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fēng)帶著深秋的涼意,卷起路邊枯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余生生腳邊。她站在宋默默家那扇熟悉的、貼著卡通貼紙的防盜門前,手里緊緊攥著手機(jī),屏幕還停留在那個簡陋的尋人帖頁面上。林小滿的名字和那個郵箱地址,像滾燙的烙鐵印在腦海里。她急需一個出口,急需分享這石破天驚的發(fā)現(xiàn),而第一個沖破心防的名字,就是宋默默。
手臂深處那隱隱的、仿佛來自骨髓的酸脹感還在持續(xù),像一種不祥的背景音,但此刻被巨大的激動和一種近乎傾訴的沖動暫時壓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氣,抬起手,指尖懸在門鈴按鈕上方,卻遲遲沒有按下去。腦海里閃過宋默默哭著離開時那失望透頂?shù)难凵?。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默默……還會理她嗎?
就在她猶豫不決,指尖冰涼,幾乎要轉(zhuǎn)身離開時,眼前的防盜門卻“咔噠”一聲,從里面被拉開了。
宋默默提著一袋垃圾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印著卡通熊的居家服。她看到門外站著的余生生,明顯愣住了,圓圓的臉上瞬間掠過驚訝、無措,還有一絲沒來得及掩飾的……委屈?她下意識地想后退一步,關(guān)門,但動作僵在了半空。兩人隔著門檻,沉默地對視著,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樓道里穿堂而過的冷風(fēng)嗚咽著。
余生生看著宋默默明顯消瘦了一些的臉頰和依舊有些紅腫的眼皮,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張了張嘴,喉嚨卻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默默?!?/p>
宋默默抿緊了嘴唇,避開了余生生的視線,目光落在她腳邊的枯葉上,聲音悶悶的:“……有事?”那語氣,帶著刻意拉開的距離感。
余生生心更痛了。她舉起手機(jī),屏幕上的尋人帖內(nèi)容清晰可見,聲音因為急切而微微發(fā)顫:“默默!你看!我找到了!林國棟的女兒!她也在找她爸爸!就在紅光廠!跟我爸一樣的時間!她……”她急切地想將那個帖子指給宋默默看,想告訴她所有的發(fā)現(xiàn),想分享這巨大的、帶著悲愴的希望。
宋默默的目光終于落在了手機(jī)屏幕上。她快速地掃過那幾行字,看到了“林國棟”、“紅光廠”、“98年”、“杳無音信”……她臉上的冷漠和疏離如同冰面般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眼神中流露出震驚和難以置信。她抬起頭,再次看向余生生,看著她臉上那種混合著巨大激動和長久壓抑后終于找到出口的脆弱神情,看著她因為緊張和奔跑而微微泛紅的臉頰,還有……她眼底深處那份無法作偽的、尋求理解和分享的渴望。
宋默默攥著垃圾袋的手指緊了緊,指節(jié)泛白。她沉默了足足十幾秒,樓道里的穿堂風(fēng)似乎更冷了。余生生舉著手機(jī)的手臂開始發(fā)酸,心一點點往下沉。
就在余生生以為宋默默會再次關(guān)上門時,宋默默卻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力將那袋垃圾扔在門外的墻角,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然后,她一把抓住余生生冰涼的手腕,力道很大,帶著一種不由分說的蠻橫,將她拽進(jìn)了屋里!
“砰!”防盜門在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冷風(fēng)。
屋里溫暖的氣息和熟悉的飯菜香瞬間包裹了余生生。宋媽媽正在廚房忙碌,聽到動靜探出頭:“生生來啦?正好!飯馬上……”她看到兩個女孩之間那種微妙的氣氛,后面的話咽了回去,識趣地縮回了廚房。
宋默默拽著余生生,一路沉默地把她拉進(jìn)自己的小房間,反手關(guān)上了門。房間里堆滿了毛絨玩具和明星海報,充滿了少女的氣息。
“坐下!”宋默默指著自己的小床,聲音依舊帶著點硬邦邦的賭氣,但眼圈卻不受控制地紅了。她自己也一屁股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背對著余生生,肩膀微微聳動。
余生生有些無措地坐在床沿,看著宋默默倔強(qiáng)的背影。她手里還緊緊攥著手機(jī),屏幕已經(jīng)暗了下去。
過了好一會兒,宋默默才轉(zhuǎn)過身。她胡亂地抹了一把眼睛,鼻尖紅紅的,瞪著余生生,聲音帶著哭過后的沙啞和委屈:“余生生!你混蛋!”她抓起桌上一個毛絨兔子玩偶,狠狠砸向余生生,力道卻不重,軟綿綿地落在她懷里。
余生生抱著那只熟悉的兔子玩偶——那是她們小學(xué)時一起在夜市上套圈贏的——鼻子一酸,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我多擔(dān)心你?!”宋默默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也再次涌了出來,“查那些事!多危險?。∧憧词迨?,現(xiàn)在還……”她目光掃過余生生下意識護(hù)著的右臂,聲音哽住了,“……還什么都不告訴我!把我當(dāng)外人!余生生!我們說好的!天塌下來一起頂!我的飯分你半碗!你說話不算話!”
“默默……對不起……”余生生哽咽著,抱著兔子玩偶,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我不是……不是不把你當(dāng)朋友……是……是鷺傾說……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我……我怕連累你……”她斷斷續(xù)續(xù)地,終于將壓抑在心底的恐懼和擔(dān)憂說了出來。
宋默默聽著,眼淚流得更兇了,但臉上的憤怒和委屈卻慢慢被一種更深的、混雜著心疼和后怕的情緒取代。她站起身,走到余生生面前,蹲下身,仰頭看著她哭花的臉,抽噎著問:“那……那個鷺傾……他……他靠得住嗎?他爸那么混蛋……他會不會……”
“他不一樣!”余生生幾乎是脫口而出,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她看著宋默默通紅的眼睛,用力地點頭,“他……他在幫我!真的在幫!沒有他……我找不到這些……”她舉起手機(jī),屏幕再次亮起,林小滿的尋人帖清晰可見。
宋默默看著那個帖子,看著發(fā)帖時間,看著那絕望的文字。她沉默了。過了許久,她才慢慢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個東西。
是那個印著傻笑兔子的保溫桶。洗得干干凈凈。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擰開保溫桶的蓋子。里面是熱氣騰騰的、香噴噴的米飯。她拿起自己書桌上那個還沒用過的干凈飯盒,用勺子將保溫桶里溫?zé)岬拿罪垼ǔ鲆话?,仔?xì)地、滿滿地裝進(jìn)飯盒里。然后,她將裝了半盒米飯的飯盒,塞到余生生手里。
飯盒溫?zé)?,沉甸甸的?/p>
“給?!彼文穆曇暨€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睛紅腫,卻努力瞪著她,帶著一種笨拙的、不容拒絕的強(qiáng)硬,“我的飯。分你半碗?!彼D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別扭的關(guān)心,“……以后……別一個人扛。天塌下來……一起頂?!?/p>
余生生捧著那半盒溫?zé)岬拿罪?,指尖能感受到飯粒透過塑料傳遞來的暖意。那熟悉的、帶著米香的溫度,瞬間驅(qū)散了手臂的酸脹和心頭的冰冷。眼淚再次洶涌而出,這一次,卻不再是委屈和痛苦,而是被巨大的暖流沖刷后的釋然和酸楚。她看著宋默默紅紅的眼睛和依舊倔強(qiáng)抿著的嘴唇,用力地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
遲來的半碗飯,帶著熟悉的溫度,終于跨越了誤解的裂痕,重新回到了她的掌心。友誼的堡壘,在淚水的沖刷下,非但沒有崩塌,反而被重新澆筑得更加堅固。而那個印著傻笑兔子的保溫桶,靜靜地立在書桌上,像一個無聲的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