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柏山的夜,從未如此漫長,也從未如此粘稠。黑暗如同浸透了鮮血的破布,沉重地裹挾著整片山林,擠壓著鄧氏營地那點(diǎn)微弱的篝火光亮。風(fēng)停了,連蟲豸都噤了聲,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充滿惡意的死寂??諝饫飶浡鴿庵氐难取⒉菽靖瘮〉拿刮?,以及一種無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壓力,沉沉壓在每一個(gè)鄧氏部落的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
主帳內(nèi),燈火搖曳,將鄧晨的影子拉得巨大而扭曲,投射在粗糙的牛皮帳幕上,如同一只隨時(shí)可能撲出的困獸。他依舊俯身在地圖前,但手指已不再移動,只是死死按在代表營地位置的那個(gè)點(diǎn)上,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地圖上那些代表進(jìn)山路線的朱砂線條,此刻在他眼中,已化作了無數(shù)條蜿蜒流淌的血河,正無聲無息地向著這片小小的山谷合圍而來。
“三叔…”一個(gè)沙啞的聲音在帳門口響起。鄧禹端著一碗渾濁的粟米粥走了進(jìn)來,腳步很輕,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有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冰冷憂色,在跳動的燈火下顯得格外清晰。他走到鄧晨身邊,將粥輕輕放在案幾上。“多少用些,后面…還要靠您撐著?!?/p>
鄧晨緩緩抬起頭,眼窩深陷,布滿了血絲,整張臉在昏黃的光線下透著一股灰敗的疲憊。他沒有看那碗粥,目光越過鄧禹,投向帳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禹兒,你聽到了嗎?”
“什么?”鄧禹微微蹙眉。
“安靜…太安靜了。”鄧晨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夢囈般的沉重,“山林不該這么靜…連鳥獸都跑光了。它們在怕…怕那些藏在黑暗里的東西?!彼偷厥栈啬抗?,死死盯住鄧禹,“王匡就在外面!他在看著我們!等著我們松懈,等著我們露出破綻!他要用我們的血,染紅他綠林的旗!”
一股寒意順著鄧禹的脊椎悄然攀升。他當(dāng)然感覺到了。這死寂本身就是最可怕的信號。營地外圍,那些被派出的暗哨,已經(jīng)很久沒有傳回任何消息了。他們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這只能說明一件事:綠林賊的包圍網(wǎng),已經(jīng)如同冰冷的鐵箍,死死勒住了營地的咽喉,并且正在一寸寸收緊。
“營內(nèi)士氣如何?”鄧晨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鄧禹沉默了一下,才道:“惶恐。疲憊。白日傷亡太重,人人帶傷…我們帶來的藥材快用盡了,重傷的兄弟…”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白日那場慘烈的遭遇戰(zhàn),不僅折損了近三分之一的精銳,更在所有人的心頭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名為絕望的陰霾。王麻子雖死,但綠林賊臨死反撲的兇悍,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個(gè)人心里。而王匡的主力尚未真正出手,這種未知的恐懼,比刀劍更傷人。營地里的低氣壓幾乎凝成了水,壓抑的啜泣、傷兵的痛苦呻吟、兵刃無意識摩擦的聲響,混雜在死寂的底色里,構(gòu)成一曲絕望的哀歌。
鄧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年輕的面孔,那些鄧氏精心培養(yǎng)的子弟兵,在泥濘和血污中掙扎、死去。沉重的負(fù)罪感如同毒藤纏繞著他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刺痛。是他將他們帶進(jìn)了這絕地!是他被那“軍功授田”的虛幻光芒所誘,低估了王匡的狠毒,也低估了皇帝的借刀殺人之計(jì)!一步錯(cuò),步步錯(cuò)!如今,鄧氏百年基業(yè),數(shù)百兒郎的性命,全都懸于一線!
就在這時(shí)!
“嗚——嗚——嗚——?。?!”
凄厲尖銳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粘稠的寂靜!那聲音并非來自一個(gè)方向,而是從四面八方、從營地周圍的密林深處、從高聳入云的峭壁之上驟然爆發(fā)!如同無數(shù)只瀕死惡鬼的嚎哭,帶著刺骨的怨毒和殺戮的渴望,瞬間穿透耳膜,狠狠扎進(jìn)每個(gè)人的靈魂深處!緊接著,是山呼海嘯般的咆哮!
“殺——!??!”
“鄧晨狗賊拿命來——!??!”
“綠林好漢在此——!?。 ?/p>
無數(shù)道火光如同地獄中噴涌的毒焰,在營地四周的山林里猛地亮起!火把跳躍的光芒瞬間映亮了影影綽綽、如同鬼魅般晃動的人影,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緊接著,是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破空尖嘯!
“咻咻咻——?。?!”
“咄咄咄——!?。 ?/p>
密集如雨的箭矢,裹挾著刺骨的殺意,從黑暗中攢射而出!它們并非射向營地的核心,而是精準(zhǔn)地覆蓋了營地的外圍——那些臨時(shí)搭建的哨塔、拒馬、以及暴露在火光下的巡邏士兵!
“敵襲——?。?!”凄厲的警報(bào)聲在營地中炸響,帶著撕裂喉嚨的絕望。
“啊——!”
“我的眼睛!”
“盾牌!舉盾——!”
慘叫聲、兵刃格擋的撞擊聲、箭矢釘入木樁和血肉的悶響瞬間打破了營地的死寂!一座哨塔被數(shù)支火箭射中,轟然倒塌,燃燒的木頭帶著凄厲的哀嚎翻滾而下!外圍的拒馬被瘋狂的箭雨射得木屑紛飛,躲在后面的士兵瞬間倒下一片!火光跳躍中,可以看到士兵們倉皇舉起的盾牌上瞬間插滿了箭羽,如同刺猬。一個(gè)年輕的士兵剛探出頭想尋找箭矢來源,一支勁弩便精準(zhǔn)地貫穿了他的咽喉,他捂著脖子,嗬嗬地倒了下去,眼睛瞪得滾圓,映著搖曳的火光。
這僅僅是個(gè)開始!
“轟隆隆——!??!”
沉悶如滾雷般的巨響從營地兩側(cè)陡峭的山坡上傳來!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勢!借著外圍燃燒的火光,營地內(nèi)的士兵驚恐地看到,山坡上,無數(shù)根被削尖了頭、粗如人腰的巨大滾木,正被綠林賊合力撬動,如同脫韁的洪荒巨獸,裹挾著碎石斷枝,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山谷底部鄧氏營地的方向轟然砸落!所過之處,碗口粗的樹木被攔腰撞斷,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滾木!是滾木!快閃開——!?。 编嚪钅勘{欲裂,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試圖阻止混亂的士兵躲避。
然而,營地建在山谷,空間本就狹窄,兩側(cè)山坡距離又近,這鋪天蓋地砸下的滾木,根本無處可避!
“砰?。?!”
“咔嚓——?。?!”
第一波滾木帶著恐怖的動能狠狠砸入營地邊緣!一座存放部分糧秣和傷兵的帳篷被瞬間碾平,木屑、布片和血肉殘骸混合著泥土沖天而起!幾個(gè)躲避不及的士兵被滾木直接撞飛,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身體如同破麻袋般甩出老遠(yuǎn)!緊接著,更多的滾木接踵而至,如同天罰之錘,狠狠砸在營地各處!臨時(shí)搭建的柵欄如同紙糊般被撕碎,拒馬被撞得七零八落,士兵們驚恐地四散奔逃,卻不斷有人被滾木碾過,或被濺射的碎石斷木擊中,慘叫聲、哀嚎聲瞬間充斥了整個(gè)山谷!
營地,頃刻間化為修羅場!
鄧晨猛地沖出主帳,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血液幾乎瞬間凍結(jié)!火光、濃煙、翻滾的巨木、飛濺的血肉、士兵絕望的哭喊…這一切如同地獄的畫卷在他眼前展開。一股腥甜涌上喉頭,他強(qiáng)行咽下,雙目瞬間赤紅如血!他看到了鄧奉正揮舞著戰(zhàn)刀,試圖指揮殘兵向相對安全的營地中心收縮,卻被一支從黑暗中射來的冷箭擦過臉頰,帶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王匡——?。?!”鄧晨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胸中的怒火和悲憤如同火山般噴發(fā)!他一把抓起倚在帳邊的環(huán)首刀,刀鋒在混亂的火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芒?!班囀蟽豪桑‰S我——?dú)⒊鋈ィ。 彼辉倏紤]什么陣型,什么戰(zhàn)術(shù),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最狂暴的反擊意志!與其在這山谷里被滾木礌石活活砸死、被冷箭射殺,不如拼死一搏,殺出一條血路!
他身先士卒,如同一頭發(fā)狂的雄獅,朝著滾木落點(diǎn)相對稀少、箭矢較為稀疏的東北角方向猛沖過去!那里,是營地當(dāng)初作為退路預(yù)留的、相對平緩一些的谷口!鄧禹緊隨其后,少年清秀的臉上此刻也只剩下冰冷的決絕,他緊握著一柄短劍,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黑暗中的威脅。
“跟上家主!”
“保護(hù)家主和禹公子!”
“沖??!殺出去!”
殘存的鄧氏部落,在鄧晨身先士卒的帶領(lǐng)下,如同被逼到絕境的狼群,爆發(fā)出最后的兇性!他們丟掉了沉重的盾牌(在滾木面前毫無作用),緊緊簇?fù)碇嚦亢袜囉恚瑩]舞著手中的兵刃,嘶吼著,迎著不斷砸落的滾木和從黑暗中射來的冷箭,向著那唯一可能的生路——東北谷口——發(fā)起了決死的沖鋒!
每一步,都踏在血泊和泥濘之中。不斷有人倒下,或被滾木碾碎,或被冷箭射倒,或被黑暗中突然撲出的綠林賊砍殺。慘叫聲、兵刃碰撞聲、垂死的咒罵聲混雜在一起,奏響著死亡的交響。鄧晨的刀早已被血染紅,每一次揮砍都帶起一蓬血雨,他的玄色勁裝被撕裂,身上添了數(shù)道傷口,但他渾然不覺,眼中只有那個(gè)谷口,只有殺出去的瘋狂執(zhí)念!鄧禹緊貼著他,身形靈活地在混亂中穿梭,手中的短劍如同毒蛇的獠牙,數(shù)次格開致命的偷襲,每一次出手都精準(zhǔn)而狠辣,眼神冷靜得可怕。
“轟??!”一根巨大的滾木帶著沉悶的呼嘯,幾乎是擦著鄧晨的后背砸落在他們剛剛沖過的位置,將幾個(gè)落后的士兵瞬間吞噬!泥土和碎木如同暴雨般濺射過來。鄧晨一個(gè)趔趄,被鄧禹死死扶住。
“三叔!快!”鄧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
前方,谷口在望!那狹窄的通道,此刻卻如同天堂的入口!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沖出谷口的剎那!
“殺——?。?!”
震天的吼聲如同驚雷般在谷口兩側(cè)炸響!無數(shù)火把驟然亮起,將狹窄的谷口照得如同白晝!火光下,密密麻麻的綠林賊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手持長矛、大刀、釘耙、木棍等各種兵器,死死堵住了去路!為首一人,身高八尺,體壯如熊,手持一柄巨大的開山斧,正是王匡的胞弟,以兇悍殘暴著稱的王鳳!他臉上橫肉抖動,咧開大嘴,露出森白的牙齒,眼中燃燒著嗜血的瘋狂:
“鄧晨老狗!想跑?給老子留下腦袋換田去!兒郎們!給我剁碎了他們——?。?!”
最后的生路,瞬間化為最致命的陷阱!
鄧晨的心,猛地沉入了無底冰窟??粗貘P那猙獰的面孔和谷口那堵由刀槍組成的死亡之墻,一股前所未有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完了!所有退路都被堵死!王匡的算計(jì)狠毒至此!他就是要將他們困死在這山谷,一點(diǎn)點(diǎn)碾碎!
“家主!怎么辦?!”鄧奉渾身浴血,沖到鄧晨身邊,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他的一條胳膊無力地垂著,顯然已受了重傷。
怎么辦?鄧晨環(huán)顧四周,殘存的鄧氏部落已不足百人,個(gè)個(gè)帶傷,筋疲力盡,眼中充滿了血絲和絕望。身后,是不斷砸落的滾木和持續(xù)不斷的冷箭。前方,是王鳳和他麾下以逸待勞、殺氣騰騰的數(shù)百悍匪!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死戰(zhàn)!”鄧晨猛地?fù)P起血紅的環(huán)首刀,聲音如同瀕死野獸的最后咆哮,充滿了無盡的悲愴與決絕!他不再看那絕望的谷口,而是猛地轉(zhuǎn)身,刀鋒直指身后山坡上那些正在撬動滾木、投擲火把、放冷箭的綠林賊影!“殺回去!拖一個(gè)墊背!殺兩個(gè)賺一個(gè)!讓王匡看看,南陽鄧氏的骨頭,有多硬——?。?!”
“死戰(zhàn)——?。。 ?/p>
“殺——?。。 ?/p>
最后的鄧氏子弟,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那聲音撕心裂肺,帶著血淚和不甘,壓過了滾木的轟鳴,壓過了綠林賊的咆哮!他們放棄了沖向谷口的徒勞,如同撲火的飛蛾,在鄧晨的帶領(lǐng)下,義無反顧地、瘋狂地?fù)湎蛄松狡律夏切┲圃熘劳鼍弈镜木G林賊!明知是死,也要在敵人的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慘烈的肉搏瞬間爆發(fā)!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鄧晨狀若瘋魔,環(huán)首刀舞成一團(tuán)光輪,所過之處,綠林賊紛紛倒下。鄧禹如同鬼魅,在混亂的人群中穿梭,短劍每一次閃爍,都精準(zhǔn)地刺入敵人的咽喉或心窩。鄧奉用僅剩的一只手揮舞著戰(zhàn)刀,咆哮著砍殺。每一個(gè)鄧氏士兵都爆發(fā)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用牙齒咬,用頭撞,抱著敵人滾下山坡!
山坡上頓時(shí)一片大亂!綠林賊顯然沒料到這群困獸會如此瘋狂地反撲,猝不及防之下,被這悍不畏死的沖鋒撕開了幾個(gè)口子!撬動滾木的陣型被打亂,箭矢也變得稀疏。
“擋??!擋住他們!別亂!”山坡上傳來綠林頭目氣急敗壞的吼聲。
混亂,給了鄧晨一線極其渺茫的生機(jī)!他殺得渾身浴血,眼前一片模糊,耳邊充斥著各種慘嚎和兵刃入肉的聲音。他機(jī)械地?fù)]舞著刀,只知道向前沖殺,為身后的族人盡可能多地撕開一條縫隙!
“禹兒!跟上!”他嘶吼著,感覺到鄧禹那瘦削卻異常堅(jiān)定的身影始終在自己側(cè)后方。
就在這時(shí)!
“家主小心——?。?!”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在鄧晨身后響起!是鄧奉的聲音!
鄧晨本能地側(cè)身,眼角余光瞥見一道凌厲的寒光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從側(cè)后方直射自己后心!那是一支強(qiáng)勁的弩箭!角度刁鉆,時(shí)機(jī)狠毒!
“噗嗤!”
利器入肉的悶響傳來!鮮血飛濺!
鄧晨身體猛地一震!但預(yù)想中的劇痛并未傳來。他愕然回頭,看到的卻是鄧奉那魁梧的身軀,如同山岳般擋在了自己身后!那支致命的弩箭,深深沒入了鄧奉的胸膛!箭尾的羽毛還在劇烈地顫抖!
鄧奉臉上的猙獰和狂怒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解脫般的平靜。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那噴涌而出的鮮血,又抬起頭,深深看了鄧晨一眼,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大股的血沫。
“奉…奉叔!”鄧禹的悲呼聲撕裂了夜空。
鄧奉魁梧的身軀晃了晃,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手中的戰(zhàn)刀猛地?cái)S向弩箭射來的方向,然后轟然向后倒下!沉重的身軀砸在泥濘的山坡上,濺起一片血色的泥漿。
“奉叔——!??!”鄧晨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嚎!眼前瞬間被血淚模糊!鄧奉!這個(gè)從小看著他長大、忠心耿耿、跟隨他南征北戰(zhàn)的族叔,為了救他,用自己的胸膛擋住了那致命的一箭!
悲憤!如同熔巖般灼燒著鄧晨的五臟六腑!他猛地轉(zhuǎn)頭,赤紅的雙眼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死死盯住弩箭射來的方向——一個(gè)躲在巖石后、正手忙腳亂重新上弦的綠林弩手!
“死——!??!”鄧晨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過去!那弩手驚恐地抬起頭,只看到一道血紅的刀光在眼前無限放大!
“咔嚓!”
刀鋒掠過,一顆帶著驚駭表情的頭顱沖天而起!
“殺光他們——!??!”鄧晨沐浴著噴濺的鮮血,如同從地獄歸來的魔神,發(fā)出震天的咆哮!他不再看鄧奉倒下的地方,心中的悲痛化作滔天的殺意,驅(qū)使著他繼續(xù)向前沖殺!他要?dú)ⅲ⒐膺@些綠林賊!用他們的血,祭奠奉叔!祭奠所有死去的鄧氏兒郎!
這場血腥的逆流沖鋒,如同投入沸油的火星,徹底點(diǎn)燃了整個(gè)山坡的混戰(zhàn)!鄧氏殘兵在鄧晨瘋狂的帶領(lǐng)下,竟然奇跡般地鑿穿了山坡上綠林賊相對薄弱的防線,沖到了更高處滾木投放點(diǎn)的后方!雖然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jià),身后能跟上的人已經(jīng)寥寥無幾,但這出其不意的一擊,成功打亂了綠林賊的節(jié)奏,讓那致命的滾木礌石攻勢出現(xiàn)了短暫的停滯!
混亂!死亡!鮮血染紅了山坡!鄧晨渾身浴血,拄著刀,劇烈地喘息著,環(huán)首刀的刀鋒已經(jīng)卷刃。他身邊只剩下不到三十個(gè)還能站著的士兵,人人帶傷,眼神疲憊卻燃燒著最后的瘋狂。鄧禹緊緊靠在他身邊,少年白皙的臉上濺滿了血點(diǎn)和污泥,握著短劍的手微微顫抖,眼神卻依舊冰冷銳利,警惕地掃視著四周黑暗中重新聚集過來的、更多充滿殺意的綠林賊影。
“王匡!出來——?。。 编嚦坑帽M力氣嘶吼,聲音嘶啞破裂,在山林間回蕩,“有種出來與老子一戰(zhàn)——?。?!”
回應(yīng)他的,是黑暗中一聲更加冰冷、更加暴戾的咆哮:
“鄧晨!老子這就來取你狗頭——!??!”
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出閘的猛虎,手持那柄標(biāo)志性的厚背九環(huán)鬼頭刀,從高處一塊巨大的巖石后猛地躍出!正是王匡!他雙目赤紅,臉上帶著殘忍的獰笑,刀鋒直指鄧晨!在他身后,更多兇悍的綠林精銳如同潮水般涌出!
最后的決戰(zhàn),即將到來!而鄧晨和他的殘部,已是強(qiáng)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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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未央宮,漸臺。
初夏的風(fēng)帶著太液池的水汽,拂過漸臺高聳的欄桿,吹動著王莽玄色袞服的袍角。他憑欄而立,冕旒垂下的白玉珠簾微微晃動,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他的目光并未落在臺下波光粼粼的池水,也未投向遠(yuǎn)處鱗次櫛比的宮闕,而是投向了更南方,那片廣袤而躁動不安的帝國疆土。
宣室殿那場焚詔立威、拋出“軍功授田”的大戲,余波猶在。詔令已如燎原之火傳遍天下,點(diǎn)燃了無數(shù)貪婪的欲望和嗜血的刀鋒。他仿佛能聽到,在南陽的山林里,在兗州的平原上,在青州的河澤間,鐵器碰撞的鏗鏘聲、垂死者的哀嚎聲、土地契約簽署時(shí)的沙沙聲…正匯聚成一曲宏大而血腥的交響。這正是他想要的。讓豪強(qiáng)的血,流寇的血,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盡情流淌,相互湮滅。他,只需高踞云端,冷眼旁觀,如同執(zhí)棋的弈者,等待著最終的清算。
“陛下,”一個(gè)低沉恭敬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新任尚書令孔仁(接替被誅王舜的心腹)悄無聲息地趨近,躬身呈上一份用火漆密封的緊急軍報(bào)?!澳详柊税倮锛蛹?。”
王莽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伸出了手。孔仁立刻將軍報(bào)恭敬地放在他攤開的掌心,隨即退后一步,垂手侍立,屏息凝神。
王莽的手指修長而穩(wěn)定,不急不緩地捻開火漆,展開那份尚帶著驛站風(fēng)塵氣息的絹帛。他的目光平靜地在字句上掃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閱讀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日常奏疏。絹帛上清晰地記錄著南陽郡守發(fā)來的最新戰(zhàn)況:鄧晨率南陽鄧氏精銳部曲,悍然突入桐柏山,遭遇綠林賊主力王匡部頑強(qiáng)抵抗。雙方激戰(zhàn)數(shù)日,鄧氏部曲損失慘重,傷亡過半,鄧晨本人身負(fù)數(shù)創(chuàng),被圍困于山中絕地,形勢岌岌可危??な匾丫o急征調(diào)郡兵前往接應(yīng),但恐遠(yuǎn)水難救近火…
“呵…”一聲極輕的、帶著玩味的冷笑,從王莽的嘴角溢出,消散在漸臺的風(fēng)中。他合上絹帛,隨手遞給身后的孔仁,聲音平靜無波:“鄧晨…倒是個(gè)有膽色的。可惜,選錯(cuò)了對手,也…低估了朕的棋局?!彼恼Z氣平淡,聽不出是贊許還是嘲諷,更像是在評價(jià)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器物。
孔仁雙手接過絹帛,飛快地掃了一眼內(nèi)容,心頭劇震。鄧氏在南陽可是大族,鄧晨此舉無異于將整個(gè)家族拖入深淵!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陛下…鄧氏忠心可嘉,為國剿匪,力戰(zhàn)不屈…是否…下旨南陽郡守,務(wù)必不惜一切代價(jià)接應(yīng)?或…調(diào)遣附近州郡兵馬馳援?”
“馳援?”王莽微微側(cè)過頭,珠簾晃動間,孔仁仿佛瞥見那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冰冷刺骨的寒光。“孔愛卿以為,朕這‘軍功授田’,是孩童過家家的游戲?”他語調(diào)平緩,卻字字如冰錐,刺入孔仁的耳膜?!疤锿粒悄敲春媚玫??富貴,是那么容易求的?鄧晨既然敢去啃王匡這塊硬骨頭,就該有崩掉滿口牙的覺悟!朕要的,是能真正為朕分憂、斬將奪旗的虎狼!不是躲在后面撿便宜、只敢捏軟柿子的廢物!”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透過珠簾,落在孔仁瞬間變得煞白的臉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不容置疑的威壓:“傳朕口諭給南陽郡守:剿匪事宜,按既定詔令執(zhí)行!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鄧氏若真能斬得王匡首級,朕不吝裂土封侯之賞!若力有不逮…那也是他們自己選的路!朝廷,沒有余糧去填無底洞!”
“臣…遵旨!”孔仁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連忙深深躬身,額頭滲出冷汗?;实鄣睦淇崤c算計(jì),讓他心驚膽戰(zhàn)。這哪里是“軍功授田”,分明是驅(qū)趕著豪強(qiáng)去送死,無論勝負(fù),朝廷都穩(wěn)坐釣魚臺!鄧晨…恐怕兇多吉少!
王莽不再理會孔仁,重新將目光投向南方。他仿佛看到了桐柏山中那場血腥的圍困與突圍,看到了鄧晨絕望的嘶吼,看到了王匡猙獰的狂笑。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弧度,在他緊抿的嘴角悄然勾起。死吧,拼吧,流盡最后一滴血吧。無論是鄧氏,還是王匡,都是他棋盤上注定要被吃掉的棋子。唯有鮮血,才能澆灌出他新朝穩(wěn)固的根基!唯有恐懼,才能讓那些蠢蠢欲動的豪強(qiáng)明白,誰才是這天下真正的主宰!
就在此時(shí),一陣急促而略顯慌亂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打破了講臺的寧靜。一名內(nèi)侍宦官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上漸臺,撲倒在王莽身后,聲音帶著驚惶的顫抖:“啟…啟稟陛下!宮門外…宮門外來了…來了幾個(gè)自稱綠林軍使者的人!要求…要求面見陛下!”
綠林使者?!
孔仁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綠林賊?那群無法無天的流寇,竟敢派使者來長安?來這未央宮?他們想干什么?!
王莽霍然轉(zhuǎn)身!珠簾因這劇烈的動作而激烈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那張一直隱藏在珠簾后的臉,第一次清晰地暴露在孔仁和那宦官面前!那是一張異常平靜的臉,平靜得近乎詭異。沒有憤怒,沒有驚訝,甚至沒有一絲波瀾。深邃的眼眸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緒都被牢牢冰封在潭底,只余下一種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純粹的冰冷。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萬載玄冰的寒氣,瞬間凍結(jié)了漸臺上所有的空氣:
“綠林…使者?他們…帶了什么來?”
宦官嚇得渾身發(fā)抖,頭埋得更低,聲音帶著哭腔:“回…回陛下!他們…他們抬著一口…一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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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這個(gè)消息,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把,瞬間在未央宮內(nèi)外炸開!綠林賊派使者抬棺入長安,直闖宮門!這已不是簡單的挑釁,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對皇權(quán)最極端的踐踏!
宣室殿內(nèi),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巨大的蟠螭紋香爐依舊燃著沉水香,但此刻那裊裊青煙,卻仿佛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王莽高踞御座,玄色袞服襯得他面色越發(fā)深沉,冕旒珠簾低垂,遮住了他的表情。階下,太傅平晏、大司馬甄邯、大司徒王尋、大司空王邑等重臣肅立,每個(gè)人的臉色都異常難看,如同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天空。尤其是王邑,他負(fù)責(zé)京城衛(wèi)戍和宮禁安全,竟讓綠林賊的使者抬著棺材到了宮門口!這簡直是奇恥大辱!他額角的青筋都在突突跳動。
“陛下!”大司徒王尋率先出列,聲音因?yàn)閼嵟⑽l(fā)顫,“綠林逆賊,猖狂至此!竟敢抬棺入京,褻瀆宮闕!此乃藐視天威,罪不容誅!臣請陛下下旨,即刻將那狂悖之徒拿下,凌遲處死,以儆效尤!其同黨,盡誅九族!”他激憤難當(dāng),仿佛那口棺材就擺在他面前。
“王司徒稍安勿躁。”太傅平晏的聲音響起,帶著老臣特有的沉穩(wěn),但細(xì)聽之下,也有一絲壓抑的怒意和深深的憂慮。“逆賊此舉,雖狂妄至極,但其意…恐非僅為羞辱?!彼麥啙釁s銳利的目光抬起,看向御座上那沉默如山的身影。“抬棺而來…是示其必死之志?還是…有所要挾?陛下,老臣以為,不妨…先聽聽那使者說些什么?知己知彼,方為上策。”他深知皇帝的多疑與冷酷,更明白此刻任何過激反應(yīng)都可能落入對方圈套。綠林賊敢如此行事,背后必有依仗或詭計(jì)。
“聽聽?!”大司空王邑猛地踏前一步,臉色鐵青,聲音如同炸雷,“太傅!那棺材就堵在宮門口!滿長安的百姓都在看著!聽著!這口氣若咽下去,朝廷威嚴(yán)何在?陛下天威何在?!臣請命,親率北軍,剿滅桐柏山賊寇,將那王匡碎尸萬段!”他急于洗刷自己衛(wèi)戍不力的恥辱,更想借機(jī)徹底鏟除綠林這個(gè)心腹大患。
階下群臣頓時(shí)議論紛紛,有主張立刻誅殺使者的,有主張先聽聽對方條件的,更有像王邑一樣主張立刻發(fā)兵報(bào)復(fù)的。大殿內(nèi)充斥著憤怒、屈辱和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就在這紛亂的爭論聲中,王莽緩緩抬起了手。只是一個(gè)極其微小的動作,整個(gè)喧鬧的宣室殿瞬間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敬畏地聚焦在御座之上。
“傳?!蓖趺У穆曇繇懫?,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雜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決斷?!半?,倒要看看,是哪個(gè)不知死活的東西,敢抬著棺材來見朕?!?/p>
“傳——綠林使者覲見——?。?!”內(nèi)侍尖利悠長的唱喏聲,如同喪鐘般在宣室殿內(nèi)外回蕩,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沉重的殿門被緩緩?fù)崎_。刺眼的光線涌入,映出三個(gè)逆光而來的身影。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穿著一件明顯不太合體的、洗得發(fā)白的儒生長衫,試圖模仿士人的風(fēng)儀,卻掩蓋不住眉宇間那股草莽的兇悍之氣。他臉上帶著一種刻意裝出的倨傲和豁出性命的瘋狂,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走入殿中。他身后,跟著兩個(gè)同樣精悍的漢子,抬著一口用粗糙松木打制、連漆都沒刷的薄皮棺材!那口棺材在莊嚴(yán)肅穆、金碧輝煌的宣室殿中,顯得如此刺眼!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褻瀆!
“咚!”棺材被重重地放在大殿中央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如同敲在每個(gè)人的心坎上。殿內(nèi)所有大臣,包括平晏、甄邯等老成持重者,臉色都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眼中噴出怒火。這簡直是對整個(gè)新朝朝廷最極端的侮辱!
那為首的使者,目光掃過殿內(nèi)那些身著紫袍玉帶、對他怒目而視的袞袞諸公,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挑釁。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高高御座之上、隱在珠簾后的王莽身上。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以一種近乎咆哮的、帶著濃重荊襄口音的聲音吼道:
“綠林軍大頭領(lǐng)王匡帳下使者,杜——吳!奉我家大王之命,特來拜會新朝皇帝!”他故意將“新朝皇帝”四個(gè)字咬得極重,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大膽狂徒!見陛下竟敢不跪?口出狂言,罪該萬死!”大司馬甄邯怒不可遏,厲聲呵斥。
杜吳卻梗著脖子,毫不畏懼地迎著甄邯?dú)⑷说哪抗?,反而向前踏了一步,指著地上的棺材,聲音更加高亢,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瘋狂:“跪?哈哈哈!我杜吳今日抬棺而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這口棺材,就是給我自己預(yù)備的!也是給你們皇帝老兒提個(gè)醒!”
他猛地轉(zhuǎn)身,手指直直指向御座上的王莽,聲震殿宇:
“王莽!你聽著!我家大王說了!你倒行逆施,篡漢自立,搞什么狗屁新政,弄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如今又弄出個(gè)什么‘軍功授田’的毒計(jì),驅(qū)趕豪強(qiáng)來啃我綠林兄弟的骨頭!我綠林好漢替天行道,就是要掀翻你這昏君偽朝!”
他喘了口氣,臉上露出兇狠而貪婪的神色,圖窮匕見:
“想要太平?可以!立刻下旨,撤回你那狗屁‘軍功授田令’!開放南陽、潁川、汝南三郡糧倉,供我綠林大軍取用!再送黃金十萬斤,綢緞十萬匹,糧草五十萬石到桐柏山下!另…另選宗室美貌公主三名,送與我大王及王鳳將軍為妻,以示和親誠意!”
他頓了頓,環(huán)視一圈那些因極度憤怒和荒謬而臉色鐵青的朝臣,最后目光又釘回御座,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赤裸裸的威脅:
“若應(yīng)允,我家大王可暫息刀兵,與你劃地而治!若不允…”他猛地一腳踹在那口薄皮棺材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獰笑道:“這口棺材太小,裝不下你滿朝文武的血!桐柏山的十萬綠林好漢,必將揮師北上,踏平長安!取你項(xiàng)上狗頭,祭奠天下枉死的冤魂——?。?!”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杜吳那狂妄至極、充滿羞辱和威脅的咆哮聲在空曠巨大的宣室殿內(nèi)回蕩,撞擊著每一根蟠龍金柱,也狠狠撞擊著每一個(gè)朝臣的神經(jīng)!那口寒酸的薄皮棺材,此刻仿佛散發(fā)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劃地而治?索要糧秣財(cái)貨?還要和親公主?這哪里是使者,分明是來下最后通牒的強(qiáng)盜!
羞辱!前所未有的羞辱!如同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在場每一個(gè)自詡為天朝上國臣子的心中!大司徒王尋氣得渾身發(fā)抖,手指著杜吳,嘴唇哆嗦著,卻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大司空王邑雙眼赤紅,手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若非在御前,他早已沖上去將此人剁成肉醬!就連一向主張謹(jǐn)慎的平晏,此刻也是面沉如水,眼中寒光閃爍,花白的胡須微微顫抖。綠林賊的狂妄,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這已不是談判,這是騎在新朝頭上拉屎!
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極致的憤怒、屈辱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投向了御座之上,那個(gè)決定著帝國命運(yùn)的身影。
王莽端坐著,一動不動。珠簾低垂,將他所有的表情都隱藏在陰影之后。整個(gè)宣室殿內(nèi)彌漫的滔天怒火和屈辱,仿佛都無法穿透那層珠簾,觸及到他分毫。時(shí)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香爐里升起的青煙,依舊在無聲地裊裊飄散。
杜吳站在大殿中央,感受著四面八方那幾乎要將他撕碎的憤怒目光,心頭也掠過一絲本能的恐懼。但他強(qiáng)撐著,努力維持著臉上的兇狠和倨傲,心中卻在瘋狂打鼓:這皇帝…怎么沒反應(yīng)?是嚇傻了?還是…在醞釀著什么?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王莽終于緩緩抬起了手。
不是指向杜吳,也不是指向那口刺眼的棺材。他只是輕輕拂了拂玄色袞服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優(yōu)雅而從容,帶著一種極致的輕蔑。
然后,他開口了。
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卻清晰地、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地鑿入每個(gè)人的耳膜,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冰冷:
“說完了?”
杜吳一愣,下意識地點(diǎn)點(diǎn)頭,喉嚨有些發(fā)干:“說…說完了!條件就這些!你…”
他的話被王莽冰冷的聲音打斷。
“朕的江山,”王莽的聲音依舊平淡,卻仿佛蘊(yùn)含著萬鈞雷霆,在死寂的大殿中轟然炸響,“一粒粟…不給賊!”
每一個(gè)字,都如同冰錐,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決絕!
“來人?!?/p>
王莽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將此狂悖逆賊,拖下去。斬。”
“首級,送回桐柏山?!?/p>
“順便,將朕的話,一字不差,刻在那口棺材上,一并送去。”
“告訴王匡…”
王莽微微停頓,珠簾后,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落在了杜吳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的臉上,也落在了遙遠(yuǎn)的桐柏山中那個(gè)暴戾的綠林首領(lǐng)身上。
“朕在長安,等著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