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酥軟，春意盎然，淮河河畔的桃花迎著風喜笑顏開，不時有幾朵樂極生悲地跌入河水中，隨波逐流。
去往渦陽縣雉河集的路上，一輛半舊的馬車緩緩前行，車廂內(nèi)，苗景花依著窗欞，望著窗外掠過的春光，不時哼起不知名的小調(diào)，偶爾還自顧自傻笑幾聲，露出來一口皎白玉齒。
徐紅葉被她擾的心煩，掀開車簾子，忍不住向苗沛霖抱怨，“你瞧瞧，誰家閨女跟咱家的一樣，笑起來呲著牙花子？邪了門兒了，去一趟雉河集比過年都高興?！?/p>
苗沛霖沒心思管教，憂心忡忡的回頭問道：“此行究竟該何去何從？”
徐紅葉沒好氣道：“別跟我在這兒耍嘴皮子，有話就好好說，說人話！”
苗沛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前方的路，深吸一口氣，“唉！昨夜想了半宿，不知道站哪一邊好。”
徐紅葉輕輕一笑，“左右逢源不更好？”
苗沛霖嗤笑一聲，“說的倒好，如此行徑不就成了趨炎附勢、見風使舵的小人了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毙旒t葉意味深長地說道：“那只好誰也不幫，只顧自己?；蚴钦l也可以幫，也是為自己。”
苗沛霖思忖片刻，“眼下只能見機行事了，若是張樂行造反，咱也只能順勢入伙，跟著反了。”
“沒錯，算你識相?！毙旒t葉點下頭，分析利害，“咱們此行就當是受孫家泰所托，造反是受張樂行脅迫，不管將來怎樣，兩邊都能圓的過去。當前局勢之下，你只不過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好在可以選擇做黑棋還是白棋?！?/p>
苗沛霖饒有興致問道：“要這么說，夫人認為做黑棋好還是當白棋好？”
“切換自如最好?！毙旒t葉不假思索。
“說的對，贏最好?！泵缗媪厝粲兴?。
說話間不知不覺馬車已駛近鳳臺縣北三岔路口。
三岔口的風，似乎格外大，塵土飛揚。
正北的大路，通往渦陽縣，另一條偏西，去向蒙城縣。
一家不大的飯莊坐落于兩條路中間，逼仄的飯莊飛檐上掛著褪色的酒旗，風吹的幌子輕輕搖擺，也吹的檐角吊下的銅鈴發(fā)出一陣細碎聲響。
“聽，就像你當年銀鈴般悅耳的笑聲。”苗沛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來過這家飯莊了，轉(zhuǎn)頭問道：“故地重游，要不吃點再走？”
徐紅葉點點頭，“也好，今早為了趕路起的太猛，沒有胃口，現(xiàn)在倒有些餓了?！?/p>
車廂內(nèi)，苗景花不知何時已經(jīng)蜷在軟墊上，歪著腦袋睡起了回籠覺。
苗沛霖將馬車緩緩趕到飯莊前，扶下陳紅葉，將車廂門輕輕關(guān)上。
夫婦倆進入飯莊，里面食客寥寥無幾，于是挑了個靠窗的桌子坐下，以便透過窗戶看著點店外的馬車，防止苗景花醒來亂跑。
徐紅葉要了一籠三鮮包子和兩碗小米粥，笑盈盈的看著苗沛霖，“沒想到先生居然還記得這家店?！?/p>
“當然記得，不過物是人非啊，這家店換主了，老店家興許不在了?！泵缗媪匾贿叧砸贿吇匚叮霸缒晡遗c徐立壯時常來這里喝上幾杯，店家自釀的地瓜燒，夠勁兒，喝的那叫一個痛快！”
“哼！你我初次見面之地，提那姓徐的干什么？沒胃口了！”徐紅葉臉一拉，半拉包子也扔回了籠中。
“夫人息怒，”苗沛霖趕緊賠不是，“方才故意逗你呢，我怎能不記得這家店是你我第一次邂逅的地方。”
“當真記得？”
“當真記得，驚鴻一瞥，足以刻骨銘心，每每思之，猶如春風拂面！”
“行了行了，別賣弄了！”徐紅葉余怒未消，“得虧你還記得，你要再敢胡言亂語，小心我拳腳伺候！”
苗沛霖呵呵一笑，“不敢，不敢?！?/p>
這時，鄰桌有一人猛地大笑幾聲。
“哈哈，哈哈！”
隨即朗聲道：“妙啊，妙，人生何處不相逢！”
苗沛霖循聲看過去，只見對面坐著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俊朗少年，說笑的中年男子面容粗獷，眉目深邃，一眼看上去似曾相識。
此時那人已站起身，笑瞇瞇的走了過來。
聽到熟悉的聲音徐紅葉神色有些異常，雙手也是微微顫抖，她用力扶住桌角，臉上擠出一絲笑意，慢慢的轉(zhuǎn)過身望去。
果然，此人正是自己久別經(jīng)年的大師兄，也是白蓮教總壇中位高權(quán)重的三大執(zhí)事長老之一，岳進。
“岳師兄！怎么會是你？”徐紅葉一臉驚訝道。
岳進已走到桌前，拍手道：“苗大先生，師妹，說出來兩位可能不信，我這正準備登門拜訪呢，沒想到會在這里不期而遇，哎呀呀，太巧了，倒也省事了！”
徐紅葉很是疑惑，自己被逐出教門這么多年，早已與總教斬斷關(guān)系，就算跟當?shù)匕斯降陌咨徑桃膊辉羞^交集，卻不知為何會被總教的執(zhí)事長老突然找上門來。
“師兄，特意來找我？”
岳進點點頭，轉(zhuǎn)身向那名俊朗少年招了招手，“如明，過來見過前輩，還有苗大先生。”
徐紅葉見狀挪到苗沛霖身側(cè)，岳進拉了一張長凳與少年坐在兩人對面，介紹道：“這位是白春貴白長老的兒子，白如明，師妹應該記不得了，你離開總教那年，這小子還在襁褓里吃奶呢。此次出來，白長老非讓我?guī)е麣v練歷練，長長見識。”
徐紅葉越聽疑云越甚，在她遙遠的記憶中，白春貴與岳進向來水火不容，若不是教主一直居中調(diào)和，兩人早就拼的你死我活了，白春貴怎會放心讓兒子與岳進一路同行，難道兩人關(guān)系有所緩和？
“哦，原來你是白長老的兒子，長這么大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白如明恭敬的抱拳行禮問好，臉上掛著謙和笑容，“前輩好，苗大先生好，老早就聽家父提起過前輩，今日得見，真是榮幸?！?/p>
徐紅葉微笑點頭回應，又問岳進，“師兄都在忙什么呢？這么多年了，這才想起來看小妹。”
岳進嘆氣道：“唉，走南闖北，處理各地圣教事務，忙得不可開交啊！”
“是啊，前輩有所不知，岳長老可是個大忙人，到處鼓動圣教各地教民起事造反，確實得不了閑?！卑兹缑饕慌圆逖?，言語中滿帶譏諷之意。
岳進一拍桌子，怒目道：“你這小子怎么這么說話！圣教與韃子不共戴天，不造反等什么！不造反報得了先任教主的血海深仇嗎？不造反對得起逝去的各位先輩嗎？不造反你連你自己名字都對不起！你白如明的明，反清復明的明！”
“岳長老別生氣，”白如明慢條斯理，絲毫不畏，“臨行前家父千叮萬囑，讓如明凡事都要順著您，多照顧您，如今天下大亂，到處都有人造反，也不差您一個，您要是生出個好歹來，我回去怎么交代？”
岳進哼了一聲，抱起胳膊陰著臉，不再理會。
眼看兩人不合，徐紅葉也猜了個大概，岳進性格孤傲，行事特立獨行，這個白如明應該是白長老有意安排在他身邊，加以約束的。為了緩和氣氛，于是勸說道：“岳師兄也別總想著造反的事了，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如抽空陪你到處逛逛，游玩幾天，休息一下?！?/p>
苗沛霖也是趕忙附和：“正是正是，走千走萬不如淮河兩岸，兩淮之地，山川毓秀，河澤壯美，風景人文皆有可觀之處，當年岳兄處理教務，來去匆匆，這次可得好好待上幾日，游覽一番。”
岳進擺擺手，“怕是沒時間啊，我還有要緊事得去一趟山東，找二位辦完這里的事，即刻就動身?！?/p>
徐紅葉聞言笑道：“我還以為師兄是特意過來敘舊呢，原來是過來辦事的，有什么事就說吧！”
岳進點了點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那我就直說了，還是十五年前，蒙城的那檔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