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哥兒,到底躲在哪里呢?”李球隨口嘀咕了一句。
包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恨恨地道:“都說了,不許提他,你小子是不是想挨……挨揍!”
李球一點也不生氣。
他非常理解包子的怨氣。
他知道,包子的“恨意”并不是沖著他來的,而是同樣的心思——想念沈騰,無限懷念南中的崢嶸歲月。
黃崇笑笑,端起酒碗,隨口抿了一口,幽幽地來一句:“騰哥兒到底在躲什么呢?大家是不是該好好考慮一下這個事情——”
那兩人都用炯炯的目光盯在了黃崇的臉上。
“蟲子,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們不知道的?”李球問。
包子也狠狠拍了黃崇一下,急急地道:“蟲子,你的意思,是騰哥兒不是躲我們,而是有人想對他不善?”
近期,包子的口吃毛病貌似好了許多。
“我也說不上來,反正吧,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那就是——騰哥兒到底在害怕什么……”
一向不怎么愛動腦子的包子,和遇事必須動腦子的二球,也都沉思起來。
說實在的,黃崇提出來的這個問題,包子和李球并非沒有想過,相反的,他們都想過很多。
之所以沉思,是因為在這個問題上,他們從來也沒有得出過一個哪怕稍微有那么一點像模像樣的答案來。
一開始,沈騰那晦暗莫明的身世背景,確實曾經(jīng)讓他們覺得他的背后,可能會有一些不好的東西。說高大上一點吧,是不是有什么重大陰謀。
但在南中游歷的那一年里,他們幾乎和沈騰朝夕相處,很多時候,都睡在一起,互相之間磨牙打屁說夢話,一夜起來幾潑尿……什么不知道?
沈騰那層出不窮的技能,點石成金的手段,對南中人民的發(fā)自內心的坦誠和熱愛……哪一點,像是一個陰謀家?
再說了,這世界上,可曾有如此年紀輕輕的陰謀家么?
可曾有過如此奉獻,卻帶著極大惡意而來的陰謀家么?
但接下來的這一年,沈騰是實實在在地消失了。
音信皆無。
“騰哥兒是不是顧忌我們幾人的出身,不好意思跟我們攪和在一起?”李球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句話,被他說得膽戰(zhàn)心驚地,一點自信也無。
黃崇惡狠狠地瞥了李球一眼,道:“真是個二球貨!”
黃崇的意思很明顯,論出身,那自己還是蜀漢第一大反叛榜樣黃權的兒子呢。這出身,除了帶給他一家人最深的屈辱之外,可還有什么值得驕傲的地方么?
更何況,人家騰哥兒現(xiàn)在可是蜀漢唯一的蠻王的義子干兒!
雖然,很多人不把這當一回事兒,但在南中,蠻王義子,意味著什么,他們一起游歷那么久,吃的喝的,都是人家蠻王家族埋單,這世上,還能有人比他們更清楚?
南中那幾個心眼子比鬼還多的大佬們,哪一個不仗著騰哥兒的這個身份,從三江城扣出了成堆成堆的金銀?
包子的腦回路一向與眾不同,所以,想法也就很不同。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李球的肩膀上,將李球拍得齜牙咧嘴地,道:“七郎啊,我看你是風流過度,腦子短路!”
又被人提起“七郎”,這個梗是李球這輩子也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兒,因此,李球跳起來就要和包子急眼。
包子卻難得地冷靜,沖李球擺擺手,道:“騰哥兒是和我們攪和在一起?你真是腦子有坑!”
“咱們都是騰哥兒的忠實擁躉,哪里是什么攪和不攪和的……誰和你攪和了?”
大家想想,也對。
包子說的沒錯,他們這些人和沈騰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把沈騰當做偶像來看待的,怎么能稱作攪和呢。
一時之間,大家又陷入難言的沉默之中……
“騰哥兒究竟在哪里呢?”
沈騰究竟在哪里呢?
其實,沈騰就在他們身邊。
說具體點,就在他們喝酒的這個小酒館里。
再說得具體點,此時,沈騰就坐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個角落里,自斟自飲已經(jīng)很久了。
只是,經(jīng)過刻意地易容,再加上刻意的隱藏身形,他們難以注意到。即便被他們看到,只要不認真端詳,根本就認不出來。
沈騰來到這個小酒館比包子他們還要早。
他一個人找了個最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要了幾個小菜,一壺酒,一邊吃著,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包子他們一眾年輕人在那邊熱鬧。
遇到包子他們,純屬巧合。
白天,江瀆廟的事件當場,沈騰見包子他們順利逃遁,對于這幾個家伙勇于“腳底抹油”的行徑,很是贊嘆不已。
然后,沈騰便悄然跟隨那三個女子離開,確認了她們的住所,將那四周的環(huán)境勘察了一個仔仔細細。
在江瀆廟時,沈騰就覺得這三個女子不簡單,等他把那破敗道觀四周勘驗一遍之后,便更覺得這幾人背后,一定有著諸多不可為人所知的秘密。
沈騰是年輕人,更是身懷諸多絕技的年輕人。
因此,當他了解到這些情況后,對于想要解開這個秘密的渴望、激情,同樣地難以遏制。
但他畢竟見多識廣,不會冒冒失失地就闖進去。
那廣場之上的幾個乞丐,明顯就是人家刻意安插的幾個暗樁子嘛。
為了不打草驚蛇,沈騰便提前離開了。他決定,晚上再去一探究竟。
對于這幾個女人,他無任何惡意,但覺得在成都能夠遇見如此詭異之人,不好好接觸一下,可惜了。
沈騰離開道觀之后,漫無目的的,在成都到處閑逛了一整天。
期間,他還專程去了昭烈帝的皇陵。
后世的昭烈皇帝陵墓,很豐富,尤其專門為諸葛亮修建的“武侯祠”,甚至隱隱然有了C位主角的意味,把原來的主角劉備及幾位夫人的風頭都蓋了過去。
可現(xiàn)在的情形完全不一樣,這里只有昭烈皇帝劉備與幾位夫人的陵墓,武侯祠的影子都沒有半點。
后世諸多文人墨客的大作,更是還沒有出現(xiàn)。
所以,這座皇陵,也就顯得索然寡味了。
想想,也好理解。
后世,但凡有那么一點名氣的先代皇陵,都被開辟成旅游景點,供世人參觀??僧斒氯?,那些修建陵墓的人,和躺在陵墓里面的人,卻從來也不希望被人前來打擾。
晃晃悠悠一整天,到了晚上,沈騰想著找個地方吃飯,便無意中就到了這小酒館。
然后,又無意中撞見包子幾人到這里聚會。
自己就躲在一個不怎么為人所注意的角落里,隨意吃喝。
既然張遵他們都愿意來的地方,這里的口味一定不會差吧——打趣地想。
但真正品嘗起來,說真心話,味道很一般。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沒有辣椒的緣故。
后世的川渝之地,麻辣風行,但辣椒傳入中國,按照一般人的認知,是在明朝中后期,也就是地理大發(fā)現(xiàn)之后的產(chǎn)物。
而川渝悶熱,辣椒在這里得到最熱烈的歡迎。
如此以來,才有了后世川渝之地無麻辣不飲食的民間風俗。
而此時的成都菜肴,哪里會有后世的那種鮮香麻辣的口感?
因此,這頓飯,吃得沈騰愁腸百結。
若沒有前世的認知,也還好。
關鍵是,前世關于川渝餐飲的印象,簡直不要太深刻,所以,就很痛苦。
過去的這一年里,他專門去了南中鷹嘴崖兩次,目標就是沖著這拉嘎去的。
拉嘎部落整體遷居到此地后,過得尤其舒爽,他們口中的拉嘎,也就是沈騰命名的“辣椒”,規(guī)模已經(jīng)擴大了很多倍,但這東西畢竟是一年一季的,能夠快速膨脹的能力,完全取決于這一年的產(chǎn)能到底有多少。
老族長向全族下達了最嚴厲的“禁吃令”——三年內,不允許任何一顆拉嘎進入族人的餐桌!所有拉嘎必須讓它自然成熟,然后,將所有種子收集起來,作為下一年的種子之種。
而成熟的拉嘎,去除種子之后,族人也不得隨意享用,所有的成品,都保存完好,等著沈恩公取用。
其實,這干辣椒越是新鮮,越是香辣,但老族長就是認了死理——咱全族今日的生活,都是拜沈恩公所賜,咱得先讓恩公高興了。
至于原來族人最喜歡的,在脖子上掛一個辣椒圈這樣的燒包事情,自從遷居到此地之后,就再也不見了蹤影。
因為,萬一被老家伙發(fā)現(xiàn)了,能叫人把你丟到寒水湖不讓你上岸,用老族長的原話,叫“凍死算球!”
不得不佩服人家建寧李氏的眼光卓絕。
這鷹嘴下寒水湖邊土地廣袤,應該是上古時代的火山灰堆積而成,水土之肥美,無與倫比,一旦被開采了,就是最上好的種植園地。
當初,沈騰和老族長,以及關銀屏之間是有約定的,這土地,建寧李氏可以無償?shù)啬贸鰜恚o拉嘎部落居住,但所有產(chǎn)出,必須有人家李氏的一份,否則,還真說不過去。
畢竟,這里曾經(jīng)是人家李氏最隱秘自然也就最寶貴的鷹巢所在,是李氏給整個族群留下的后手之一。
人家建寧李氏將如此寶貝就這樣完全沒有任何回報地捐獻出來,莫說關銀屏了,即便是李遺他自己,也根本沒有這個權力!
沈騰來了之后,發(fā)現(xiàn)這寒水湖邊的土地,早就被拉嘎部落的人開墾成為熟地,阡陌縱橫,房屋錯落有致,整個一個世外桃源的模樣。
其實,當初的拉嘎部落并不大,放在這鷹嘴崖下寒水湖邊,中看不中用。
但老族長得了沈騰的承諾,允許他召喚一些小的部落前來聚眾而居,擴大族群的力量,因此,現(xiàn)在的拉嘎部落,其實是無數(shù)個小部落組合而成。
人數(shù)嘛,老族長瞇縫著本來就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道:“幾千人了呢,恩公。老朽快管不過來了,想要讓賢,把這族長的位置,交給年輕人去做?!?/p>
老族長說這話時,一臉的義正言辭。
但旁邊的人卻將嘴巴癟成了瓢!
老家伙現(xiàn)在活得不知道多滋潤,哪里有絲毫的讓賢的心思?哪一日不是激情滿滿?
無數(shù)個夜晚,都有人發(fā)現(xiàn)老家伙一個人一條狗,在寒水湖邊晃悠,還不是舍不得死,舍不得眼下這偌大的基業(yè)!
但也正因為老族長的“激情滿滿”,所以,整個拉嘎部落顯得尤其旺盛。
其實,辣椒的規(guī)模擴大,說難嘛,也不難。
真正難,就難在天時地利。
現(xiàn)在,這寒水湖邊,廣袤無垠的肥美土地,盡可以使用。水源也不缺,而且是非常好的水源。
還有,建寧李氏送來的好上百頭耕牛,這可是比人命值錢太多的寶貝??!
老族長在接收了第一批耕牛時,曾經(jīng)抱著一個牛頭哭泣了好久,不能止住悲聲。
大家也不敢勸。
都知道,老族長這些年的不易。
本來,南中蠻族生活就大不易,好的地方,屬于大型部落所有,像拉嘎這樣的小部落,還沒有消失在歲月風霜之中,茍延殘喘,總算還活著,機緣巧合之下,才有了今日盛景。
假如不是沈騰他的到來,他們這個拉嘎部落,將會如同其他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的部落一樣,消失在歷史的風雨中,淪為塵埃。
如此盛況空前,自然是一件讓人感慨萬千的好事情。
而最讓老族長難以自抑的是,部落的姑娘們竟然一股腦地生下了好幾十個娃娃來!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盛況空前”?。?/p>
這種“盛況”,在于大型部落而言,也不過是一件只敢在夢里想一想的美事兒,而今,竟然在差點就消散于叢林間的小的不能再小的拉嘎部落里呈現(xiàn)了!
額的天神??!
為了慶祝此事,老族長在寒水湖邊舉行了三天三夜不停息的燒烤盛宴,特地邀請了觀世音娘娘關銀屏來部落參與。
部落的老巫師年紀本來就很大了,連續(xù)跳了幾個時辰之后,實在跳不動了,卻被老族長拿著棍子趕著打。
“必須跳,不跳滿三天三夜,別想休息!只要跳不死,就往死了跳!”
那老巫師實在被逼得沒法,最后,癱倒在地,昏迷之前只說了一句話:“天神讓我休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