(dāng)真,現(xiàn)在反而靠打架有牌面了。
一片喜氣中,只有腫的跟豬頭似的馬紹心中凄苦。
這家伙不是本地人,平時又兇惡,竟然沒一個同情他的。
車隊(duì)行到了傍晚時分,眼見再往前走就天黑了,便在官道旁的一家貨棧停下了。
貨棧簡陋,是很尋常的四合院結(jié)構(gòu),正北三間,兩間是客房,一間做了飯館,東西兩側(cè)的各有三間廂房,都做臨時停放的倉庫,倉庫地上鋪有稻草,也可以睡人。
劉管事便要了兩間廂房,各趕了兩輛驢車進(jìn)去安置了,又讓家丁和馬夫住到其中一間廂房,其余正丁住另一間廂房,睡覺看管貨物兩不誤。
至于他自己,單開了一間客房休息。
吃晚飯時,竟在飯桌上見到了馬紹,他是真的皮糙肉厚,被打成那樣,一下午的時間竟然還陽了。
見余牧和自己一桌,這家伙橫眉怒目,一副要吃人的樣子,不過到底怕挨揍,沒敢再炸刺。
臨睡前,余牧偷偷掀開驢車上的油布一角,里面果然是一擔(dān)擔(dān)粗鹽,都用麻繩仔細(xì)捆扎在了一起。
再想到出發(fā)時劉管事的表情,心中總是感覺很不安穩(wěn)。
若是這批鹽真被盯上了,此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正是最好的突襲地點(diǎn)。
小聲和張仲說了,張仲極為不爽,恨恨罵道:“國之蠹蟲,我皇明社稷就是被他們這些貪官污吏搞垮的……”
余牧哭笑不得,都**十了,還這么憤青。
透過殘破的窗戶向外望,云濃遮月,夜空中昏暗一片,丁點(diǎn)光亮也無。
心里覺得大概是自己多想了吧,這年頭人大多有夜盲癥,這種情況鹽梟大概是不會來了。
昏昏沉沉睡去,可心中有事,睡得并不安穩(wěn),一夜醒了數(shù)次。
次日醒來,發(fā)現(xiàn)不止是他和張仲,幾個家丁以及劉管事,就連李乾,個個都是哈欠連天。
和張仲相視苦笑,合著聰明人多的是??!
天剛朦朦亮,吃了早飯后,車隊(duì)又往前走了幾里地,到了一處山溝。
山溝兩側(cè)是山坡,坡上光禿禿的,也藏不住人,余牧困意襲來,邊走邊打盹。
“什么人?”
迷迷瞪瞪間,突然被張仲的一聲大喝驚醒。
等他睜開眼,前方百米處有一個山坡中間凹陷,里面竟然埋伏著一伙上百人。
這些人個個手持刀劍,身著勁裝,最關(guān)鍵的前排的一隊(duì)人還各拿著一把火銃,就連火繩都已經(jīng)裝好。
下意識回頭,卻見身后也被堵上了,人數(shù)同樣不少。
余牧面色古怪,當(dāng)年打野從來不插眼,這特么是報應(yīng)來了?
這哪是什么鹽梟,分明是一支懂兵法的小型軍隊(duì)嘛。
隊(duì)伍里的軍戶看到這個情形,個個嚇得面如土色。
劉管事坐在白馬上,臉上肥肉不斷抖動,高聲喊道:
“前面的不知是哪路的兄弟,我等是夏河寨所下轄軍戶,歸屬劉盛予總旗麾下,此行是去膠州城送軍需的,還望放條路過去,日后定有回報。”
不知是對方離得遠(yuǎn)沒聽清,還是不愿回答,根本沒人理會。
余牧緊張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心想這兩面高坡,前后堵路,分明是要把我們?nèi)珳缌耍闼镞€廢什么話呢。
旁邊一個軍戶嚇得語無倫次,實(shí)話都出來了,“要死了,要死了啊,我就知道狗日的劉盛予銀子不好賺,我的娘啊……”
余牧不知道為何,心中雖緊張,卻并不太害怕,也不知是不是死過一次的緣故,朝著旁邊那人喝斥道:“嚎個什么,咱們?nèi)巳擞形淦?,又能依靠車廂防守,怕個鳥啊?!?/p>
又朝著劉管事建議:“大人,趁著他們還沒沖過來,還請速將車廂橫在路中間,以做防護(hù)。”
劉管事一聽頓覺有理,慌忙命人聽從,余牧趕忙指揮眾人,將毛驢從車上解下,車廂放在路上打橫,又將鹽擔(dān)堆起,混著車廂,形成一道簡陋的胸墻。
朱臊兒搬著鹽擔(dān),緊張的臉色漲紅,低聲道:“阿哥,咱們會不會死?。俊?/p>
抬頭看了眼對面黑壓壓的人群,余牧咽了咽口水,安慰道:“不會,等會你靠我后邊,阿哥護(hù)著你!”
朱臊兒低著頭道:“阿哥,我不怕死,只是弟弟還小,老爹又傷了,母親力弱,我若死了,家中定然撐不下去了?!?/p>
余牧心中有些復(fù)雜,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能繼續(xù)安慰道:“放心,阿哥不會讓你死的,咱們都能活!”
眾人七手八腳的忙活一通,那些人已經(jīng)近了,臉上都帶著些貓抓老鼠的戲謔。
劉管事還不死心喊道:“各位可要想好了,若是動手可就是殺官造反的死罪,現(xiàn)在若退去,我可做主留下兩成粗鹽做買路錢。”
鹽梟聞言,立馬起了一陣轟笑,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好說好說,那你們先把驢車趕過來,鹽拿了我們立刻就走?!?/p>
劉管事臉上浮出喜色,剛要伸頭答應(yīng)卻被余牧一把拉住。
“大人三思,人聚在車后還能守一守,出去了可就任人宰割了。你看對方一個勁往前沖,哪有放我們走的意思?!?/p>
他們在這磨嘰,對方卻火銃在前,刀劍在后,已然推進(jìn)到三十米外。
余牧眉頭緊蹙,“對方是為了靠近我們拖延時間,不如先放兩輪箭,再遲就晚了?!?/p>
可面對十倍的人數(shù)差距,劉管事卻仍心存僥幸,又喊道:“還請各位先讓出條路,我等出了山溝必定把鹽奉上。”
“呵呵,倒是想的好事。兄弟們,打下來私鹽平分,東家絲毫不取,另賞二兩銀子?!?/p>
見已經(jīng)靠近車隊(duì),剛才出聲那人也不裝了,說出賞格后,又是一聲大喝:“沖進(jìn)去,殺光他們!”
一陣呲呲聲響起,對面火銃上火繩燃起,前排的鹽梟已然端著火銃向前,順著鹽擔(dān)縫隙處往里瞄準(zhǔn)。
余牧再也不想理劉管事這個混賬了,立刻斷喝道:“所有人,矮身躲避?!?/p>
只覺得漫長等待后,砰砰幾聲銃響,這時才看出余牧剛才安排的好處來,剛才的彈丸全都陷入了鹽擔(dān)中,軍戶中竟毫發(fā)無傷。
劉管事終于死了談判的心,哭喪著臉大喊道:“打退了賊子,我…我也有賞,每人…每人賞五錢?!?/p>
雙方指揮官的表現(xiàn)云泥之別,余牧恨不得一巴掌干死這混蛋。
車隊(duì)這才開始放弓還擊,一共八張弓,劉管事還拉不動,還為了躲避火銃,都蹲在地上仰射,又有什么殺傷力。
只聽到幾聲零星的痛呼,不待車隊(duì)發(fā)第二箭,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車前。
余牧算準(zhǔn)時間猛然站起,嘶吼著就準(zhǔn)備拼殺,卻發(fā)現(xiàn)迎面還有一排火銃。
銃上火繩嗤嗤作響,黑洞洞的銃口幽深黑暗,隨時都有可能射出彈丸來。
余牧霎時間面無血色,連呼吸都凝滯了。
離得這么近了,還特么放銃,就不怕誤傷么?
還講不講武德了!
還好本能還在,下意識下蹲。
就在彎腰時,砰砰的銃響終于炸起。
這一刻地時間是如此的漫長,一股股勁風(fēng)從他身邊慢慢掠過,最后消失在身后。
就在驚魂未定時,車隊(duì)中響起了幾聲慘叫,“啊……”
余牧回頭一看,有兩人被打死當(dāng)場,還有幾個身上血肉模糊,已經(jīng)死傷一片。
僥幸躲過一劫,有些慶幸,卻又涌上來一股莫名的怒火來。
這狗日的老六!
“啊!”
一聲怒吼,長槍向上猛刺,只聽噗的一聲,聲音悶悶的,是長槍入肉的聲音。
余牧咬緊牙關(guān),無窮的怒火不斷在胸膛燃燒,雙手向上握住長槍前段,雙臂的肌肉瘋狂鼓脹,用力之下,那個手持火銃的鹽梟竟被他一點(diǎn)點(diǎn)挑飛了起來。
鹽梟胸膛已被長槍穿透,卻仍沒死去,只能痛苦的哀嚎嘶吼,雙手在空中舞動,卻什么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