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在沖出山洞的瞬間,驟然暴烈!像是無數(shù)冰冷的針,帶著山林積雪的寒氣,狠狠扎進張宇裸露的脖頸和臉頰。洞內(nèi)的污濁窒息瞬間被刺骨的清冽代替,卻也帶來更加清晰的感官沖擊——雪光晃得他眼前發(fā)白,身后刀刃破風的銳嘯如同毒蛇吐信,緊追不舍!
肩膀是沉重到極限的拖拽,每一塊肌肉都在劇痛中哀嚎。張宇甚至感覺不到左臂的存在,只知道必須死死拖住身后那個徹底昏死過去的軀體。他咬緊牙關(guān),喉嚨里滾出沉悶的嘶吼,借著沖出山洞的巨大慣性和拖帶秦老六的沉重分量,整個人失控般地向前猛撲!腳下不是實地,是厚厚的、松軟的、一腳下去直沒膝蓋的積雪!
噗通!
他幾乎是砸進雪窩里,冰冷的雪沫瞬間灌滿了口鼻耳廓,激得他渾身一個哆嗦,頭腦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冰冷沖擊有了一瞬的清醒。翻滾!不顧一切地翻滾!
嗤啦!
身后追兵狠辣的一刀帶著凌厲的勁風,幾乎貼著他的后背劃過!冰冷的刀刃割裂了他本就襤褸的肩部破襖,甚至擦破了他脊背上的皮肉!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傳來!
“別讓他們跑了!” “放箭!射死他們!” “娘的!點子硬!小心!”
紛亂的怒吼、兵刃碰撞、腳步踏碎積雪的聲音在身后幾丈外炸響!混亂的局勢因他們的沖出而稍滯,但這片刻的混亂根本無法改變追兵人多勢眾的現(xiàn)實!幾支弩箭帶著懾人的銳響,篤篤篤釘在他剛剛倒下的雪地里,激起一蓬蓬白色雪浪,其中一支幾乎是擦著他的小腿飛過,沒入遠處的雪堆!
逃!只能向山林深處!向更密的林子里逃!
劇烈的動作牽扯著他背部和側(cè)肋的傷口,冷汗瞬間浸透破襖又瞬間凍成冰殼,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凜冽的痛。秦老六的身體像塊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拖在身后,每一次拖曳都耗費著他最后殘存的氣力。但他不敢松手!一旦松手,重傷昏迷的秦老六在這群嗜血的兵痞面前必死無疑!而他自己剛在這地獄闖出的第一步棋,也將徹底崩盤!
他奮力從雪地里爬起,甚至來不及甩掉滿頭滿臉的雪沫,也顧不上檢查背后的傷口。只有向前!利用這片混亂的林間空地邊緣、那些相對低矮但枝杈橫生的灌木叢和半埋在雪里的嶙峋怪石作為掩護!
一步!腳下灌滿積雪的破草鞋如同墜著千斤巨石!又一步!左肩撕裂般地痛,感覺臂膀隨時會脫臼!再一步!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帶出血腥的鐵銹味,冰冷的空氣如同無數(shù)把小刀在切割氣管!
身后,追兵的呼喝聲、咒罵聲越來越近!他們已經(jīng)迅速調(diào)整過來,分散開,如同圍獵般追索著雪地上的兩行歪歪斜斜的足?。∫粋€動作迅捷的持槍小卒已沖在最前頭,距離不足三丈!
“站?。」纺镳B(yǎng)的!”
尖銳的破空聲!是小卒借著雪地的滑力,狠狠向他背心刺來的長槍!
不能停!更不能回身!張宇腦中只有一個模糊卻無比強烈的念頭:樹木!沖進那片林坡上更密集的樹林!否則在這片相對開闊的空地上,他和秦老六就是活靶子!
他在積雪中猛蹬地面,身體再次前撲!這次不是摔倒,而是一個竭盡全力、幾乎貼著雪面滑出去的前竄!
呼——!
冰冷的槍尖帶著死亡的氣息,幾乎擦著他揚起的破襖后襟掠過!凌厲的勁風刮得他脊背生疼!身體重重落地,又滑出幾步,肩膀脫力的瞬間,差點就讓秦老六徹底滑脫出去!他右手死死攥緊秦老六胸口的破衣襟,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用盡全身最后的力量,將沉重的軀體再次拖入懷中!
這一撲一竄,讓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長槍的突刺,也終于把自己扔進了那片密林的邊緣!粗壯的櫟樹、虬結(jié)的松柏,枝杈上掛著沉甸甸的積雪,形成了一個相對遮擋的屏障。
“操!追進去!” “圍住他們!他們跑不了!”
追兵的怒喝就在身后幾尺!張宇幾乎是憑著本能在林間跌跌撞撞地穿行。樹干、低垂的樹枝、濕滑的積雪、凸起的巖石……每一步都充滿變數(shù),每一步都可能摔倒,每一步都耗盡著生命力。
秦老六的身體太沉了!像一塊不斷拖著他墜向深淵的巨石。拖拽帶來的巨大摩擦力,讓張宇感覺自己不是在雪地奔跑,而是在布滿荊棘的泥沼里掙命!身后清晰的、無數(shù)雙腳踏碎積雪追趕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鼓點,咚咚咚敲擊著他的耳膜,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泛起不祥的金星!
肺部的灼燒感已經(jīng)蔓延到喉嚨深處,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刮擦般的劇痛和濃郁的血腥味。他張著嘴,卻像一條離水的魚,無法吸進足夠的空氣。冰冷刺骨的寒意侵蝕著身體核心的溫暖,四肢末端的凍痛變得麻木,而體力,正以他能清晰感知到的速度,如同沙漏般飛快流逝!
一個踉蹌!左腳被雪下盤繞的樹根狠狠絆?。∩眢w帶著慣性猛地向前撲倒!
糟了!失去平衡的剎那,張宇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懷里的秦老六狠狠甩了出去!他自己的下巴也重重磕在一塊冰冷的石頭上,鋒利的棱角瞬間割破皮肉,溫熱的血混雜著冰冷的血水流進嘴里!
“咳咳……唔……”他想要爬起,手臂卻酸軟得不聽使喚。眼角的余光瞥見秦老六的身體滑了出去,撞在幾步外一棵粗大的松樹下,腦袋無力地歪向一邊,那凝固在臉上的痛苦紋路在慘白雪光映襯下顯得格外凄厲。
完了……徹底跑不動了……
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呼哧呼哧的喘息已經(jīng)近在咫尺!就在他頭頂!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的意識。
“狗雜種!跑啊!再給老子跑?。 币粋€粗啞的、帶著濃重喘息的嗓子在頭頂炸開,腳步聲停在撲倒的張宇旁邊。然后是粗壯的腳重重踩踏在積雪上的聲音,朝著前方昏迷的秦老六挪動過去!
一股腥臭滾燙的唾液啐在臉旁不遠處的雪地上!接著是刀鞘抬起撥動什么的聲音——是針對昏迷的秦老六!
“娘的!這個是不是快斷了氣的那個?弄回去!也算半個腦袋!”另一個略顯年輕的兵痞聲音帶著興奮叫道。
冰冷的絕望像一塊巨石砸在胸口。張宇趴伏在冰冷污濁的雪地上,下巴還火辣辣地疼,鮮血混著血水泥漿糊了半臉。冰冷的麻木感從四肢向軀干蔓延,幾乎要凍結(jié)他的思緒。肺里像被無數(shù)滾燙的沙礫反復(fù)揉搓著,每一次竭力吸入的空氣,都帶著血腥的鐵銹味和胸腔撕裂般的劇痛。跑?動一動小指頭都像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秦老六就癱在不遠處,那張扭曲的臉上毫無生氣,生命的氣息正飛快流逝。
完了……徹底完了……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涌過腦海。
“狗雜種!跑?。≡俳o老子跑?。 贝謫〉呐叵殡S著濃重的酒氣和汗腥味,如同惡獸的氣息噴在頭頂。一只穿著破爛皮靴、沾滿黑泥雪污的大腳“哐當”一聲,狠狠踩在了張宇臉側(cè)不過半尺的雪地上,震得地面簌簌顫抖!一只大手緊接著伸了過來,一把攥住了他后腦勺上虬結(jié)骯臟的頭發(fā),試圖把他像死狗一樣拖拽起來!劇痛從頭頂傳來,激得他瞳孔猛地一縮。
另一個年輕的兵痞繞過踩踏張宇的同伙,目標明確地朝著昏迷的秦老六快步走去:“娘的!這個是不是快斷氣的那個?弄回去!好歹也能領(lǐng)賞!弟兄們快些!砍了交差!” 聲音里透著一種屠夫看待牲口般的輕松和興奮。
刀鞘碰撞的聲音響起,是有人開始抽刀!
就在這生死懸于一線的剎那!就在那年輕兵痞距離秦老六僅有一步之遙、雪亮的刀尖即將揮落的瞬間!
那股深植于骨髓、在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錘煉出的戰(zhàn)斗本能,轟然爆發(fā)!
滾!滾開!不能讓秦老六死!也不能讓自己像條狗一樣被活活拖死!
求生的意志如同被點燃的火油,瞬間燃盡了所有的麻木和疲憊!體內(nèi)那股被原主苦練打磨的力道,混合著融合記憶里那些圖譜閃動的熱流,被這強烈的意志猛地激發(fā)出來!左腿!他的左腿被壓在身下,剛才絆倒時恰好蜷曲在胸前!
沒有思考!只有刻入靈魂的本能反應(yīng)!整個身體像一張壓縮到極限、驟然反彈的硬弓!腰部猛地發(fā)力一擰!
嗤嗤嗤——!
原本蜷曲的左腿如同彈出捕獸夾的鋼條,借著身體擰轉(zhuǎn)翻滾的力道,腳尖灌注了全身最后爆發(fā)出的、近乎崩碎骨頭的力量,精準無比地朝著身邊那個試圖拽他頭發(fā)的高大兵痞的下盤要害——膝蓋外側(cè)下方的某個脆弱點,狠狠鏟去!
這一下,沒有任何招式的花哨,完全是筋骨力量和速度的爆發(fā),配合著身體翻滾的動作,隱蔽,刁鉆,致命!
砰!咔嚓!
沉悶的撞擊聲混雜著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嗷——!!”一聲非人的、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嚎撕裂了整個陰冷的樹林!那個高大兵痞臉上的猙獰瞬間被驚愕和超越極限的劇痛取代!他感覺自己的小腿迎面骨仿佛被攻城錘正面砸中,那清晰的骨裂聲就炸響在自己耳朵里!膝蓋瞬間失去了知覺,整條左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猛地向內(nèi)折斷!龐大的身體帶著巨大的動能轟然側(cè)倒,重重砸在旁邊的積雪中!
這突如其來的慘劇就發(fā)生在那個揮刀準備砍向秦老六的年輕兵痞眼前!他甚至看清了同伴扭曲折斷的腿骨!
這視覺和心理的雙重沖擊太過巨大!年輕的兵痞大腦“嗡”地一聲徹底空白!揮刀的勢頭驟然一僵,渾身的血仿佛瞬間冷了!
“大哥?!”
“操!怎么回事?”
后續(xù)幾個正加速圍攏過來準備撿便宜的兵丁也全都驚駭?shù)赝W×四_步!
樹林間瞬間死寂!只有那高大兵痞在雪地里翻滾掙扎、發(fā)出殺豬般不似人聲的慘嚎在回蕩!折斷的腿骨碴刺破皮膚和薄薄的破舊綁腿,汩汩的暗紅鮮血迅速在雪地里浸染開一大片刺目的猩紅!
這瞬間的變故,為張宇贏得了比黃金還寶貴的一絲喘息!劇痛、窒息和力量被榨干后的無盡虛弱如同海浪般再次洶涌襲來,幾乎要將他吞噬。翻滾的力量幾乎耗盡了他最后一絲氣力,眼前陣陣發(fā)黑。但他死死咬住牙關(guān),舌尖被自己咬破,濃烈的血腥味和劇痛強行刺激著神經(jīng)!
他根本沒看那個慘嚎的兵痞,所有的意志和殘存的氣力全部集中在下一個目標——那個被嚇呆了的年輕兵痞!
連滾帶爬!像是剛從泥沼里掙扎出來的困獸!他沾滿血污泥雪的身體朝著同樣陷入極度驚駭中的年輕兵痞撲去!手中還緊緊攥著那把從潑皮手里奪來的、生銹卻足夠致命的短刀!不是刺,而是帶著同歸于盡的瘋狂氣勢,身體撲擊的同時,用盡全身氣力朝對方毫無防備的腳踝位置狠狠劈斬下去!
生銹的刀刃切割皮肉,切入肌腱,帶起血箭和慘烈的悶響!
“呃啊——!”第二聲凄慘的嚎叫隨即響起!年輕兵痞抱著被切開一半腳踝的腿,也摔倒在地翻滾哀嚎!
兔起鶻落之間,兩個最具威脅的追兵瞬間失去戰(zhàn)斗力!
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了這片冰冷的樹林!所有還站著的兵痞,看著雪地上翻滾慘叫的兩個同伴,一個腿骨暴露,一個腳踝幾乎被斬斷,再看看那個趴在雪地里、如同剛從地獄血池里撈出來一樣、沾滿血污泥雪卻散發(fā)著令人心悸兇焰的年輕身影,一時間竟然沒人敢上前!那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是對未知和極度兇險的退避!剛剛還兇神惡煞準備砍人頭領(lǐng)賞的亢奮,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
張宇伏在冰冷的雪地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深沉的嗡鳴和喉間的血腥氣。他不敢抬頭,怕暴露自己此刻油盡燈枯的虛弱。右手還死死攥著那柄滴著銹水和暗紅血液的短刀,刀尖微微顫抖,對著周圍的方向。
“媽的……邪門……”一個兵痞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剛才同伴倒下的那兩下太過慘烈詭異。
“一起上!剁了他!”另一個兵痞色厲內(nèi)荏地吼道,手里的刀揚了揚,腳下卻像生了根。
就在這時,那個最初被張宇用炭火燙傷了眼睛和臉、又被砸傷肩膀的兵痞,跌跌撞撞、捂著臉也追到了這片林間空地邊緣。他原本還殘留著兇惡,但一眼看到雪地里翻滾哀嚎、血流如注的兩個同伴,尤其是那個腿骨斷裂暴露在外、痛得撕心裂肺的高大兵痞,他捂著眼睛的手指縫里僅存的視線看到這地獄般的景象,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怪叫,嚇得直接癱坐在地!
“撤……撤吧……”一個年紀稍大的兵丁,看著慘狀,喉結(jié)滾動著,臉上寫滿了驚懼,“再追下去……不值當……別……別把命丟了……”他看著張宇那只還在微微滴血的刀鋒,又看了看林坡更深處幽暗如同擇人而噬的密林,以及那兩個斷腿同伴的慘狀,退縮了。
領(lǐng)頭的是那個絡(luò)腮胡子的小頭目,此刻他的臉色也極其難看。手下瞬間失去兩個戰(zhàn)力,剩下幾人明顯膽氣已喪。看著張宇那伏在雪地里、看不清面目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柱上升起。他想起那山洞里詭異刁鉆的反擊,那貼地的鬼魅閃避和狠辣的關(guān)節(jié)技……這小子邪門得很!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更深處那幽暗的林子,誰知道還藏著什么?說不定還有同伙!一股濃重的疲憊和不祥的預(yù)感籠罩了他。
“操他娘的!”絡(luò)腮胡子狠狠朝雪地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他自己剛才在混亂中也受了點小傷),滿臉的怨毒和不甘。他死死盯了一眼張宇,又看了看血流不止、哀嚎聲越來越微弱、眼看著氣息奄奄的高大兵痞,再看看另一個被斬斷腳筋、哀嚎不止的年輕兵痞,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和冰冷。
“拖上他們!走!”絡(luò)腮胡子頭目最終咬牙吼道,聲音帶著點扭曲,“這倆王八蛋!別死在這兒!晦氣!”
兩個膽氣稍壯的兵丁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帶著恐懼和嫌棄地去拖拽那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傷員,雪地上留下兩道長長的、怵目驚心的血痕。
腳步聲,咒罵聲,傷員逐漸低微的痛苦呻吟聲,終于漸漸遠去,消失在山林的陰郁之中。
威脅暫時退去,那繃緊到極限的弦,驟然松弛。
“噗——”
一股甜腥猛地涌上喉嚨,張宇再也壓制不住,猛地噴出一口暗紅的淤血,星星點點灑在蒼白的雪地上,如同綻開的點點紅梅。劇痛、窒息和強烈的眩暈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瞬間吞沒了他殘余的意識。他眼前徹底一黑,身體徹底失去控制,重重地向前傾倒,一頭栽倒在冰冷刺骨的雪堆里,臉頰貼著積雪,感受著那迅速帶走體溫的刺骨寒意。
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溫柔又殘酷地將他徹底覆蓋。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像是在無邊的冰冷黑暗里沉浮掙扎。直到一股冰冷潮濕的感覺將他猛地喚醒。
張宇吃力地睜開眼。視線模糊,過了好幾息才勉強聚焦。天色似乎更亮了些,但依舊是那種慘白陰郁的白。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冰冷的雪地上,身體幾乎凍僵,只有背后那火辣辣的刀傷傳來的陣陣灼痛,以及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提示著自己還活著。
秦老六……!
這個念頭讓他猛地一個激靈!求生的意志再次強行壓倒了身體的痛苦和虛弱!他掙扎著抬起頭,焦急地環(huán)顧。
就在他前方不到三步的地方,秦老六一動不動地癱在那棵粗大的松樹旁,身軀幾乎被散落的積雪覆蓋了一半。那身沾滿血污泥垢的破襖裹著他,在雪光映襯下,那張灰敗的臉此刻呈現(xiàn)出一種更加不祥的青紫色!嘴唇干裂烏紫,仿佛蒙上了一層冰晶!
他的胸口的衣服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幾乎看不到任何起伏!
張宇的心瞬間沉到了冰冷徹骨的谷底!劇痛和絕望撕扯著他的神經(jīng)。他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挪到秦老六身邊。冰冷的指尖帶著劇烈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探向?qū)Ψ降念i脈。
指尖觸碰到的皮膚,冰冷得如同凍僵的石塊!脈搏……那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搏動,仿佛被凍結(jié)的溪流,隔很久才極其微弱地跳動一次!
冰涼!脈搏幾乎消失!身體的溫度也在飛速流失!失血、感染、嚴寒……任何一種都足以致命,何況三者疊加!
張宇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不能死!絕不能死在這里!他猛地撕開秦老六胸口結(jié)著冰霜、又被血水浸透的破衣襟,伏下身,耳朵緊緊貼在他心口!
隔著冰冷的衣料和皮膚,心臟的搏動微弱得如同遠方的鼓點,間隔長得令人心慌!
噗通……
短暫的跳動……然后又是漫長到讓人窒息的停滯……
這聲音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寒冷,無邊無際、如同實質(zhì)的寒冷,正在貪婪地吞噬著秦老六殘存的生機。張宇能感覺到自己指尖都在發(fā)木,身上的傷口被凍得失去了大部分痛感,只剩下一種麻木的僵直。再這樣下去,就算追兵不來,他們倆也會無聲無息地凍死在這片冰雪覆蓋的荒林里!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血絲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瘋狂!必須動!必須離開這該死的林子找到避風取暖的地方!否則不出半個時辰,秦老六必死無疑!
他艱難地撐起身體,嘗試扶起秦老六,但試了幾次,手臂虛脫酸軟得根本托不動!身體里所有殘余的力氣,在剛剛那場搏殺中早已消耗殆盡!背后被刀鋒割開的傷處在每一次用力時都傳來撕扯般的劇痛,肋骨的裂痛更是讓他每次呼吸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怎么辦?!背著走?拖著走?每一條路都通往深淵!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側(cè)前方的雪地上——距離他和秦老六摔倒不遠的地方,積雪因為之前拖拽和滾動的痕跡,掩蓋了大部分泥土。但就在一塊被樹根拱起的略微凸起的雪包附近,在狼藉的腳印和散亂的血跡旁,赫然散落著幾根粗大的樹枝!
這些樹枝顯然是之前追兵為了生火或者充當拐杖之類的東西而攜帶的。在剛才他們拖拽傷員逃離的混亂中,被慌亂地遺棄在了這里。幾根樹枝大多有小臂粗細,被冰雪凍得梆硬,其中兩根更是有一人多長,相對還算平直!
一個簡陋得近乎可笑、但幾乎是唯一生路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絕望!
雪橇!拖行!
他幾乎是掙扎著爬向那幾根樹枝。用僵直的手費力地拖拽著最長的兩根回來。他將樹枝并排放在秦老六身體側(cè)面。然后,他如同瀕死的野獸發(fā)出最后低沉的喘息,用盡全身力氣脫下自己身上那件最外層的、同樣破得露出棉絮的爛棉襖!冰冷的寒風瞬間像刀子一樣刮在他只剩一層單衣的身上,激得他渾身劇顫,上下牙關(guān)不受控制地猛烈敲擊!
沒有遲疑!他用幾乎不聽使喚的手指,粗暴地將破襖撕開!凍得僵硬發(fā)紫的手指在冰碴般的布料和冰冷濕滑的積雪間艱難地穿繞——他將撕開的破爛布料當作繩索,將秦老六的腰部和那兩根長樹枝捆扎在一起!這個動作耗費了他不知多少力氣和時間,手指被粗糙的布條和樹枝磨破,滲出的鮮血迅速被凍成黑紫色的冰晶。他感覺自己的肋骨在每一次彎腰用力時都在無聲地哀嚎,仿佛要刺穿胸腔!
不行!不夠牢固!這樣拖行,以秦老六的重量和這崎嶇的地形,樹枝很容易就散架了!
他的目光掃過雪地……一塊散落在地上的、形狀略微扁平、被踩過幾次陷在雪里的石塊進入了他的視線!
他再次撲過去,艱難地將石塊從積雪里摳出,石塊冰冷沉重。他用破襖最后剩下的一點相對結(jié)實的厚片料子,再次撕扯,將這塊沉重的石頭也綁在了秦老六背后——一個簡陋的配重!試圖將拖行時的重心壓得更穩(wěn)一些!
做完這一切,張宇感覺自己最后一絲生命力都被抽干了。他癱坐在冰冷的雪地上,靠著那棵松樹,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嘯音和濃郁的血腥味。他歇了不到三息!不能再等!
他抓住兩根長樹枝前端伸出的部分,如同最卑微的纖夫,將捆扎著秦老六和石塊的那簡陋“雪橇”的“繩套”——那截撕開的破棉襖邊角,死死纏在勒在肩骨和后背傷口的皮膚上!
勒緊!再勒緊!粗糙布料的摩擦和石頭尖銳的棱角隔著薄薄的單衣狠狠壓迫著背部的傷口!劇痛如同電流貫穿全身!
“嗬——!”
一聲壓抑不住的悶哼從喉嚨里滾出!張宇眼珠充血,牙關(guān)幾乎要咬碎!他身體前傾,雙腿深深陷入積雪,腰背繃緊如一張拉滿欲裂的硬弓!肩膀如同被撕裂般劇痛!他開始一步一步,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向前拖行!
咯吱……咯吱……
沉重樹枝刮過凍土的摩擦聲、碎石滾動的咯噔聲、布料不堪重負的撕裂聲……混雜著張宇沉重如風箱般撕裂的喘息,構(gòu)成了這冰冷山林里最絕望的進行曲。他低著頭,弓著背,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雪窩里,每一步都搖搖欲墜。肩背上的繩索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拉拽都灼燒著神經(jīng)。汗水與血水混合,在極度低溫下迅速凝結(jié)成冰,黏在肌膚上,又冷又痛。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目標只有一個:離開這片該死的林子,找到一點點能擋住風的地方,找到一點點能燒起來的柴火!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只有短短一刻鐘?時間在痛苦中被拉得無比漫長。眼前的世界開始晃動,重疊。視野的邊緣暗影重重,那些黝黑的樹干和覆雪的枝椏仿佛都在扭曲蠕動。肺部像被燒透的火炭,每一次吸氣都帶來鉆心刺骨的銳痛。身體越來越沉,每一次抬起腿都像是在搬動一座山。他只能憑借頑強的意志,強迫著這具殘破的身體邁出下一步,再下一步……腦中只有一個模糊的執(zhí)念:向前!停下就是死!絕不能停!
就在這時,一片豁然開朗的林間空地出現(xiàn)在眼前!光線似乎更亮了些!雖然依舊寒風呼嘯,但林間的樹木明顯稀疏了許多??盏剡吘?,似乎有一道低矮、覆滿積雪的土坎?
張宇模糊的視線捕捉到那土坎的瞬間,一股微弱卻異常強烈的預(yù)感驅(qū)使他朝那個方向掙扎而去。
一步!又一步!沉重的樹枝拖拽著秦老六的身體,在雪地上犁出兩道深深的溝槽。
終于!他搖晃著身體,拖著那沉重的“雪橇”,來到了土坎下!
土坎不高,僅能勉強遮擋住一部分刺骨的寒風。最關(guān)鍵的是!在土坎背風的一側(cè),因為積雪的覆蓋和凍土的支撐,形成一個斜斜的、不算深卻足夠容納一個蜷縮身體的雪窩!像一個微微凹陷的雪窖!
這里!就是這里了!
求生的意志發(fā)出最后的咆哮!張宇松開拖著“雪橇”樹枝的手臂,那沉重的負擔讓他身體猛地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跪伏在雪地上,顧不上刺骨的冰冷,用僵硬如鐵、磨破流血的手指,如同瘋魔般在雪窩深處挖掘!他要挖開一個足夠安頓秦老六的坑!讓秦老六避開最直接的寒風!
凍土堅硬如鐵,指尖摳在凍土和冰碴上,劇痛鉆心,皮開肉綻!鮮血滲出,混合著泥土和血水,在坑壁上留下斑駁的紅印。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只知道挖掘、挖掘!快一點!再快一點!
終于挖出一個勉強能容納一人蜷縮的雪坑!張宇費力地將早已凍得冰棍一樣的秦老六拖抱下來,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這個簡陋的避風雪窩里。解開那些粗陋的捆綁,用最后的力氣攏了攏旁邊的積雪,將秦老六的身體盡可能蓋住一些,只留下口鼻艱難地呼吸。這動作幾乎耗盡了張宇最后的力量。他癱軟在雪坑旁邊,靠著冰冷的土坎,意識再次滑向黑暗的邊緣。
不行!絕不能昏睡!一睡……就完了!
他用盡最后的意志力,猛地抬起已經(jīng)被凍得失去知覺的手,顫抖著伸向懷里,摸索著那幾根他拼死帶回的山蔥根和幾個早已凍得硬邦邦的干癟野山果。沒有水,沒有火。他拿起一根冰冷的蔥根,用牙齒撕咬開堅韌的表皮,費力地咀嚼著里面辛辣冰涼的根肉。那辛辣的汁液帶著一股沖鼻的土腥氣灌入喉嚨,如同一股微弱卻尖銳的電流,強行驅(qū)散了一絲昏沉。接著是酸澀冰牙的山果……
吃下這些微不足道的“燃料”,張宇掙扎著從雪窩里爬起。他需要柴!大量的柴!足夠燃燒、足夠驅(qū)散這致命寒冷的柴!
身體殘存的最后一絲能量被強行調(diào)動。他在林間空地的邊緣、土坎附近徘徊尋找。眼睛因為寒冷和失血而發(fā)花,手腳不聽使喚。他幾乎是趴在地上,用還能活動的右臂和牙齒,去啃咬、折扯那些被積雪壓斷的低矮灌木枯枝!無論粗細、無論干濕,只要還能燒!他用破爛的衣服下擺卷起一捧捧冰冷的濕柴,抱在懷里。
雪窩邊,他用顫抖的手指,努力回憶著鉆木取火的方法。但木棍僵硬,凍得發(fā)硬的雪地根本提供不了足夠的摩擦點!而且,他根本沒有力氣去持續(xù)高頻率地摩擦!汗水混合著雪水凍在臉頰上,刺痛著皮膚。
失?。∮忠淮魏翢o溫度的青煙升起后,木棍頹然滑落!胸腔的劇痛讓他咳出一口帶著血沫的唾沫。冰冷的絕望再次如同毒蛇般纏繞上來。他看到秦老六被掩埋在積雪下的臉似乎更加青紫了一分,嘴唇上薄薄的冰晶似乎也在加厚。那微弱的心跳……還在嗎?
就在這時!
噗通!
一聲極其輕微、短促的墜地聲,被寒風刮來,幾乎微不可聞!
張宇猛地抬頭!眼神瞬間銳利如刀!不是來自追兵的方向!也不是動物!是……上面?
土坎上方!
他的目光死死投向頭頂那片斜斜的覆雪土坎。寒風吹拂著土坎上稀疏的枯草,簌簌作響。聲音似乎就是從土坎頂上某處傳來!是新的追兵?還是……陷阱?
他全身的肌肉再次繃緊!像一張被拉到極限的弓!無聲無息間,右手已經(jīng)悄悄摸到了那柄一直插在腰間爛襖里的短刀!冰冷的刀柄讓他因寒冷而遲鈍的神經(jīng)瞬間變得格外清醒!他像一頭蓄勢待發(fā)的惡狼,伏低了身體,銳利的目光穿透風雪和林間稀疏的光線,死死鎖定土坎的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