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
仿佛有無數(shù)根鋼針,正從顱骨的每一寸縫隙里狠狠扎入,攪動著腦髓。陳風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掙扎,他想睜開眼睛,眼皮卻重如千鈞;他想發(fā)出聲音,喉嚨里卻只能擠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嘶啞氣音。
這是哪里?
他最后的記憶,是自己正騎著共享單車,一邊哼著歌一邊趕回學校宿舍。為了完成那篇該死的關于“官渡之戰(zhàn)中袁紹軍團內(nèi)部派系斗爭”的畢業(yè)論文,他已經(jīng)在圖書館里泡了整整一個星期。就在一個路口,一輛失控的渣土車伴隨著刺耳的剎車聲和人群的驚呼,占據(jù)了他全部的視野……
所以,這里是醫(yī)院?還是……地府?
“二公子,您醒了?” 一個帶著驚喜和關切的蒼老聲音在耳邊響起,緊接著,一雙粗糙但溫暖的手輕輕扶起了他的后背。
公子?
陳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撐開了一條眼縫。模糊的視野里,古色古香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
頭頂是雕刻著繁復云紋的木質(zhì)屋頂,身下是鋪著錦墊的硬木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和熏香混合的味道。一位身穿粗布衣衫,頭發(fā)灰白,面容和善的老者正關切地看著他。
這不是醫(yī)院,更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地方。
“水……” 陳風的喉嚨干得像要冒煙,他用盡全力,才擠出這么一個字。
“哎,哎!水來了!” 老者趕忙轉(zhuǎn)身,從不遠處一張古樸的案幾上端來一個陶碗,小心翼翼地湊到他的嘴邊。
清涼的甘泉順著喉嚨滑入腹中,如同久旱的甘霖,瞬間滋潤了他幾近枯竭的身體。
“慢點喝,二公子,慢點喝,別嗆著?!?老者一邊喂水,一邊絮絮叨叨地念著,“您都昏迷三天三夜了,高燒不退,胡話不斷,可把老奴給嚇壞了。幸好張郎中說了,只要燒能退,人能醒,就算是從鬼門關里拉回來了?!?/p>
隨著體力的稍微恢復,一股不屬于他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猛然沖進了陳風的腦海。
劇痛再次襲來,他忍不住悶哼一聲,雙手抱住了頭。無數(shù)陌生的畫面、聲音、情感碎片在他腦中交織碰撞。
一個威嚴而冷漠的中年男子,身披甲胄,高坐主位,那是他的父親——大將軍,袁紹。
兩個神情各異的青年。一個年長些,面有不甘之色,是他的長兄,袁譚。另一個更年輕,眉宇間帶著幾分得意與俊朗,是他的三弟,袁尚。父親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落在三弟身上,充滿了期許和喜愛。
還有一個模糊而絕美的側(cè)影,靜靜地坐在房間的另一側(cè),那是他的妻子,甄宓。
而他自己,名為袁熙,字顯奕。
袁紹的次子。
一個在歷史上幾乎沒有存在感,最終和備受寵愛的三弟一同兵敗,客死遼東的倒霉蛋。一個……妻子被敵人曹丕霸占,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悲劇角色。
陳風,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歷史系大學生,在一次車禍后,竟然穿越時空,變成了東漢末年這位最不受寵、最沒前途的軍閥之子——袁熙!
“轟!”
這個認知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他的靈魂深處,讓他瞬間如墜冰窟,渾身冰涼。
他不是在做夢。這真實的觸感,這清晰的記憶,這具虛弱的身體,都在告訴他一個殘酷的事實。
他真的成了袁熙。
那個在不久的將來,就要和整個袁氏家族一起,被掃進歷史垃圾堆的可憐蟲。
“二公子?您怎么了?是不是頭又疼了?” 老仆人,也就是這具身體的貼身仆從袁福,擔憂地問道。
陳風緩緩放下手,眼神中的迷茫和震驚逐漸被一種深沉的、混雜著恐懼與苦澀的復雜情緒所取代。他抬起手,看著這雙屬于袁熙的、略顯蒼白但骨節(jié)分明的手,用力地掐了一下。
很疼。
他真的活過來了,以另一個人的身份。
“我……沒事?!?陳風的聲音依舊沙啞,但比起剛才已經(jīng)多了幾分力氣。他艱難地坐直身體,靠在床榻的憑幾上,開始拼命梳理腦中混亂的信息。
現(xiàn)在是建安四年,公元199年。
地點是袁紹的統(tǒng)治核心,冀州鄴城。
這是一個關鍵到不能再關鍵的時間點。
此時的袁紹,剛剛消滅了盤踞在北方的公孫瓚,虎踞青、幽、并、冀四州之地,帶甲百萬,兵強馬壯,聲勢達到了人生的頂點,是天下最強大的諸侯,沒有之一。
而他的對手,那個日后將統(tǒng)一北方的梟雄曹操,此刻正盤踞在許都,挾天子以令諸侯。雖然曹操在政治上占了上風,但論及兵力和地盤,與袁紹相比,簡直就是個弟弟。
所有人都認為,袁紹一統(tǒng)天下,只是時間問題。
然而,作為一名對這段歷史了如指掌的“后世人”,陳風——不,現(xiàn)在是袁熙了——清楚地知道,那看似強大無比的袁氏集團,不過是一座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外表雄偉,內(nèi)部卻早已被巖漿侵蝕得千瘡百孔。
僅僅一年之后,震驚天下的官渡之戰(zhàn)就將爆發(fā)。
一場被后世津津樂道的、以少勝多的經(jīng)典戰(zhàn)役。
袁紹,這位看似不可一世的霸主,將會因為他那“外寬內(nèi)忌、好謀無決”的性格,以及一系列愚蠢到令人發(fā)指的指揮,輸?shù)糇约旱乃谢I碼。他手下那些看似智勇雙全的謀臣武將,也會因為內(nèi)部派系的瘋狂內(nèi)斗,而將整個集團拖入深淵。
田豐、沮授被疏遠猜忌,許攸憤而投敵,張郃、高覽臨陣倒戈……一幕幕悲劇,袁熙在史書上讀過無數(shù)遍,甚至為之扼腕嘆息。
而現(xiàn)在,他自己就站在這艘即將沉沒的巨輪上。
更要命的是,他不是船長袁紹,不是大副袁譚,甚至不是備受寵愛的三弟袁尚。他只是一個在甲板上都無人問津的乘客。
根據(jù)歷史記載和腦中融合的記憶,袁紹對這個二兒子袁熙,基本是放養(yǎng)狀態(tài)。原因很簡單,袁熙文不成武不就,性格也偏向沉悶,既不像長子袁譚那樣能征善戰(zhàn),頗有野心;也不像三子袁尚那樣生得一副好皮囊,能言善辯,討人歡心。
簡單來說,就是平庸。
在一個梟雄的家庭里,平庸,就是最大的原罪。
父親不喜,兄弟不睦。長兄袁譚視他為潛在的競爭者,處處提防;三弟袁尚則仗著父親的寵愛,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時常當眾給他難堪。
就連他名義上的妻子,那位名動天下的絕色美人甄宓,與他的關系也只能用“相敬如冰”來形容。這樁婚事,不過是袁紹為了拉攏冀州大族甄氏的一場政治聯(lián)姻。甄宓對他,只有妻子的本分,沒有絲毫夫妻的情分。
想到這里,袁熙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
這開局,簡直是地獄難度!
沒兵,沒權,沒人脈,沒爹疼。有的只是一個注定悲劇的身份,和一個在不久的未來會被敵人搶走的美麗妻子。
老天爺,你這是在玩我嗎?
就在袁熙心中百感交集之時,門外傳來一陣輕佻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尖細的嗓音響了起來。
“喲,袁福,聽說二公子醒了?我家三公子派我來看看,可別是回光返照啊。”
話音未落,一個身穿華服、頭戴高冠、面白無須的年輕宦官便搖搖擺擺地走了進來,他斜眼瞥了一眼床榻上的袁熙,嘴角掛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
他是袁尚身邊最得寵的宦官,名叫趙內(nèi)。平日里仗著主子的勢,在府中橫行霸道,對袁譚和袁熙這邊的人向來不假辭色。
老仆袁福的臉色瞬間漲得通紅,怒道:“趙內(nèi)!你休得胡言!二公子吉人天相,已經(jīng)大好了!”
“大好了?” 趙內(nèi)夸張地用袖子掩著鼻子,仿佛屋里有什么難聞的味道,“我看是未必吧。三公子說了,二哥要是不行了,得早點說,也好早做準備,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對了,主公剛剛賞了三公子一匹西域來的大宛馬,神駿非凡,三公子喜歡的不得了,這會兒正在后院馴馬呢。不像某些人,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只會給袁家丟人?!?/p>
這番話,刻薄到了極點,幾乎是指著鼻子在罵袁熙是個沒用的廢物。
袁福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趙內(nèi),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在袁府,袁尚一派的得勢,早已不是秘密。他們這些屬于二公子的人,平日里受點閑氣也就罷了,沒想到如今主子病重,對方竟敢如此上門羞辱!
然而,預想中袁熙的懦弱和沉默沒有出現(xiàn)。
床榻上,袁熙緩緩抬起頭,他的臉色依然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那是一種沉靜如深淵,又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看得趙內(nèi)心中莫名一頓。
“你說完了嗎?” 袁熙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
趙內(nèi)愣了一下,隨即撇撇嘴道:“說完了又如何?二公子,我可是奉了三公子的命令來‘探病’的,您……”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驟然在房間里響起!
所有人都驚呆了。
老仆袁福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那個不可一世的宦官趙內(nèi),捂著自己迅速紅腫起來的左臉,滿臉的錯愕與屈辱。他甚至沒看清袁熙是怎么下床,怎么來到他面前的。
“你……你敢打我?!” 趙內(nèi)尖叫起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我可是三公子的人!”
“打的就是你?!?袁熙甩了甩有些發(fā)麻的手掌,這具身體還是太虛弱了。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
他看著趙內(nèi),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再問你一遍,剛才的話,是誰教你說的?”
趙內(nèi)被他那冰冷的眼神盯得心里發(fā)毛,一時間竟忘了還嘴。眼前的二公子,仿佛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以前的袁熙,雖然心中不滿,但面對袁尚的人,大多是忍氣吞聲,何曾有過如此凌厲的氣勢?
“怎么?不敢說了?” 袁熙向前踏出一步。
趙內(nèi)嚇得后退一步,色厲內(nèi)荏地叫道:“這是三公子的意思!就是三公子讓我來問問你什么時候死!怎么了?你還敢對三公子不敬嗎?”
他本以為抬出袁尚,就能壓住袁熙。
誰知,袁熙聽完,竟然笑了。那是一種冰冷的、毫無溫度的笑容。
“很好?!?他點了點頭,然后猛地轉(zhuǎn)身,從墻上掛著的劍鞘中,“嗆啷”一聲,抽出了一柄青銅長劍!
劍刃雖未開鋒,但在昏暗的房間里,依舊反射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二公子,不可!” 袁福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想要阻攔。
但袁熙的動作更快,他手腕一抖,冰冷的劍鋒已經(jīng)架在了趙內(nèi)的脖子上。
“??!” 趙內(nèi)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一股騷臭味瞬間從他褲襠里彌漫開來。
“你……你要干什么?!” 趙內(nèi)顫抖著,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殺……殺了我,三公子不會放過你的!主公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袁熙,袁本初的兒子,冀州牧的公子。你,一個閹人,我三弟身邊的一條狗?!?袁熙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房間的每個角落,“我今天就算是殺了你,你覺得父親會為了一個奴才,來責罰他的兒子嗎?”
趙內(nèi)徹底懵了。
是啊,就算三公子再受寵,自己終究是個奴才。主子殺一個奴才,尤其是一個冒犯了自己的奴才,需要理由嗎?
看著抖如篩糠的趙內(nèi),袁熙嘴角的冷笑更甚。
他當然不會真的殺了趙內(nèi)?,F(xiàn)在殺他,逞一時之快,卻會徹底激化和袁尚的矛盾,對自己這個無權無勢的病人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但是,他必須反擊!
從前的袁熙,就是因為太過軟弱,才會被人欺負到頭上。如今換了陳風的靈魂,他絕不允許自己再活得那么窩囊!
他要讓所有人知道,他袁熙,不再是那個可以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今天,就是他立威的第一步!
“回去告訴袁尚?!?袁熙用劍脊拍了拍趙內(nèi)的臉,那冰冷的觸感讓后者又是一陣劇烈的哆嗦。
“告訴他,兄長的病,勞他費心了。不過,我這人命硬,閻王爺不敢收。讓他管好自己的狗,下次再敢到我這里來狂吠,我就不是架著劍,而是直接砍下它的狗頭,給他送過去?!?/p>
說完,袁熙手腕一翻,收劍回鞘。
他看都懶得再看癱在地上的趙內(nèi)一眼,轉(zhuǎn)身對目瞪口呆的袁福說道:“福伯,把這條臟了我地方的死狗,給我扔出去。”
“是……是!公子!” 袁福這才如夢初醒,他看著自家公子挺拔如松的背影,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為“希望”的火焰。他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趙內(nèi)的衣領,像是拖一條死狗一樣,將他拖出了院子。
門外,傳來了趙內(nèi)連滾帶爬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哭泣聲。
房間里,終于恢復了安靜。
袁熙走到窗邊,推開木窗,午后的陽光照射進來,驅(qū)散了屋內(nèi)的些許陰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胸中激蕩的情緒緩緩平復。
窗外,是典型的漢代園林景象,古樸而寧靜。遠處,隱約能看到鄴城高大的城郭輪廓。
這就是我的新世界。
一個英雄輩出,卻也人命如草芥的時代。
一個我隨時可能身死族滅的時代。
袁熙緩緩握緊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
他不想死。
他更不想像歷史上那個真正的袁熙一樣,窩窩囊囊地死去。
曹操、劉備、孫權……這些未來的巨頭們,正在歷史的舞臺上摩拳擦掌。而他,袁熙,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就絕不甘心只當一個看客!
官渡之戰(zhàn)……袁家的內(nèi)斗……
這一切,我都知道。
這,就是我最大的優(yōu)勢。
“袁譚、袁尚……我的好兄弟們。” 袁熙瞇起眼睛,望向府邸深處,那里是袁尚的院落,也是他父親袁紹的居所。
“曹操、曹丕……我們未來的‘親家’。” 他又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南方,仿佛能穿透時空的阻隔,看到那個正在許都躊躇滿志的梟雄。
“還有……甄宓?!?想到這個名字,袁熙的心情變得有些復雜。他轉(zhuǎn)身,看向房間內(nèi)側(cè)那一道緊閉的房門。他知道,自己的那位“妻子”,此刻就在里面。她聽到了剛才的一切嗎?她又會作何感想?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從今天起,我就是袁熙。
我將為自己的命運而戰(zhàn)。
這盤棋,我接了。鹿死誰手,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