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被任命為幽州刺史,并賜兵五千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湖中,在整個鄴城激起了萬丈波瀾。
一時間,所有人的反應(yīng),都精彩紛呈。
三公子袁尚的府邸內(nèi),再次賓客盈門。但這一次,氣氛不再是憤怒和壓抑,而是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的喜悅。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郭圖撫著長須,放聲大笑,“那袁熙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竟主動要去幽州那個不毛之地!此舉,無異于自尋死路,自絕于鄴城中樞之外!”
逢紀也跟著附和道:“正是!他這一走,便再也無法與三公子您爭奪主公的寵愛了。幽州匪患橫行,烏桓人桀驁不馴,不出三年,他要么死于亂軍之中,要么就成了個灰頭土臉的喪家之犬。此人,已不足為慮!”
袁尚坐在主位上,臉上掛著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前幾日在壽宴上受的屈辱,此刻仿佛都煙消云散了。在他看來,袁熙此舉,就是最愚蠢的逃避,是徹底放棄了繼承權(quán)的爭奪。
“傳令下去,” 袁尚對心腹吩咐道,“撥給二哥的那五千兵馬,把軍械庫里那些最老舊的兵器、最瘦弱的戰(zhàn)馬都給他送去。糧草里,也多摻些沙土。既然二哥要去北疆為父親分憂,我們做弟弟的,自然要‘幫’他一把,讓他知道,北疆的日子,有多‘好’過!”
與袁尚府上的歡騰不同,城內(nèi)一些有識之士,卻看出了此事背后更深層的意味。
在謀士辛評的府上,他對自己的兄長,同為袁紹效力的辛毗說道:“弟觀二公子此舉,看似自貶,實則乃是金蟬脫殼之妙計。他以退為進,既博得了主公的贊賞,又為自己謀得了一塊可以經(jīng)營的根基之地。此子,胸有丘壑,日后……恐非池中之物啊。”
辛毗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而反應(yīng)最直接、最迅速的,莫過于甄氏一族。
當晚,甄儼便再次秘密拜訪了袁熙,他帶來的,不僅僅是祝賀,還有一份讓袁熙都為之動容的厚禮。
“二公子即將遠行,我甄氏一族,愿傾力相助!” 甄儼帶來的,是一份長長的禮單。
上面赫然寫著:錢五百萬,糧草一萬石,上等布帛千匹,各類鐵器、鹽巴、藥材等物資,足足裝滿了一百輛大車!
“兄長,這……這太貴重了!” 袁熙連忙推辭。
甄儼卻鄭重地說道:“公子此言差矣!您待我甄氏以誠,將‘三碗過崗’這等潑天富貴與我們共享。如今您要去幽州開創(chuàng)基業(yè),我甄氏豈能坐視不理?這些,只是我甄家的一點心意。日后公子在幽州若有任何需要,只需一封書信,甄家的商隊,隨時可以為您將物資運送到北疆!”
他這番話,代表著甄氏,已經(jīng)將所有的寶,都壓在了袁熙的身上。
袁熙心中感動,不再推辭,他知道,這是他應(yīng)得的。有了這筆巨大的物資支持,他去幽州開創(chuàng)基地的底氣,更足了。
接下來的幾天,袁熙開始為遠行做最后的準備。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擴充自己的班底。
他放出風(fēng)聲,自己即將上任幽州,欲招募有志之士,共赴北疆,建功立業(yè)。
這個消息,在那些不得志的官員和士人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大部分人都對此嗤之以鼻,認為跟著一個失勢的公子去鳥不拉屎的地方,純屬自討苦吃。
但總有例外。
這一日,袁福領(lǐng)著一個面容清瘦、眼神卻異常明亮的中年文士,走進了袁熙的書房。
“公子,這位是沮授先生的侄子,沮衍先生。他……他聽聞公子招募賢才,特來投效。” 袁福的語氣有些激動。
袁熙心中一動,立刻起身相迎。
沮授!那個被后世無數(shù)人惋惜的、袁紹麾下最頂級的戰(zhàn)略家!可惜他屢獻良策而不被采納,最終在官渡戰(zhàn)敗后,被袁紹所害。
“先生快快請坐!” 袁熙親自為沮衍倒茶,態(tài)度恭敬無比。
沮衍受寵若驚,連忙行禮:“衍乃待罪之身,不敢當公子如此大禮。”
自他的叔父沮授被下獄后,他們沮家在鄴城便備受打壓,門庭冷落,人人避之不及。他自己空有一身才學(xué),卻報國無門。聽聞袁熙要去幽州,他思慮再三,決定將寶押在這個看似落魄,卻屢有驚人之舉的二公子身上。
“先生說笑了?!?袁熙誠懇地說道,“沮授公乃國之棟梁,其忠心日月可鑒。先生既為沮授公之后,必有大才。我正欲前往幽州,身邊正缺一位為我參贊謀劃的先生。先生若不嫌幽州苦寒,可愿屈就,做我的‘別駕’(刺史的高級佐官)?”
別駕!這幾乎是一州之內(nèi),文官的最高職位了!
沮衍激動得渾身顫抖,他沒想到袁熙竟如此看重自己,直接許以高位。他當即跪倒在地,聲音哽咽:“士為知己者死!衍,愿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收下了沮衍,袁熙的班底,終于有了一位可以出謀劃策的文士。他的團隊,也初步成型:
妻子甄宓是他的賢內(nèi)助和與甄氏的紐帶;老仆袁福是他的大管家;武有悍將麴安已在青州開路;文有謀士沮衍為他打理政務(wù)。
萬事俱備,只待出發(fā)。
出發(fā)之日,終于到來。
鄴城北門外,五千兵馬,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只是,這支軍隊看起來有些奇怪。士卒們大部分面有菜色,精神萎靡。他們手中的兵器,許多都已銹跡斑斑;身上的甲胄,也多是殘破不全。那千匹戰(zhàn)馬,更是瘦骨嶙峋,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
這顯然是袁尚在背后搞的鬼。
沮衍在一旁看得眉頭緊鎖,低聲對袁熙道:“公子,三公子欺人太甚!這等兵馬,如何能與烏桓人的鐵騎對抗?我們應(yīng)該向主公稟明!”
袁熙卻擺了擺手,臉上沒有絲毫怒意,反而露出一絲微笑:“先生不必擔心。兵不在多,在精;馬不在壯,在能跑。父親給我的是五千人的編制,這就夠了。至于他們是精是弱,到了幽州,由我說了算。這些破舊的軍備,正好可以作為我日后向父親哭窮要錢要糧的由頭。”
沮衍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看向袁熙的眼神,愈發(fā)敬佩。這位二公子,竟連這點小事都算計到了,心智之縝密,遠超常人。
袁熙翻身上馬,走到隊列最前方,面對著這五千殘兵,他沒有說任何慷慨激昂的話,只是用洪亮的聲音,說了三句話。
“從今天起,你們是我袁熙的兵!”
“跟著我,有肉吃,有酒喝,有功立!”
“現(xiàn)在,出發(fā)!”
簡單的三句話,卻讓那些本已麻木的士卒眼中,燃起了一絲微弱的火光。
就在此時,城門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袁尚在一眾人的簇擁下,打馬而來,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二哥!小弟特來為你送行!”
他看了一眼袁熙身后的“殘兵敗將”,眼中的嘲諷一閃而過,“二哥此去北疆,路途艱險,可要多多保重?。 ?/p>
“多謝三弟掛念。” 袁熙也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你在鄴城,也代我多多在父親面前盡孝。”
兩人虛與委蛇,機鋒暗藏。
最終,袁熙不再理會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大手一揮。
“啟程!”
號角聲響起,長長的隊伍,開始緩緩向北移動。車輪滾滾,塵土飛揚。
袁熙騎在馬上,他回頭,最后望了一眼那高大巍峨的鄴城城墻。那里,有他的父親,有他的兄弟,有數(shù)不盡的陰謀詭計和權(quán)力紛爭。
但他沒有絲毫留戀。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堅定地望向那片蒼茫、遼闊、充滿未知的北方大地。
那里,才是屬于他的戰(zh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