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四十三分。
星宸科技總部大樓，25層核心研發(fā)區(qū)，一片寂靜，只有服務器機柜低沉的嗡鳴如同永不疲倦的背景音。巨大的曲面屏幕墻散發(fā)著幽藍的光芒，映照著開放式工位上零星幾個還在奮戰(zhàn)的技術人員疲憊的臉。
林星晚的工位就在顧衍之那間擁有磨砂玻璃墻的獨立辦公室門外不遠。這是一個臨時劃給她的位置，異常簡潔，只有一臺高配電腦、一個數(shù)位屏（方便她畫體驗草圖）和幾本厚厚的用戶體驗設計參考書。此刻，她正對著電腦屏幕，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腦袋一點一點，像只打瞌睡的小雞。
屏幕上，是一個看起來極其簡潔、甚至有些簡陋的軟件界面——這就是顧衍之交給她的“內(nèi)部測試工具”，代號“方舟”。功能單一：收集、整理、標記不同來源的碎片化信息流。但就是這么一個看似簡單的工具，在林星晚“人肉破壞性測試”的蹂躪下，暴露出的問題簡直罄竹難書。
邏輯混亂、交互反人類、錯誤提示語焉不詳、界面丑得令人發(fā)指……林星晚感覺自己不是在測試軟件，而是在一片由混亂代碼構成的原始叢林中披荊斬棘，每一步都可能觸發(fā)意想不到的“驚喜”（驚嚇）。
她強撐著精神，按照顧衍之的要求，用最“小白”的方式操作著：
試圖把一張貓咪表情包拖進信息流收集框——軟件卡死三秒，然后彈出一個冷冰冰的提示：“不支持此格式。錯誤代碼：0xE114514?！?/p>
想給收集的信息加個標簽，標簽輸入框居然限定只能輸入英文和數(shù)字，她習慣性打了個中文“重要”——光標直接跳到開頭，把她之前輸入的全刪了！
最崩潰的是搜索功能，她明明記得存了一條關于“星宸食堂新菜測評”的信息，輸入“食堂”，結果返回一堆“市場部Q3食堂預算報表”、“員工食堂滿意度調(diào)查（機密）”之類的完全不相關文件！她只是想找那條吐槽“糖醋排骨齁甜”的帖子?。?/p>
“啊啊??！這什么鬼邏輯！”林星晚抓狂地揉亂了自己的一頭短發(fā)，對著屏幕無聲地咆哮。她已經(jīng)連續(xù)奮戰(zhàn)了快十個小時，咖啡因的效力早已退去，只剩下被Bug反復蹂躪后的精神渙散和生理性疲憊。胃里空空如也，發(fā)出輕微的抗議聲。
不行了，必須補充點能量。她想起茶水間好像有咖啡機和一些小零食。掙扎著站起來，腳步虛浮地朝走廊盡頭的茶水間挪去。
凌晨的茶水間空無一人，只有頂燈散發(fā)著冷白的光?？Х葯C亮著待機的綠燈。林星晚迷迷糊糊地拿起一個印著星宸Logo的白色馬克杯，找到咖啡豆罐，憑著肌肉記憶操作起來。磨豆、裝粉、按鍵……一系列動作機械而遲緩。她的腦子完全被“方舟”那些奇葩的Bug占據(jù)，眼前仿佛還在飄著“錯誤代碼：0xE114514”的字樣。
咖啡的香氣漸漸彌漫開來，稍微喚醒了一點她的神智。她看著深褐色的液體緩緩注入杯中，思維卻飄到了那個磨砂玻璃門后的人。
顧衍之還在里面。
從昨天下午她正式“上崗”開始，他似乎就沒離開過那間辦公室。中間Ethan進去送過幾次文件，隱約能聽到里面?zhèn)鱽砝潇o但語速極快的討論聲。晚餐是Ethan訂的高級日料便當送進去的，她自己則是在樓下便利店隨便解決的。他就像一臺精密運轉(zhuǎn)、不知疲倦的機器。
林星晚端起熱氣騰騰的咖啡，濃郁的香氣鉆入鼻腔，稍微驅(qū)散了一些疲憊。她習慣性地想找糖罐，卻看到旁邊放著一個精致的陶瓷小罐，上面貼著標簽：“海鹽（喜馬拉雅粉鹽）”。
鹽？
她混沌的大腦自動把“鹽”和“調(diào)味”聯(lián)系在了一起。對，咖啡太苦了，要加糖…糖罐呢？她迷迷糊糊地四下張望，沒看到熟悉的糖罐，目光再次落在那罐粉色的鹽上。
“粉色的…糖？” 極度困倦下，她的視覺和認知出現(xiàn)了短暫的偏差。粉色的晶體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確實有點像某種裝飾糖。她完全沒有深想，下意識地擰開罐子，用小勺舀了滿滿一大勺粉色的“糖”，倒進了還在冒著熱氣的咖啡里。
粉色的晶體迅速在深褐色的液體中溶解消失。
林星晚端起杯子，吹了吹熱氣，正準備喝一口提神，目光無意間掃過那個陶瓷小罐——標簽上清晰的“海鹽（喜馬拉雅粉鹽）”字樣，像一道閃電劈進了她混沌的腦海！
“鹽？！”
她手一抖，滾燙的咖啡差點潑出來！瞬間，所有的困意被驚得無影無蹤！她干了什么？！她居然往顧衍之的咖啡里加了一大勺鹽！還是粉鹽！
完了完了完了！林星晚臉色瞬間慘白。這比昨天的潑水事故性質(zhì)更惡劣！昨天是意外，今天這算什么？蓄意謀害冰山BOSS的味蕾？還是想用黑暗料理毒殺他？
她看著手里這杯散發(fā)著詭異咸香的咖啡，欲哭無淚。怎么辦？倒掉重泡？可咖啡豆好像不多了…而且萬一他正好出來看到她在倒咖啡，豈不是更可疑？可不倒掉…難道真把這杯“咸咖啡”端給他？
就在她天人交戰(zhàn)、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時候，那扇磨砂玻璃門被推開了。
顧衍之走了出來。
他依舊是那身挺括的深灰色襯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他似乎剛結束一段高強度的工作，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意，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隼，周身的氣場在空曠安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迫人。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林星晚的工位，發(fā)現(xiàn)沒人，隨即轉(zhuǎn)向茶水間，正好看到端著杯子、僵在原地、臉色煞白的她。
林星晚的心跳瞬間飆到一百八！被抓包了！她感覺自己像個被當場擒獲的投毒犯！
顧衍之邁步朝茶水間走來，步調(diào)沉穩(wěn)。林星晚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迎了上去，雙手捧著那杯“罪證”，遞到他面前，聲音因為過度緊張而干澀發(fā)顫：“顧…顧總，您…您的咖啡?！?/p>
她死死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祈禱著他千萬別喝，或者喝了千萬別當場吐出來然后把她從25樓扔下去！
顧衍之的腳步在她面前停下。清冽的雪松冷香混合著淡淡的咖啡氣息（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咸味？）籠罩了她。他垂眸，看了一眼那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又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像只受驚兔子般、連耳根都紅透了的女孩。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星晚感覺自己的手在抖，杯子里的液體微微晃蕩，映出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他會說什么？會質(zhì)問嗎？還是會直接把這杯“毒藥”扣在她頭上？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這巨大的心理壓力，準備開口坦白認罪時，顧衍之動了。
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修長干凈的手，極其自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杯子。他的指尖，帶著一絲微涼的觸感，在交接的瞬間，輕輕擦過了她因為緊張而汗?jié)竦氖种浮?/p>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電流感，毫無預兆地從兩人肌膚相觸的那一點猛地竄開！
那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像被最細小的靜電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帶著一點麻，一點癢，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沿著林星晚的指尖直沖頭頂，讓她頭皮都炸了一下！
她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心臟更是漏跳了一拍，隨即以更瘋狂的頻率跳動起來，咚咚咚地撞擊著耳膜。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顧衍之。
顧衍之似乎也頓了一下。
他端著杯子的手幾不可察地停滯了零點一秒，深邃的眼眸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瀾，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的視線在她瞬間漲紅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仿佛剛才那微妙的觸碰只是再平常不過的意外。
然后，在林星晚驚恐萬狀、幾乎要尖叫出聲的注視下，顧衍之神色平靜地將杯沿湊到唇邊，薄唇微啟，從容地——喝下了一大口那杯加了致死量粉鹽的咖啡！
林星晚的呼吸徹底停滯了！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表情，等待著他下一秒可能出現(xiàn)的任何反應——皺眉、吐出來、暴怒……
然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顧衍之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甚至微微仰頭，喉結滑動，又咽下了一口。那姿態(tài)，自然得就像在品嘗一杯頂級藍山，而不是一杯咸得能齁死人的“生化武器”！
林星晚徹底石化了。她的大腦徹底宕機，CPU燒得滋滋作響。這…這怎么可能？！他是味覺失靈了嗎？還是…對咸味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或者…他在用這種方式懲罰她？讓她在良心的譴責中煎熬？
顧衍之喝了幾口，似乎覺得溫度剛好，這才放下杯子。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林星晚身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冰山臉，仿佛剛才喝下去的是白開水。
“測試報告，”他開口，聲音平穩(wěn)清冷，聽不出任何異樣，“進度。”
“??？哦！報…報告！” 林星晚被他的聲音驚得一個激靈，從石化狀態(tài)中勉強掙脫出來，手忙腳亂地指向自己的工位，“記…記在本子上了！我…我這就去拿給您看！” 她語無倫次，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她尷尬到腳趾摳地、心跳失速的現(xiàn)場。
顧衍之微微頷首，示意她去拿。
林星晚如蒙大赦，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向自己的工位，腳步踉蹌，差點被自己的帆布包帶絆倒。她抓起那個畫滿了吐槽小人和記錄著各種奇葩Bug的速寫本，又像一陣風似的沖了回來，雙手恭敬地（帶著劇烈顫抖）遞上，全程不敢再抬頭看他，視線死死盯著地面。
顧衍之接過本子，隨意地翻看著。上面用彩色畫筆記錄著各種問題，配著夸張的表情和吐槽文字，與周圍嚴謹?shù)目萍挤諊窀癫蝗耄瑓s異常生動直白。
“界面丑？”他翻到一頁，上面畫著一個被丑哭的小人對著“方舟”界面嘔吐，旁邊寫著“設計師是色盲嗎？這配色辣眼睛！”。
“搜索邏輯混亂?！彼址揭豁摚厦嬗盟季S導圖的方式畫出了搜索結果的離譜關聯(lián)，箭頭亂飛，旁邊寫著“我想找糖醋排骨，它給我看預算報表？！這AI是智障吧！”。
“錯誤提示無用。”他繼續(xù)翻看，看到林星晚畫了個對話框，里面是“錯誤代碼：0xE114514”，旁邊小人一臉問號：“這串神秘代碼是外星文嗎？用戶需要的是人話！人話！”
他看得很快，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林星晚用余光偷瞄到，他那緊抿的唇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像是她的幻覺。
“嗯?！鳖櫻苤仙媳咀?，淡淡地應了一聲，“問題描述得…很有‘特色’。繼續(xù)。”
說完，他不再看她，端著那杯“咸咖啡”，轉(zhuǎn)身，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重新走進了那間磨砂玻璃門后的辦公室。門輕輕合上，隔絕了他的身影，也隔絕了林星晚探究的視線。
茶水間里，只剩下林星晚一個人，像根木頭一樣杵在原地。
手指上，剛才被他指尖擦過的地方，那點微弱的、帶著麻癢的電流感，仿佛還殘留著，清晰地烙印在皮膚上，一路灼燒到心底。臉頰滾燙得能煎雞蛋，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蹦迪。
她緩緩抬起自己剛才被他碰觸過的那根手指，呆呆地看著，仿佛上面開出了一朵花。
而更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有些毛骨悚然的是——他！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地！喝！下！那！杯！鹽！咖！啡！的？！
難道……冰山BOSS的味蕾構造，真的和常人不一樣？！
林星晚帶著滿腦子的混亂和指尖揮之不去的奇異觸感，夢游般地飄回自己的工位。一屁股坐下，她下意識地又看向那扇緊閉的磨砂玻璃門。門內(nèi)透出柔和的光線，隱約能看到那個挺拔的身影輪廓正坐在巨大的屏幕墻前。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剛才被“電”到的手指上，又想起他喝下咸咖啡時那平靜無波的樣子。
恐懼和尷尬漸漸褪去，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好奇、探究和一絲絲連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動，悄然滋生。
這位高冷、嚴厲、不按常理出牌的冰山BOSS顧衍之……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林星晚甩甩頭，試圖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出去。她重新看向屏幕上那個依舊在折磨她的“方舟”測試界面，深吸一口氣。
不管了！先搞定這些該死的Bug！還有，明天泡咖啡，一定要把眼睛睜大點！看清楚是糖還是鹽！
她揉了揉依舊發(fā)燙的臉頰，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手指重新放回鍵盤和鼠標上。只是，指尖偶爾傳來的細微麻癢感，和那杯“咸咖啡”的謎團，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平靜（？）的測試員生涯里，悄然蕩開了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