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戰(zhàn)斗,開始了。
黑石村的村西頭,靠近亂葬崗的方向,有一大片被村里人稱為“鬼見愁”的亂石坡。地勢起伏,怪石嶙峋,土層薄得可憐,下面全是堅硬的砂礫層。往年雨水豐沛時,也只能稀稀拉拉長些頑強的荊棘和雜草。今年大旱,更是只剩下枯黃一片,遠遠看去,像一塊巨大的、丑陋的傷疤。
這里,就是林巖選定的第一塊開荒目標。靠近水源(雖然只是條快干涸的小溪溝),地勢相對開闊,最重要的是,因為貧瘠和“不吉利”,根本沒人要,省去了爭地的麻煩。
清晨,天剛蒙蒙亮,帶著深秋刺骨的寒意。
林巖、趙小蠻、柳紅袖(蘇婉清留在家里照顧蘇文和看管寶貴的種薯)三人就出現(xiàn)在了亂石坡的邊緣。
“就是這里了!”林巖指著眼前這片荒涼的土地,語氣帶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石頭多,那就搬!土薄,那就深挖!小蠻,看你的了!”
趙小蠻沒說話,只是活動了一下肩膀和手腕,發(fā)出輕微的骨節(jié)脆響。她脫下那件磨得發(fā)亮的獸皮坎肩,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粗麻短褂,露出線條分明、肌肉緊實的手臂和肩背。她握緊了手中那把銹跡斑斑的鋤頭,走到一塊半人高的凸起巖石旁。
沒有任何花哨的起手式,她深吸一口氣,腰腹發(fā)力,全身的力量瞬間灌注到雙臂!
“喝!”
一聲低沉的悶吼從她喉嚨里迸發(fā)!那把沉重的鋤頭帶著破風聲,狠狠地刨了下去!
砰!咔嚓!
火星四濺!堅硬的砂礫層被砸開一個大坑!鋤頭深深地楔了進去!趙小蠻雙臂肌肉賁張,青筋如同虬龍般暴起,她低吼著,腰背弓起一個充滿力量的弧度,雙腳死死蹬住地面,猛地向上一撬!
轟?。?/p>
那塊半人高的巖石,連同周圍一大片板結的土層和碎石,竟然被她硬生生地從地里撬了起來!碎石和泥土嘩啦啦滾落。
林巖看得倒吸一口涼氣!他知道趙小蠻力氣大,但親眼目睹這如同人形暴龍般的蠻力,還是被深深震撼了。這姑娘,簡直就是一臺人形開荒機!
柳紅袖也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的天爺……這丫頭……吃什么長大的?”
趙小蠻對旁人的驚嘆毫無反應,她只是沉默地、機械地重復著動作:刨、撬、搬。沉重的石塊被她一塊塊抱起,丟到旁邊堆積。鋤頭在她手中化作開山的利器,每一次落下都勢大力沉,將板結的土層翻開、敲碎。
林巖也沒閑著,他用一把更小些的鎬頭,跟在趙小蠻后面,清理那些稍小的石頭,用樹枝和藤條編成的簡陋耙子,將翻開的土塊進一步耙碎、整平。柳紅袖則負責清理雜草荊棘的根系,用一把柴刀仔細地斬斷那些盤根錯節(jié)的根須。
太陽漸漸升高,深秋的寒意被驅散,汗水開始浸透他們的衣衫。林巖只覺得雙臂酸麻,每一次揮動鎬頭都無比吃力,腰背更是像要斷掉一樣。柳紅袖早已累得氣喘吁吁,汗水順著鬢角流下,沾濕了凌亂的發(fā)絲,臉上沾滿了泥土,那點風塵氣早已被狼狽取代。
只有趙小蠻,仿佛不知疲倦的機器。汗水在她小麥色的皮膚上流淌,勾勒出充滿青春力量和野性美的身體曲線。粗麻短褂早已濕透,緊緊貼在身上,更顯露出她肩背和手臂上那流暢而充滿爆發(fā)力的肌肉線條。她依舊沉默著,只有沉重的喘息聲和鋤頭砸地的砰砰聲,構成單調而有力的開荒樂章。
“歇…歇會兒吧,小蠻?”柳紅袖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嗓子都啞了。
趙小蠻停下動作,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回頭看了柳紅袖一眼,又看了看林巖累得快要直不起腰的樣子,終于點了點頭。她走到小溪邊,直接趴下去,像頭小牛犢似的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渾濁的溪水,然后找了塊大石頭坐下,從懷里掏出早上蘇婉清省下來給她的半個拳頭大小的、粗糙的雜糧餅子,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她的目光,依舊落在那片剛剛翻開的、還帶著大量碎石的新地上,像是在評估進度。
林巖也累癱在一塊石頭上,看著眼前這片被他們三人硬生生啃出來的、大約半畝多的新地。雖然依舊能看到不少碎石,但至少,土地被翻開了,露出了下面顏色深一些的底土。一股混合著泥土、汗水和青草斷根氣息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紅袖,”林巖喘勻了氣,看向同樣疲憊不堪的柳紅袖,“村里……有什么動靜嗎?里正那邊?”
柳紅袖喝了口水,平復了一下呼吸,臉上露出幾分凝重:“我昨兒在村口洗衣裳,聽王婆子她們嚼舌根。說王有財這兩天,往城里劉老爺家跑得可勤了。張彪那狗腿子,喝多了跟人吹牛,說等收了咱們……咳,等收了咱們的糧稅,劉老爺一高興,說不定能賞他個管事當當!還說什么……‘那三個娘們兒,尤其是那個官家小姐和小野馬,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她說著,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和寒意。
林巖的心沉了沉。果然,那劉豪強也在盯著這塊肥肉!一個月?恐怕他們連一個月都不愿意安穩(wěn)給!
“還有,”柳紅袖壓低聲音,“張彪好像還提了一句,說劉老爺家今年在城外的莊子,糧食也欠收,正琢磨著怎么從別處‘補’呢。我看……他是把咱們當成他補虧空的一塊肉了!”
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林巖看著眼前這片剛剛開墾、還遠未達到播種標準的土地,再看看趙小蠻那沉默而堅定的側臉,以及柳紅袖眼中那掩飾不住的憂慮。
時間!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不能歇了!”林巖猛地站起身,不顧身體的酸痛,“紅袖,你繼續(xù)盯著!小蠻,我們繼續(xù)!今天必須把這半畝地整出來,把石頭撿干凈!明天就下種!”
趙小蠻三口兩口把最后一點餅子塞進嘴里,用力拍了拍手上的餅渣,二話不說,抄起鋤頭又走向了荒地。那沉默而倔強的背影,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
柳紅袖也咬了咬牙:“好!我再去找人嘮嘮,看能不能套出點別的!”她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和衣衫,努力讓臉上重新掛起那副市井潑辣的表情,轉身朝村子方向走去。
汗水,繼續(xù)揮灑在這片貧瘠而倔強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