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穿透窗欞,灑在袁熙臉上時,他便睜開了眼睛。
沒有絲毫賴床的欲望,他的眼神清澈而堅定。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
院子里,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仆役們行走之間,腳步都輕快了許多,臉上帶著抑制不住的喜氣。見到袁熙起身,他們立刻端來了溫度正好的洗漱熱水和一套干凈的常服,動作麻利,眼神恭敬。
小小的庭院,因為主心骨的挺立,而一掃往日的頹唐之氣,煥發(fā)出了勃勃生機。
用過一頓簡單的朝食后,袁熙將袁福叫到了書房。
“福伯,賬本呢?”
“公子,都在這里了?!?袁福將幾卷有些陳舊的竹簡和一疊布帛放在了案幾上,臉上帶著幾分憤憤不平,“老奴看過了,這……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袁熙沒有說話,只是拿起賬本,一卷一卷地仔細(xì)翻看。
他雖然是歷史系的學(xué)生,但也輔修過古代經(jīng)濟。這具身體的記憶里,也保留著對這個時代記賬方式的認(rèn)知。很快,他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賬目本身,做得滴水不漏。每一筆開銷,每一項用度,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但問題在于,他這個二公子府邸每月的份例,比長兄袁譚和三弟袁尚的,足足少了三成不止!
不僅如此,許多本該由公中府庫支出的修繕、采買費用,最后都以各種名目,算在了他自己的賬上。長此以往,他這個小院,早已是入不敷出,全靠變賣一些甄宓的嫁妝和府內(nèi)賞賜,才勉強維持著表面的體面。
“克扣份例,虛報開支……負(fù)責(zé)掌管府庫的,是何人?” 袁熙的語氣很平靜,但袁福卻聽出了一絲寒意。
“是……是三公子母舅家的一位遠(yuǎn)親,名叫劉主管?!?袁福低聲說道,“平日里就和三公子那邊走得很近。”
“原來如此。” 袁熙了然。這根本就是袁尚一派,對他長年累月的經(jīng)濟封鎖和打壓。
他將賬本放下,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
直接去對質(zhì)?去找袁紹告狀?
不行。袁紹剛處理完他們兄弟的沖突,正是厭煩的時候。此時再為錢糧這種“小事”去煩他,只會讓他覺得自己器量狹小,更加不喜。況且,劉主管賬目做得天衣無縫,根本抓不到實質(zhì)性的把柄。
求人不如求己。經(jīng)濟命脈,必須掌握在自己手里!
“福伯,這些賬本,先封存起來。” 袁熙做出了決定,“從今天起,我們另起爐灶?!?/p>
“另起爐灶?” 袁福一愣。
“對,” 袁熙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我們要自己賺錢?!?/p>
賺錢?在這個時代,士農(nóng)工商,商為末流。一個公子哥去經(jīng)商,傳出去恐怕會淪為笑柄。
袁熙看出了他的顧慮,笑著說道:“不是拋頭露面地去做買賣。我有一個方子,可以釀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烈酒。此酒醇香無比,遠(yuǎn)勝市面上所有的濁酒。只要能釀出來,不愁沒有銷路。”
他想到的,正是后世最簡單的蒸餾酒技術(shù)。這個時代,酒還是低度的發(fā)酵酒,口感渾濁。一旦高度數(shù)的清冽白酒問世,必將引爆整個上流社會的酒桌!
“烈酒?” 袁福將信將疑。
“你信我便是?!?袁熙不容置疑地說道,“此事必須絕對保密。你去找?guī)讉€嘴巴最嚴(yán)的下人,在院子最偏僻的角落,搭一個工棚。另外,再去采買一批精良的黍米,還有……按照我畫的圖紙,找最可靠的銅匠,打造一套這樣的器皿?!?/p>
袁熙一邊說,一邊拿起筆,憑借著模糊的化學(xué)知識,在布帛上畫出了蒸餾器的簡易圖紙。雖然不甚標(biāo)準(zhǔn),但關(guān)鍵的冷卻盤管和分流結(jié)構(gòu)都畫了出來。
看著那奇形怪狀的圖紙,袁福滿頭霧水,但他沒有多問,只是重重地點頭:“老奴明白了!這就去辦!”
打發(fā)走袁福,袁熙伸了個懶腰,走出了書房。
院中的空地上,一套嶄新的弓箭和一柄寒光閃閃的佩劍,已經(jīng)放在了兵器架上。
他走上前,拿起長劍,入手微沉。他學(xué)著記憶中武師的樣子,挽了一個劍花,動作卻顯得無比笨拙,差點扭到手腕。
他又拿起長弓,學(xué)著拉開弓弦。然而,這具身體實在太過虛弱,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只能將弓拉開一半,臉憋得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
“呵呵……” 一聲極輕的、如銀鈴般的輕笑聲從不遠(yuǎn)處的回廊下傳來。
袁熙聞聲望去,只見甄宓正站在那里,手中拿著一方素白的汗巾,那雙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帶著一絲罕見的笑意。
被自己老婆嘲笑了……
袁熙老臉一紅,索性放下了弓箭,沒好氣地說道:“夫人若想笑,便大聲笑出來吧,何必憋得那么辛苦。”
甄宓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她收斂了笑意,蓮步輕移,走到袁熙面前,將手中的汗巾遞了過去。
“夫君有此雄心,妾身……佩服。” 她的聲音很輕,卻很真誠,“只是凡事過猶不及,夫君身體初愈,不易操勞過度?!?/p>
袁熙接過汗巾,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上面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屬于她的馨香。
“多謝夫人關(guān)心?!?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絕美臉龐,心中微動,“放心,我省得?!?/p>
陽光下,一個英武的青年雖然動作笨拙卻在努力練習(xí),一個絕美的女子安靜地立在一旁,遞上毛巾。這幅畫面,溫馨而和諧,仿佛他們不是一對政治聯(lián)姻的夫妻,而是一對真正的神仙眷侶。
兩人正享受著這難得的靜謐,袁福卻腳步匆匆地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
“公子,” 他先是對著甄宓行了一禮,然后對袁熙說道,“您要找的人,老奴找到了。”
袁熙眼神一凝:“哦?帶他來見我?!?/p>
片刻后,一個身材中等、相貌平平無奇,屬于扔進(jìn)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青年,被帶到了袁熙面前。他跪在地上,頭深深地埋著,顯得有些緊張。
“小人王五,拜見二公子,拜見夫人?!?/p>
“抬起頭來?!?袁熙說道。
王五依言抬頭,他的眼神雖然有些躲閃,但袁熙還是從里面看到了一絲不同于普通下人的機靈。
“福伯說,你父母皆是我府上家奴,你自小便在府中長大?”
“是,小人的父親是府上馬夫,母親是浣衣坊的仆婦。” 王五恭敬地回答。
“很好。” 袁熙點了點頭,家生子,忠誠度有基本的保障。他繼續(xù)問道:“你可識字?”
王五愣了一下,隨即答道:“跟……跟賬房的先生學(xué)過幾個,不敢說識字,只能說認(rèn)得一些?!?/p>
“可曾出過遠(yuǎn)門?”
“去年曾跟隨管事,去過一次并州。”
識字,出過遠(yuǎn)門,頭腦靈活,出身可靠。
袁熙心中已經(jīng)有了判斷。就是他了。
他屏退左右,只留下袁福和王五。書房里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袁熙從懷中取出一封早已寫好的信,用火漆封好。
“王五,我這里有一項九死一生的任務(wù),要交給你?!?袁熙的語氣變得無比嚴(yán)肅,“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p>
王五聞言,身體一顫,但還是把心一橫,重重地叩首道:“公子但有吩咐,小人萬死不辭!小人一家老小,都蒙受袁家大恩,能為公子效命,是小人的福分!”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袁熙將信遞給他,“你即刻出城,秘密前往青州,想盡一切辦法,將這封信,親手交到大公子,袁譚的手上。記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絕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否則,你我,乃至我們整個院子的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王五接過那封信,如同接過一座山,他鄭重地將信貼身藏好,再次叩首:“公子放心,小人就算是死,也一定將信送到!”
“去吧。” 袁熙揮了揮手,“福伯,給他備足盤纏,再給他一匹好馬。讓他換上平民的衣服,從西門出城,繞道南下,再折向東方,切不可直奔青州而去?!?/p>
“諾!”
當(dāng)夜,月黑風(fēng)高。
一道不起眼的人影,騎著一匹快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鄴城深沉的夜色之中。
袁熙站在庭院的高處,目送著那道身影遠(yuǎn)去,久久不語。
他知道,他已經(jīng)落下了關(guān)乎生死的一子。
這一子,究竟會將袁氏這艘巨輪引向何方,是將他自己帶向新生,還是推入更深的深淵,一切,都成了未知數(shù)。
但他別無選擇。
“夫君,夜深了,回屋吧?!?不知何時,甄宓已來到他的身后,為他披上了一件御寒的披風(fēng)。
袁熙回過神,感受著肩上的溫暖,心中也多了一絲暖意。他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好?!?/p>
棋局已開,便無回頭路。接下來,他能做的,唯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