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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fēng)順著敞開的窗戶灌入,吹動了袁熙額前的幾縷亂發(fā),也讓他因發(fā)熱而混沌的頭腦愈發(fā)清醒。

剛才的爆發(fā),幾乎耗盡了他這具病體初愈的身體里所有的力氣。此刻,他倚靠在窗邊,雙腿仍在微微發(fā)顫,后背已滲出一層細(xì)密的冷汗。

然而,他的心中卻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堅定。

他知道,剛才那一巴掌,那一番話,就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必將在這座等級森嚴(yán)、暗流洶涌的袁府之中,激起層層的漣漪。

最先有反應(yīng)的,便是他自己的這座小院。

老仆袁福拖走趙內(nèi)后,很快又回來了。他激動得滿臉紅光,走路的姿勢都比平時挺拔了幾分。他身后還跟著兩個年輕的仆役和一名侍女,這幾人平日里都因袁熙不受寵而垂頭喪氣,此刻卻都眼含異彩,看向袁熙的目光中,除了往日的恭敬,更多了幾分敬畏和炙熱。

“公子!” 袁福的聲音帶著顫音,“您……您剛才真是……”

他想說“威武”,又覺得不妥,想說“魯莽”,更是不敢。最后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發(fā)自肺腑的感嘆:“老奴從未見公子如此……如此英雄氣概!”

袁熙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知道,這小小的勝利,不過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真正的風(fēng)暴,還在后頭。

“都起來吧?!?袁熙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另外三名下人,“以前的日子,是我性情沉悶,累得你們也跟著受了不少閑氣。但從今天起,不會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

“我袁熙,還是袁紹的兒子。只要我一天是主子,你們一天是我的仆人,就沒人能越過我來欺辱你們。但前提是,你們要忠心,要守規(guī)矩。明白嗎?”

“明白!我等誓死效忠公子!” 三人齊聲應(yīng)道,聲音中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激動。

主辱臣死。過去主人自己都活得憋屈,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抬不起頭。如今主人強(qiáng)勢起來,他們的腰桿,似乎也瞬間硬朗了許多。

袁熙點了點頭,心中略感欣慰。想要在這亂世立足,班底至關(guān)重要。雖然眼下只有這三瓜倆棗,但星星之火,亦可燎原。

就在這時,一道輕柔的腳步聲從內(nèi)室傳來。

袁熙心中一動,轉(zhuǎn)過身去。

只見內(nèi)室的門簾被一雙素手輕輕掀開,一位身著素雅長裙的絕色女子,緩緩走了出來。

她身形修長,體態(tài)婀娜,青絲如瀑,簡單地挽了一個墮馬髻。雖未施粉黛,但肌膚勝雪,眉目如畫,瑤鼻櫻唇,宛如從詩畫中走出的仙子。尤其是那雙眼眸,清冷如一泓秋水,仿佛能看透人心,卻又隔著一層淡淡的疏離,讓人不敢直視。

饒是袁熙見慣了后世經(jīng)過各種美顏濾鏡修飾的“美女”,在看到眼前這張純天然、無雕飾的容顏時,呼吸也不由得為之一滯。

她便是甄宓。

后世被稱為“洛神”,引得曹氏父子三人為之傾倒的絕代佳人。

也是他袁熙,名義上的妻子。

甄宓的目光,先是掃了一眼房間內(nèi)肅立的仆人們,最后落在了袁熙的身上。她的眼神很復(fù)雜,有驚訝,有探尋,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陌生。

剛才外面那番激烈的爭執(zhí)和那聲清脆的耳光,她顯然是聽到了。

她款步走到袁熙面前,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萬福禮,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夫君,你身體初愈,還需靜養(yǎng),不易動怒?!?/p>

她的語氣,是標(biāo)準(zhǔn)的妻子對丈夫的勸誡,禮數(shù)周全,卻聽不出一絲一毫的親昵和擔(dān)憂。

“相敬如冰”,果然名不虛傳。

若是從前的袁熙,面對如此美貌卻又如此冷淡的妻子,恐怕只會更加自卑和木訥。但此刻的袁熙,靈魂里住著的是一個來自后世的平等自由的靈魂。他對甄宓,有欣賞,有同情,更有對她悲劇命運(yùn)的惋惜,唯獨沒有身為丈夫的占有欲和自卑感。

他平靜地看著她,點了點頭,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剛才是我失態(tài),驚擾夫人了?!?/p>

甄宓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說辭,瞬間被這一句突如其來的道歉給堵了回去。她微微一怔,抬起眼簾,重新審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她記憶里的袁熙,雖然不是什么惡人,但性格懦弱、多疑且自卑。何曾有過這般坦蕩的氣度和眼神?尤其是在自己面前,他總是帶著一種想親近卻又不敢的局促。

但眼前的他,身形依舊單薄,臉色依舊蒼白,可那雙眼睛里的光芒,卻和以往截然不同。那是一種深邃的、沉靜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神,讓她那顆古井無波的心,竟也泛起了一絲微瀾。

“夫君言重了?!?她定了定神,恢復(fù)了往日的清冷,“是那奴才太過猖獗,夫君小懲大誡,也是應(yīng)該?!?/p>

她的話很聰明,既表明了立場,又將此事定性為“小懲大誡”,試圖將影響降到最低。

袁熙心中暗自點頭,不愧是甄宓,聰慧敏銳。

“福伯,” 他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轉(zhuǎn)向袁福,“你去廚房傳話,讓人給我準(zhǔn)備些清淡但有營養(yǎng)的肉糜粥。另外,再去我的書房,把那幾卷《孫子兵法》和冀州的輿圖取來。”

袁福一愣:“公子,您要這些做什么?”

“養(yǎng)病,也要養(yǎng)腦子?!?袁熙淡淡地說道,“我昏睡了幾天,許多事情都忘了,正好看看書,回憶回憶?!?/p>

這是一個完美的借口。他需要盡快通過這些書籍和地圖,將自己腦中的歷史知識與當(dāng)下的現(xiàn)實情況進(jìn)行精確的對應(yīng)。

“是,老奴這就去!” 袁福不敢多問,恭敬地退了出去。

房間里,一時間只剩下袁熙和甄宓兩人,氣氛再次變得有些微妙。

甄宓看著袁熙,欲言又止。她總覺得,眼前這個人,熟悉又陌生。他病了一場,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那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自信和沉穩(wěn),是她從未在袁熙身上見到過的。

“夫人,” 袁熙主動打破了沉默,“坐吧。”

他在主位的坐榻上坐下,指了指旁邊的位置。

甄宓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在他下首的位置坐了下來,兩人之間隔著一張矮幾。

“我知道,你我之間的婚事,乃是父母之命?!?袁熙的開場白再次出乎甄宓的意料,“你我并無感情,只有名分。過去,是我無能,讓你跟著我,在這府中受人冷眼?!?/p>

甄宓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袁熙繼續(xù)說道:“但正如你剛才所見,從今往后,不會了。我不能保證給你無上的榮華富貴,但在我袁熙的羽翼之下,在這座庭院之內(nèi),我能保證,無人再敢欺你、辱你、輕視你?!?/p>

他的話語,不像是在對妻子許諾,更像是在闡述一個事實。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甄宓的心,被狠狠地觸動了。

她嫁入袁家,名為袁紹的兒媳,風(fēng)光無限。但其中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丈夫不受寵,她在妯娌之間自然也抬不起頭。長嫂劉氏(袁譚之妻)時常對她冷嘲熱諷,小叔子袁尚的妻子更是仗勢欺人。她只能憑借自己的聰慧和隱忍,小心翼翼地周旋。

何曾有人,對她說過這樣一番話?

她抬起頭,那雙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倒映出袁熙的身影。她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有些發(fā)干。

而就在此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這難得的寧靜。

一名仆役連滾帶爬地沖了進(jìn)來,臉上滿是驚惶之色:“公……公子,不好了!”

袁熙眉頭一皺:“何事如此慌張?”

“三……三公子,帶人把咱們的院子給圍了!”

話音未落,一個囂張跋扈的聲音已經(jīng)從院門口傳了進(jìn)來:

“袁顯奕!你給老子滾出來!”

來了!

袁熙心中冷笑一聲,該來的,終究是來了。而且比他想象的還要快,還要直接。

甄宓的臉上瞬間血色盡褪,露出了擔(dān)憂的神色。她站起身,緊張地看著袁熙。

只見袁熙非但沒有絲毫慌亂,反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慢慢地站了起來,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對甄宓道:“夫人稍安勿躁,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p>

說完,他便邁開腳步,不疾不徐地朝著院門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穩(wěn),那單薄的背影,在甄宓的眼中,竟顯得無比高大。

庭院之中,劍拔弩張。

一身錦衣華服、面容俊朗卻帶著一臉戾氣的袁尚,正跨馬立在院中。他身后,跟著十余名手持兵刃的甲士,將小小的院落圍得水泄不通。而被袁熙抽了一巴掌的宦官趙內(nèi),正捂著臉,躲在袁尚馬后,用怨毒的眼神看著前方。

“二哥,你這病,我看是好全了啊!都有力氣打我的狗了?” 袁尚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從屋里走出的袁熙,語氣中充滿了戲謔和憤怒。

袁熙仿佛沒看到他身后的甲士,只是抬眼看了看他,平靜地說道:“三弟不在后院馴你的寶馬,帶這么多人來我這小院做什么?是想提前演練一下,日后如何帶兵攻打兄弟的府邸嗎?”

一句話,如同一柄利劍,直刺袁尚的肺管!

袁家兄弟不和,意圖爭奪繼承權(quán),這是人盡皆知,卻無人敢擺在明面上說破的秘密。袁熙此言,無異于當(dāng)眾揭開了這塊遮羞布!

袁尚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你……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有沒有胡說,你心里清楚?!?袁熙向前走了幾步,與他對峙,“倒是你,縱容下人,沖撞兄長,如今又帶兵圍我府邸。按照袁氏家法,該當(dāng)何罪?你是不是覺得,父親寵愛你,你就可以在這鄴城之中,為所欲為了?”

袁熙的聲音陡然提高,目光如電,凜然不可侵犯!

“我……” 袁尚被他一連串的質(zhì)問給問得氣勢一滯。他今天本是來興師問罪,給趙內(nèi)出頭的,沒想到反被袁熙倒打一耙,還上升到了家法和原則的高度。

就在兩人對峙,氣氛緊張到極點的時候,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自院外傳來。

“都住手!成何體統(tǒng)!”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名身穿管事服飾的中年男子,在一隊護(hù)衛(wèi)的簇?fù)硐拢觳阶吡诉M(jìn)來。他看到院內(nèi)的情景,眉頭緊緊皺起。

“大公子、三公子,” 他先是對著兩人拱了拱手,然后目光轉(zhuǎn)向袁熙,“二公子,主公有令,召您即刻前往議事廳!”

主公?父親?

袁尚和袁熙同時一愣。

袁尚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冷笑,心想肯定是趙內(nèi)已經(jīng)提前派人去父親那里告狀了。他倒要看看,這個病剛好就學(xué)著頂撞自己的二哥,在父親面前還如何囂張!

而袁熙的心,則猛地向下一沉。

他重生以來最大的考驗,這么快就來了。

他要面對的,將是這個時代最強(qiáng)大的諸侯,也是他這具身體的父親——袁紹!


更新時間:2025-08-08 08:0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