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diǎn)，出版社門口的梧桐葉被熱風(fēng)卷得沙沙響。林硯背著帆布包剛走出旋轉(zhuǎn)門，就被三個突兀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為首的中年男人穿著定制西裝，鬢角泛白，眉宇間帶著久居上位的壓迫感。他身邊的女人妝容精致，眼眶卻紅著，手里緊緊攥著一塊繡著蘭花的手帕。而站在他們中間的年輕女孩，穿著一身潔白的連衣裙，長發(fā)披肩，此刻正睜著濕漉漉的杏眼望著她，像只受驚的小鹿。
林硯停下腳步，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包帶上磨得發(fā)亮的搭扣——那是她用了五年的通勤包，邊角都磨破了，卻比任何奢侈品都讓她安心。
“你就是林硯？”男人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
林硯挑眉。她做編輯十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從油滑的版權(quán)販子到狂傲的暢銷書作者，但眼前這三個人的組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尤其是那個白裙女孩，看她的眼神，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研究”，像在評估一件即將到手的物品。
“我是?！绷殖廃c(diǎn)頭，語氣平淡，“請問你們是？”
女人突然哽咽起來，手帕捂著臉，肩膀微微顫抖：“孩子……我的孩子……”
男人皺了皺眉，似乎對妻子的失態(tài)有些不耐，卻還是沉聲道：“我是林正宏，這是我太太蘇婉。我們是你的親生父母。”
“嗡”的一聲，周圍似乎有瞬間的寂靜。路過的同事放慢了腳步，好奇地往這邊瞟。
林硯卻沒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只是盯著林正宏：“林先生，現(xiàn)在詐騙都興演家庭倫理劇了？”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林正宏臉色一沉，“我們有親子鑒定報(bào)告！二十年前醫(yī)院抱錯了，你才是林家真正的大小姐！”
他說著就要去掏文件袋，卻被身邊的白裙女孩輕輕拉住了。
“爸，別生氣?！迸⑥D(zhuǎn)向林硯，聲音軟糯得像棉花糖，“姐姐，我叫林楚楚，就是……就是占了你身份二十年的那個女孩。你別怪爸爸媽媽，他們也是剛知道真相。”
她往前挪了半步，伸手想去拉林硯的手腕，眼底的“愧疚”恰到好處，連指尖的顫抖都像是精心設(shè)計(jì)過的：“姐姐，這些年我享受了本該屬于你的一切，我心里一直很不安。現(xiàn)在既然找到了你，我……我把一切都還給你，好不好？”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連蘇婉都忍不住抹了把眼淚，哽咽道：“楚楚這孩子，從小就懂事……”
周圍已經(jīng)有人開始竊竊私語，看林硯的眼神帶上了點(diǎn)微妙的同情——畢竟，任誰突然知道自己本該是豪門千金，卻被普通家庭養(yǎng)了二十年，都會難以接受吧？
林硯卻突然笑了。
不是感動，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帶著冷意的、近乎嘲諷的笑。她抬手，避開了林楚楚伸過來的手，指尖精準(zhǔn)地指向了對方胸前別著的一支鋼筆。
那是一支銀色的派克鋼筆，筆帽上刻著細(xì)密的纏枝紋，在夕陽下泛著溫潤的光。
“你說要把一切還給我？”林硯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那先把這支筆還給我，行嗎？”
林楚楚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像是被按了暫停鍵的玩偶。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前的鋼筆，眼神慌亂地閃爍了一下。
“這支筆……”她張了張嘴，聲音有點(diǎn)發(fā)虛，“是……是我自己買的……”
“哦？”林硯挑眉，往前走了一步，目光銳利如刀，“你買的？那筆帽內(nèi)側(cè)刻著的‘林硯’兩個字，也是你請人刻的？”
“?。?！”
林楚楚的臉“唰”地一下白了，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她死死攥著鋼筆，指節(jié)都泛了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全場徹底安靜了。路過的同事停下了腳步，連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林正宏的臉色鐵青，他顯然不知道這支筆的來歷，只覺得被當(dāng)眾下了面子，厲聲喝道：“林硯！我們在跟你說認(rèn)親的事！你不要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林硯冷笑一聲，視線從林楚楚慘白的臉上移開，落到林正宏身上，“林先生，比起討論我是不是你女兒，難道不該先問問你的‘好女兒’，為什么要偷我的東西嗎？”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足夠讓周圍看熱鬧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這支筆是我去年丟的，我用了八年，筆帽內(nèi)側(cè)刻著我的名字，筆桿上還有一道我不小心磕出來的小缺口——需要我指給你看嗎？”
林楚楚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卻不是之前那種楚楚可憐的模樣，而是混雜著恐懼和難堪的狼狽。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哭著辯解，“我只是……只是覺得好看……”
“覺得好看就可以偷？”林硯步步緊逼，眼神里沒有半分同情，“那你覺得我的稿子好看，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拿去抄？”
這句話像一顆炸雷，在人群里炸開了鍋。
“稿子？什么稿子？”
“林楚楚……這個名字有點(diǎn)耳熟啊……”
“是不是那個寫《城南舊事》的新銳作家楚楚？”
林硯聽到了周圍的議論，嘴角勾起一抹更冷的弧度。她看著林楚楚瞬間崩潰的表情，緩緩開口：“看來有人認(rèn)出你了，林楚楚小姐——哦不，或許我該叫你的筆名，‘楚楚’？”
“你去年出版的那本《城南舊事》，銷量破百萬，拿了新人獎，風(fēng)光無限啊?！绷殖幍穆曇羝届o得像在陳述事實(shí)，卻字字誅心，“可惜，那本書的核心情節(jié)、人物設(shè)定，甚至連主角養(yǎng)的那只三花貓的名字，都和我三年前沒發(fā)表的廢稿《老城記事》一模一樣?！?/p>
她從帆布包里掏出手機(jī)，點(diǎn)開一張照片舉起來——那是她的手稿照片，頁眉上標(biāo)著日期，清晰地顯示著比《城南舊事》出版時間早兩年。
“我本來懶得追究，畢竟只是廢稿。”林硯看著面無人色的林楚楚，“但現(xiàn)在看來，偷竊和抄襲，大概是你的本能？”
“偷一支鋼筆算什么？”她最后掃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正宏和蘇婉，語氣里帶著濃濃的嘲諷，“比起她拿著我的心血賺得盆滿缽滿，這支筆，確實(shí)是小事?！?/p>
蘇婉腿一軟，差點(diǎn)站不住，被林正宏扶住。林正宏的臉已經(jīng)黑如鍋底，他看著林硯，眼神復(fù)雜，有憤怒，有震驚，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你……”他想說什么，卻被林硯打斷。
林硯背起帆布包，轉(zhuǎn)身就要走。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倔強(qiáng)的白楊樹。
“血緣是生物學(xué)事實(shí)，不是‘家’的入場券。”她頭也不回，聲音輕飄飄地飄過來，卻帶著千鈞之力，“我住哪兒，哪兒才是家。至于你們的‘林家大小姐’身份……”
她頓了頓，側(cè)過臉，給了林楚楚一個冰冷的眼神。
“還是先問問她，配不配吧。”
說完，她踩著滿地碎金似的陽光，徑直穿過目瞪口呆的人群，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死寂。帆布包上的金屬搭扣碰撞著，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像在為這場荒誕的認(rèn)親現(xiàn)場，敲下一個干脆利落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