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錦衫省寧安鎮(zhèn),太陽像個狂暴的廚子,鉚足了勁要把地面上的一切生靈都烤個外焦里嫩,再撒上一把孜然胡椒粉才肯罷休。
空氣粘稠滾燙,吸進肺里都帶著灼燒感。
南祁二中高三(7)班的教室里,那幾臺老舊的柜式空調正“呼呼”地喘著粗氣,竭力對抗著窗外的酷烈。
冷氣與室外涌入的熱浪在門口無聲廝殺,形成一層扭曲的屏障。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氣味——新鮮教材油墨的工業(yè)味道、幾十個少年人身上蒸騰出的汗氣、還有角落里消毒水殘留的淡淡氣息,它們混合在一起,構成了一種名為“高三伊始”的獨特氛圍。
“307班的同學們,大家好。”講臺上,年輕的女教師李倩站得筆直,聲音清亮,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朝氣,
“我叫李倩,木子李,倩女幽魂的倩。”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下面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在你們短暫又關鍵的高三這一年里,我將擔任你們的班主任兼歷史老師。在座的不少同學,高一高二就是我的學生了,所以客套話不多說,咱們直奔主題?!?/p>
她身后的希沃白板亮起,一個色彩明亮、排版活潑的PPT首頁跳了出來——標題是幾個加粗的藝術字:
“揚帆起航,決勝高三!”
“哎,”
秦銳用手肘輕輕捅了捅身邊腦袋已經(jīng)一點一點、正與“釣魚”狀態(tài)激烈搏斗的劉小雨,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
“你說李倩憑啥當上高三班主任和歷史老師???她在學校教書的年頭,怕是還沒我在南祁二中的學齡長呢…”
劉小雨眼皮沉重得仿佛掛了鉛塊,剛要沉入夢鄉(xiāng)的邊境就被戳醒,不耐煩地嘟囔:
“哎呀鬼知道??!可能就因為上學期她帶的三班期末考了個年級第一?她那點管理能力和教學水平就被無限拔高了唄…別吵我!”
她沒好氣地甩開秦銳的手,重新把下巴擱回交疊的手臂上,臉頰壓得微微變形,一副誓死要與桌面融為一體的架勢。
講臺上,李倩似乎并未察覺到角落里的竊竊私語和小動作,她正激情洋溢地點開PPT下一頁:
“同學們,相信不說你們也都清楚,高三是一個多么重要的人生階段!高考,這座獨木橋,將決定你們未來的人生軌跡…”
“不說我們也知道那你還說個屁啊…”
林煙雨在心里毫無波瀾地吐槽了一句,視線早已飄向窗外。
本想借著這個空隙好好打量一下這所陌生校園的景致,然而目光所及之處,空間仿佛都被窗外的熱浪扭曲、蒸騰,一切景物都在晃動變形,模糊不清,如同隔著一層滾燙的毛玻璃。
索然無味。
他收回目光,微微垂眼。視線所及的右側,同桌江映的上半身仿佛已經(jīng)與桌面徹底焊死。
她側著頭,深栗色的長發(fā)鋪散開來,遮住了小半張臉,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小段挺翹的鼻尖。
呼吸均勻而綿長,在這個充斥著雞湯宣講的教室里,她像一片靜謐的港灣。
高三的節(jié)奏快得令人措手不及。第二節(jié)數(shù)學課,一位身材微胖、戴著厚厚眼鏡的中年男老師夾著三角板風風火火地沖進教室。
“同學們,我是咱們班的數(shù)學老師,我姓劉!”
他推了推眼鏡,幾乎沒有停頓,下一句話就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感砸了下來,
“好!都清醒一下!咱們的進度,已經(jīng)嚴重落后于省內幾所重點高中了!時間就是分數(shù)!時間就是前途!趕緊趕緊!拿出必修三課本和配套練習冊!快快快!我們一分鐘都耽誤不起!”
粉筆在黑板上敲擊出急促的鼓點,劉老師語速飛快地切入正題。
講臺下的反應明顯慢了半拍。假期松弛的神經(jīng)尚未完全繃緊,大部分同學臉上還帶著點懵懂的遲鈍,眼神發(fā)直,只有講臺上的劉老師兀自講得眉飛色舞,唾沫星子在偶爾射入的光柱中清晰可見。
“……所以,這個復合函數(shù)的導數(shù),關鍵在于鏈式法則的嵌套應用…”劉老師正講到關鍵處。
“怎么也飛不出,花花的世界,原來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一曲極具年代感、音量巨大的經(jīng)典電話鈴聲,毫無預兆地撕裂了課堂的沉悶空氣!那高亢的女聲在安靜的教室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刺耳。
原本還有些昏昏欲睡的氛圍瞬間被點燃!低低的哄笑聲、竊竊私語聲像水波一樣在座位上蕩開。
劉老師的臉瞬間漲紅,尷尬地咳嗽一聲,飛快地按掉口袋里的手機,強作鎮(zhèn)定:
“咳!翻到練習冊第12頁的第一大題!這道題很有代表性!大家立刻前后左右分組討論思考一下!五分鐘后我提問思路!”
說完,他像被燙到似的,抓起還在震動的手機,急匆匆地拉開后門沖了出去。
林煙雨依言翻開厚重的練習冊,剛找到第12頁,前面的兩個腦袋就齊刷刷地轉了過來。
“嘿,新同學!”
秦銳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帶著自來熟的陽光,
“認識一下,我叫秦銳,秦朝的秦,銳不可當?shù)匿J!”
他用大拇指朝旁邊點了點,“旁邊這個一臉沒睡醒的傻妞,叫劉小雨,下雨的雨?!?/p>
劉小雨立刻白了他一眼,但也沒反駁,好奇地打量著林煙雨。
“嗯,你們好,我是林煙雨?!?/p>
林煙雨微微頷首,語氣平靜。
他能感覺到右側趴著的江映似乎動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長發(fā)幾乎完全遮住了側臉。
“姐!江姐!別睡啦!起來干活!”
劉小雨越過林煙雨的視線范圍,把手伸過去,輕輕搖了搖江映的肩膀,
“分組討論呢!”
江映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瞬。幾秒鐘后,她慢吞吞地、帶著濃重睡意抬起頭。
長睫如蝶翼般顫動了幾下,才緩緩睜開。那雙剛睡醒的琉璃色眼眸還蒙著一層朦朧的水汽,帶著點茫然,下意識地先看向搖醒她的劉小雨和秦銳。
當意識到旁邊還有一道目光時,她幾乎是立刻別開了臉,有些倉促地抬起手,掩飾般地揉了揉眼睛,然后伸了一個極其克制、幅度很小的懶腰。
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戶,恰好落在她線條優(yōu)美的側臉上。
白皙的皮膚在光線下近乎透明,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下濃密的扇形陰影,唇色是自然的淺粉。
僅僅是一個抬頭的動作,就透出一種不自知的、靈秀逼人的氣質。
她沒看任何人,只是沉默地將手伸進抽屜里摸索著。
片刻,摸出一個巴掌大小、邊緣有些磨損的銀色懷表。
那懷表樣式古樸,透著一股沉靜的氣息。她輕手打開表蓋,垂眸看了一眼里面跳動的指針,又“咔噠”一聲合上,動作輕柔地將其放回抽屜深處。
整個過程安靜得近乎小心翼翼。
“哪里?”她終于開口,聲音帶著剛睡醒的微啞,目光落在劉小雨臉上,言簡意賅。
“???那個,練習冊,第…第…”
劉小雨被她看得有點發(fā)懵,一時竟想不起來頁碼。
“十二頁第一大題。”林煙雨的聲音適時響起,清晰平靜。
“啊對對對!十二頁第一大題!”
秦銳趕緊接話,試圖打破江映帶來的無形壓力帶來的短暫僵局,笑聲有點干巴巴的。
劉小雨眼珠一轉,好奇的火焰又燒了起來,轉向林煙雨:“對了新同學,你之前是哪里的呀?怎么高三了還轉學?淮東省離我們這兒可不近!”
“嗯,因為父親工作調動?!绷譄熡暄院喴赓W。
“工作調動?跨省???那你爸爸是做什么的?這么厲害?”
劉小雨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追問脫口而出。
“咳!”秦銳猛地咳嗽一聲,在桌下狠狠踩了劉小雨一腳,同時飛快地伸出胳膊,一把捂住她還要繼續(xù)發(fā)問的嘴,對著林煙雨露出一個“你懂的”的抱歉笑容:
“啊哈哈哈,煙雨你別理這傻妞,她腦子還沒醒呢!對了,我記得宿舍名單,你跟我一個宿舍,207對吧?以后有啥事,用水用電啊,找宿管啊,或者哪個不長眼的敢惹你,直接找我!銳哥罩你!”
他拍著胸脯,努力把話題岔開,免得劉小雨再問出什么觸及別人隱私的問題。
“好,謝謝你?!?/p>
林煙雨看著秦銳略顯夸張的動作和劉小雨被捂著嘴發(fā)出的“唔唔”聲,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這秦銳,雖然咋咋呼呼,心思倒不壞。
就在這時,“嗒嗒嗒”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劉老師拿著手機,額頭上還帶著汗,風風火火地沖回教室,站上講臺:
“抱歉啊同學們!剛開學事情是多點,體諒一下老師哈!來,咱們接著上課!該轉過來的轉過來,該回位置的回位置哈!”
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打開課件,一秒都不耽擱地繼續(xù)剛才的講解。
秦銳和劉小雨像被按了開關,立刻“唰”地轉了回去,正襟危坐。
至于那道大題?討論了個寂寞。
江映也默默地轉正身體。在她轉頭的瞬間,幾縷柔順的發(fā)絲不經(jīng)意地拂過林煙雨擱在桌上的手臂,帶來一絲極其微涼、帶著淡淡清香的觸感,像羽毛輕輕掃過。
那香氣很特別,不是花香,也不是果香,有點像雨后的青草混合著某種干凈的皂角氣息,若有若無地鉆入鼻腔。
林煙雨的心跳似乎漏跳了半拍。
他下意識地側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她坐得筆直,側臉線條精致得無可挑剔,鼻梁高挺,襯得眉眼格外深邃。
那雙杏眼此刻專注地看著黑板,長睫低垂,在眼瞼下方投下小片陰影。
肌膚在午后的光線下瑩白如玉,下頜線條柔美中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英氣。
整個人像一株安靜生長在幽谷的蘭草,透著股清冷靈秀的動人氣質。
他不敢再多看,迅速收回目光,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投向黑板上的數(shù)學公式,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剛才被她發(fā)絲拂過的手臂皮膚。
“下課時間到了,老師,您們辛苦了?!?/p>
機械的女聲提示音終于響起,宣告了上午課程的結束。
一股強烈的生理需求涌了上來。林煙雨抬眼看了看前面的秦銳和劉小雨——得,兩位“戰(zhàn)友”已經(jīng)再次迅速趴倒,與桌面親密無間,進入了充電狀態(tài)。
他猶豫了一下,目光轉向右側。江映正坐得筆直,一絲不茍地整理著她剛剛使用過的課本和練習冊,將它們按照大小厚薄排列整齊,再輕輕放進抽屜。
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認真。
“江映…”林煙雨的聲音放得很輕,帶著點試探,
“我想問一下,廁所在哪里?”
“出門口右轉,走廊盡頭?!苯愁^也沒抬,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回答得清晰而迅速,仿佛這個問題的答案早已刻在腦子里,隨時可以調用。
“謝謝?!?/p>
林煙雨低聲道謝,起身快步離開。身后,江映整理抽屜的動作似乎在他問話時,有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停頓。
中午的下課鈴聲如同沖鋒號,瞬間點燃了整棟教學樓。
林煙雨只是在最后幾分鐘抵擋不住困意,趴在桌上小憩了片刻,再睜眼時,教室里的人已經(jīng)空了大半。
他起身走到窗邊,只見樓下通往食堂的主干道上,一片洶涌的白色“浪潮”(穿著校服的學生)正以驚人的速度向著同一個方向——食堂,奔涌而去。
那密集攢動的人頭,那爭先恐后的架勢,在正午烈日的炙烤下,恍惚間竟真有幾分“尸潮”來襲的末世感。
“去食堂吃飯的話,跟著人流走就好?!币粋€清冷平靜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林煙雨回頭,看見江映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座位旁。她正低頭將那個銀色的懷表和飯卡仔細地塞進校服褲子的口袋里,然后從桌子側面提起一個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帆布袋,動作利落。
丟下這句話,她便徑直走向后門,纖細的身影很快匯入了門外的人流中。
“謝了。”
林煙雨對著她消失的方向低聲說了一句,也趕緊抓起書包跟了上去。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皂角香。
人還沒走到食堂,林煙雨后背的T恤已經(jīng)被汗水洇濕了一大片,緊緊貼在皮膚上,黏膩難受。
熱浪像實質的墻壁,推擠著每一個奔向食堂的人。他站在食堂入口處,仰頭看著眼前這棟三層建筑。人流主要涌向二樓,他隨著大部隊爬上樓梯。
二樓的食堂空間巨大,人聲鼎沸,十幾個打菜窗口排起了長龍。
空氣里混雜著各種食物的味道、汗味和消毒水味,悶熱得像個巨大的蒸籠。
林煙雨快速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幾個窗口前排的隊伍格外長,顯然是口碑好的“熱門”菜式。
初來乍到,他不愿浪費時間,直接走向隊伍最短的一個窗口。
輪到他的時候,打菜的阿姨是個面相嚴肅的中年婦女,眼皮都沒抬一下,用勺子敲了敲不銹鋼的餐盤邊緣,發(fā)出“哐哐”的聲響,催促道:“打卡!”
林煙雨把空餐盤遞過去:“阿姨,我剛轉來的,還沒有飯卡。能付現(xiàn)金嗎?”
“沒卡?”阿姨終于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語氣硬邦邦的,
“等著!”
她轉身對著后面吼了一嗓子,
“老張!新來的!沒卡!記一下!” 吼完,也不等回應,她拿起大勺,動作粗魯?shù)匾ㄆ鹨簧卓雌饋碛屯敉簟⑸珴砂档耐炼篃u塊,“哐當”一聲重重扣在林煙雨的餐盤里。
湯汁四濺,幾滴滾燙油膩的醬汁不偏不倚地濺到了林煙雨握著餐盤邊緣的手背上,瞬間留下幾點深色的油漬。
林煙雨的手背被燙得微微一縮,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收回手,看著那阿姨又面無表情地打了點米飯和同樣看起來毫無食欲的青菜。
他端著這份賣相和氣味都令人提不起興致的午餐,找了個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
手背上被燙到的地方傳來微弱的刺痛感,混著油膩。他抽出紙巾,沉默地擦拭干凈。
在這個全然陌生的環(huán)境里,一切都需要適應,包括這食堂的粗糲和這飯菜的滋味。他拿起筷子,面無表情地開始進食,味同嚼蠟。
回到207宿舍,剛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濃郁的泡面調料包混合著汗味的氣息就撲面而來。
秦銳正盤腿坐在他的下鋪(林煙雨睡靠窗上鋪),捧著一桶紅燒牛肉面,吸溜得正香。
看見林煙雨進來,他立刻揚起一個帶著幸災樂禍意味的壞笑:
“喲!小林醬(這個外號似乎被他單方面定下了)!凱旋歸來啦?怎么樣,咱們南祁二中的食堂,‘舌尖上的享受’體驗如何?是不是‘回味無窮’?”他故意把最后四個字咬得很重。
林煙雨把書包扔到自己床上,看了一眼秦銳桶里那紅彤彤的湯水,再想想自己剛才在食堂的遭遇,嘴角扯出一個極其苦澀的弧度,從牙縫里擠出一個精準無比的評價:
“屎。”
“這就對了嘛!”秦銳一拍大腿,一副“找到知音”的激動模樣,
“不然你以為哥為啥放著熱乎飯不吃,非得跟這化學調味料較勁?這都是血淚教訓換來的經(jīng)驗啊兄弟!”
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泡面叉子。
林煙雨沒再搭話。他走到狹小的陽臺,把上午在洗手間匆匆洗好、還滴著水的校服T恤掛到晾衣繩上。
然后拿了條毛巾走進同樣狹小、墻壁布滿水漬的衛(wèi)生間,擰開冷水龍頭。冰涼刺骨的自來水兜頭澆下,瞬間沖散了身上的黏膩和食堂帶來的煩悶。
他絕對無法容忍帶著一身汗臭上床休息。
用毛巾擦干身體,換上干凈的背心和短褲,林煙雨推門回到宿舍。
這時,宿舍的另外三位成員也都回來了:靠門下鋪戴眼鏡的瘦小男生,靠門上鋪一個看起來比較壯實的男生,以及林煙雨的下鋪——一個皮膚黝黑、身材精瘦、眼神里帶著點銳利和正氣的男生。小小的宿舍擠滿了人,空氣更顯混濁。
幾乎是同時,宿舍樓外響起了節(jié)奏單調、音量巨大的午休鈴聲——“叮鈴鈴鈴……”
剛才還略顯嘈雜的宿舍瞬間安靜下來。大家動作一致地脫鞋、上床、拉被子。動作快得像訓練有素。
一片寂靜。只有頭頂老舊風扇“吱呀吱呀”轉動的聲音,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蟬鳴。
就在林煙雨以為這沉默會持續(xù)到午休結束時,黑暗中,秦銳的聲音帶著點試探,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突兀地響了起來:
“哎,兄弟們,打聽個事兒。咱這高三,是不是只有周日才放一天假???”
這句話如同點燃了引信。
“對啊對??!”靠門上鋪的壯實男生立刻接話,聲音悶在被子里,
“聽上一屆的學長說,就周六晚上發(fā)手機,讓你喘口氣,周日下午就得乖乖交回去!”
“臥槽!這不炸了嗎?”林煙雨下鋪那個精瘦黝黑的男生(朱正義)猛地掀開被子一角,聲音帶著急切,
“對了對了!重要情報!今晚晚自習結束,年級組肯定要統(tǒng)一收手機的!哥幾個手上現(xiàn)在玩著的,趕緊收好藏嚴實了!別讓宿管突擊檢查給搜了去!那可就真涼涼了!”
“那你們…”秦銳的聲音帶著點神秘兮兮的興奮,“有沒有帶那個???”
“哪個?備用機?MP3?”靠門眼鏡男小聲問。
“嘖!什么備用機MP3,多土!”秦銳立刻糾正,仿佛在傳授某種地下組織的黑話,
“以后,咱們的手機,代號‘飯卡’!MP3、MP4這些聽歌看小說的,統(tǒng)統(tǒng)代號‘小三’!記住了沒?接頭暗號要對上!”
他語氣里帶著一種建立秘密規(guī)則的得意。
“哎!五號床(林煙雨的上鋪位置編號)那哥們!”
靠門上鋪的壯實男生突然把話題轉向了林煙雨,語氣滿是羨慕嫉妒恨,“聽說級花坐你旁邊?江映?你小子可以??!”
宿舍里空調的冷風颼颼地吹著,林煙雨縮在自己的薄被里,正聽著這幫新室友東拉西扯得起勁,猝不及防被點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
“啊…是嗎?”他的聲音從被子里傳出,帶著點剛睡下的慵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沒有吧。我們…不怎么說話?!?“級花”?這個稱呼讓他有點不適應。
在他以前的學校,似乎沒有這種明確又帶著點庸俗的“評選”。
“不說話才正常!”秦銳立刻接話,語氣帶著點“圈內人”的了然,
“江姐那人,出了名的冰山。除了跟校羽毛球球隊那幾個打球的,你見過她跟別的男生主動說過幾句話?手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新同學,你這待遇才是常態(tài),別多想!”
“哎哎哎!正能量宿舍!剛開學聊什么女人!”朱正義(下鋪精瘦男生)似乎覺得話題跑偏,立刻出聲控場,聲音帶著點剛正不阿的味道,
“等等!跑題了!回歸主題!老實交代,你們這里面,誰有女朋友?嗯?”
短暫的沉默。
“我?!?靠門眼鏡男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點羞澀。
“我!” 靠門上鋪的壯實男生回答得倒是理直氣壯。
幾乎是異口同聲。
“我靠!狗??!”
“畜生!賤??!”
“滾滾滾!還給不給單身狗活路了!”
宿舍里頓時響起一片此起彼伏、充滿悲憤的“哀嚎”和笑罵聲??照{的冷氣似乎也吹不散這群少年人之間迅速升溫的、帶著點粗糲又無比真實的青春熱力。
林煙雨在黑暗里閉上眼,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揚起。窗外的蟬鳴,宿舍里的笑鬧,還有手背上早已冷卻、卻仿佛還殘留著一絲油膩觸感的記憶,連同右側座位那若有若無的清香,混雜在一起,構成了這所南方中學高三生活的,濃烈而嘈雜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