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熄滅已有三日,但昌平鎮(zhèn)仍未恢復(fù)平靜。
那夜沈行縱火燒了余家藥鋪,不少村民親眼目睹,至今仍心有余悸。白日里,大家議論紛紛,更有不少人圍在藥鋪外,對著一片狼藉的藥鋪指指點點。
“你說……他是瘋了吧?”
“瘋?我倒覺得他有本事,那火一把下去,誰還敢賣假藥?”
“你傻啊,燒人鋪子,那是殺頭的事!”
“可他……好像并不怕……”
沈行坐在祠堂側(cè)院,翻著手中用劣質(zhì)紙張謄寫的《農(nóng)桑輯要》,眼前卻浮現(xiàn)出那晚的烈焰。
他并非沖動之人,但那一把火,必須點。
若不點,便再無立威之本。
余家藥鋪并非簡單的地方惡商,而是鎮(zhèn)上“牛王會”的外圍——一個橫行鄉(xiāng)里的民間豪勢團(tuán)體,兼做生意、操控市井、亦與衙門勾連甚深。燒他們的鋪子,無異于敲響警鐘:沈行來了,不是來寄人籬下,而是來——改天換地。
但他心里清楚,這只是第一道波紋。
果然,到了第四日,鎮(zhèn)上便派了人來。
“趙捕頭帶人來了?!笔莿⒖贝掖遗軄硗▓?,額上汗水滴落,話都帶著顫。
“來幾個?”
“七個,全帶了棍刀,鎮(zhèn)上許家掌柜的親自出了馬車?!?/p>
沈行點了點頭,合上書冊,慢悠悠穿上那件舊青布長衫。
院中已聚起了數(shù)十村民——有的是主動來的,有的是看熱鬧的,還有一部分是他這些天里教種田、教用秤桿、講糧倉節(jié)約法時招攬過的青年。村里有了變化,不少人看到了希望,自然也就愿意靠近他這位“怪秀才”。
“趙大人!”沈行在廟門口拱手而立,聲音不大,卻有穿透眾人心魂的清冽。
“你便是沈行?”趙捕頭滿臉怒氣,一手扶著刀柄,大步而前。
“正是在下?!鄙蛐胁槐安豢骸?/p>
“你無官身,卻擅自毀人商鋪,擾亂鄉(xiāng)間治安,可知罪否?”
“趙大人言重了?!鄙蛐蟹词秩〕鲆环馕陌?,“在下已搜集證人證詞,證明余家藥鋪使用霉?fàn)€藥材、將馬齒莧冒充川貝,致多人腹瀉嘔吐,更有老者命危。無奈官府遲遲不理,只得以火止亂。”
“笑話!”余掌柜從人群后冷笑一聲,撥開人群而出,怒指沈行:“你不過一介村塾秀才,竟敢毀我多年基業(yè)?你知那藥鋪乃我許家三代心血?便是真有錯,也該由縣衙來斷,你憑什么!”
“憑的是這張清單?!鄙蛐袑⒀蚱ぜ埥怀?,上面記載著十余位村民的病癥與服藥記錄,連配伍細(xì)節(jié)都寫得清楚。
趙捕頭瞟了幾眼,面露遲疑。
這文案的確詳實。更要命的是,身邊幾個隨從也竊竊私語:“那老王家娃兒就是吃了他家的藥才差點死的。”
人心已變。
趙捕頭最怕的不是沈行,而是“眾口鑠金”。望川村雖小,但若事情鬧開,鎮(zhèn)上衙門也不好收場。
“哼!”他猛地扯回文書,“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你即刻隨我入鎮(zhèn),由縣尊定奪!”
“好?!鄙蛐械?,“若能得官理,沈某自愿受罰?!?/p>
劉奎一聽急了,正欲勸阻,沈行卻微微一笑:“我若不去,倒真成了潑皮無賴了?!?/p>
趙捕頭以為他是軟了,冷笑道:“你倒識趣。”
可沈行卻轉(zhuǎn)身,望向身后數(shù)十人:“今日我進(jìn)鎮(zhèn)是為明理,不是投降。我若被私刑打死或暗害,望諸君能將真相傳至縣衙,乃至郡府!”
他這一句話,激得眾人熱血沸騰。
有人大聲喊道:“沈先生!我們信你!”
“你不是賊人,你是好人!”
連一旁沉默的趙捕頭臉色也有些掛不住,揮了揮手,帶人離開。
沈行未被上銬,只隨他們步入馬車。臨行前,他朝劉奎低聲叮囑:“藥方和那小批火硝灰,你藏好。莫讓許家人翻回來搶?!?/p>
劉奎咽了口唾沫,連連點頭。
馬車緩緩駛離村口,塵土飛揚(yáng)。望著遠(yuǎn)去的背影,不少村民默默點頭,有的已握起了拳。
同時,浙東海岸,某處偏港
烏云壓海,風(fēng)高浪急。
一艘破帆船悄然靠岸,十?dāng)?shù)個衣衫破爛的漢子迅速躍下,手中卻握著鋒利的倭刀。
碼頭邊,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靜立,臉上橫肉抖動。
“這便是下次行動的落點?”他低聲問。
旁邊一個青年點頭:“正是。沿海村鎮(zhèn)皆無人設(shè)防,沈家港、望川鎮(zhèn)不過土兵數(shù)人,一擊可破?!?/p>
老人冷笑:“朝廷廢物,倭寇肆虐多年,竟無一人能平?!?/p>
話音未落,一名隨行者插話:“聽說北地來了個新秀才,在鄉(xiāng)中燒鋪懲奸,引起了不小波瀾?!?/p>
“鄉(xiāng)下人罷了。”老人不屑,“不過一只螞蟻,真以為能撼樹?”
京師宮中,嘉靖深夜批奏
御案前,嘉靖帝披著蟒紋錦袍,手中朱筆緩緩勾點。
他瞥見一封邊疆傳報:“浙東倭患復(fù)燃,舟山口已連失三村?!?/p>
他冷哼一聲:“地方巡撫,尸位素餐?!?/p>
身后張居正低聲奏道:“陛下,東南多憂,民間卻有義士自發(fā)維權(quán),或可……”
“義士?”嘉靖眼神微動,“朕倒要看看,他們能耐幾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