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個窮秀才宋致遠(yuǎn),我拋下萬貫家財,陪他吃了五年糠咽菜。他用我的嫁妝錢四處打點,
卻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他心中的白月光,丞相府的千金。就連我們的親生兒子宋念,
也學(xué)了十足的嫌貧愛富。今日,他把我熬了一夜才做出的肉包子,狠狠摔在地上。
「我娘應(yīng)該是坐著八抬大轎的貴夫人,不是你這種滿身油煙味的丑八怪!」那一刻,
我心里最后一絲溫情,斷了。我擦干手,一言不發(fā)地走出了這個家徒四壁的院子。
半個時辰后,季家商號的車隊遮天蔽日地停在了宋家門口。我的大管家走下馬車,
對著目瞪口呆的父子二人朗聲宣告。「奉家主季如月之命,
收回您父子二人所住的宅院、腳下的土地、以及京城內(nèi)所有標(biāo)記家主私印的產(chǎn)業(yè)?!埂噶硗?,
宋秀才,你心心念念的丞相府,也是我們季家的產(chǎn)業(yè)。限你們一個時辰,滾出去?!?/p>
1熱騰騰的肉包子,直直砸在我腳前。泥水濺上了我的裙角。白胖的包子在地上滾了幾圈,
沾滿了污穢,徹底廢了?!拔夷锞驮撟颂Т筠I,是天上的貴人!
才不是你這種渾身油煙味的丑八怪!”我親兒子宋念的聲音,又尖又利,
每個字都往我心口扎。我垂下眼,看著自己那雙粗糙的手。為了這口包子,我昨晚一夜沒睡,
揉面剁餡,滾油濺在手背上,燙起的水泡現(xiàn)在還鉆心地疼。就為了讓他吃口熱乎的。
他卻嫌我臟。我抬起頭,看向屋檐下站著的男人,我的夫君,宋致遠(yuǎn)。他身上那件青色儒衫,
是我昨晚熬著油燈,一遍遍漿洗熨燙平整的,穿在他身上,確實有幾分讀書人的風(fēng)骨。
他只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眉頭輕蹙。他看兒子宋念,沒有半點責(zé)備。
可那視線一轉(zhuǎn)到我臉上,就只剩下厭煩?!俺呈裁??念兒才多大,你跟他置什么氣?
”“不就是一個包子嗎?一大早的晦氣,耽誤我溫書,你擔(dān)待得起?”他話說得輕飄飄的。
我心底里,有什么東西,“咯噔”一聲,徹底碎了。五年。整整五年。我季如月,
江南季家捧在手心里的獨女。就為了他宋致遠(yuǎn)一句“月娘,等我金榜題名,
必許你鳳冠霞帔”,我跟家里斷絕往來,跟著他一頭扎進(jìn)這京城的貧民窟。
我當(dāng)了娘親留給我最后的念想,那只血玉鐲子,才換來這個四面漏風(fēng)的院子。
我這雙只會彈琴畫畫的手,學(xué)會了洗衣做飯,縫補(bǔ)漿洗,撐起了這個所謂的家。他呢?
宋致遠(yuǎn)呢?他拿著我變賣首飾的錢,去請同窗喝酒,美其名曰“經(jīng)營人脈”。
他拿著我熬瞎了眼繡出的屏風(fēng)換來的銀子,轉(zhuǎn)頭就給丞相千金林清婉買了一支南海明珠釵。
就連這個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也學(xué)了他爹的德行,瞧不起我這個親娘,
天天念叨著那個素未謀面的“貴人娘”。我面無表情,在滿是油污的圍裙上,仔仔細(xì)細(xì)地,
一根一根擦干凈我的手指。然后解下圍裙,扔在地上,正好蓋住那個臟了的肉包。
我一句話沒說。轉(zhuǎn)身就走。宋致遠(yuǎn)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滿是理所當(dāng)然的煩躁。
“又鬧什么脾氣?瘋夠了就趕緊回來,午飯早點做!”我腳步?jīng)]停。2巷子口,
一輛紫檀木的馬車安靜地停著,車壁上季家的徽記,在灰撲撲的巷子里,扎眼得很。
車夫看見我,立刻躬身行禮,掀開了厚重的車簾。我踩上小凳,鉆進(jìn)車?yán)铩?/p>
車內(nèi)是我熟悉的龍涎香氣味,腳下是西域來的雪白毛毯。我陷進(jìn)柔軟的靠枕里,
五年來的疲憊,一瞬間都涌了上來。我閉上眼,只吐出三個字?!案2?,動手。
”不到半個時辰。整個貧民巷都被堵死了。季家商號的車馬,黑壓壓地一眼望不到頭,
直接將宋家那個破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福伯翻身下馬,一身錦緞,氣勢逼人。
他手里拿著一沓地契房契,看都沒看嚇傻了的宋致遠(yuǎn)父子,聲音傳遍了整條街?!胺罴抑?,
季如月之命!收回此宅院、田產(chǎn),以及京中所有帶季家私印的鋪面!”宋致遠(yuǎn)的臉,
“唰”地一下白了。他指著福伯,嘴唇抖得不成樣子?!昂f!你們胡說八道!
季如月……她……她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村婦!”福伯連個正眼都沒給他,只是冷哼一聲。
“宋秀才,我們小姐陪你玩了五年的過家家,膩了?!备2D了頓,聲音陡然拔高,
一字一頓,像是重錘砸下?!芭?,對了,還有你削尖了腦袋想攀附的丞相府。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澳且彩俏覀兗炯业漠a(chǎn)業(yè)?!薄艾F(xiàn)在,給你們一個時辰,滾。
”宋致遠(yuǎn)徹底傻了,站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中。福伯身后,兩個家丁已經(jīng)上前,
一腳將他家那塊破木門板上,他自己寫的“宋宅”二字給踹了下來。就在這時,
一個信使飛奔而來,在福伯耳邊低語幾句。福伯聽完,臉上的嘲諷更深了。“宋秀才,
忘了告訴你,就在剛剛,丞相府的牌匾也摘了。”“現(xiàn)在,那里叫季宅?!薄澳愕陌自鹿?,
林家大小姐,現(xiàn)在估計正忙著打包袱呢?!睗L燙的湯泉水沒過肩頭,
將我骨子里浸了五年的油煙味,一寸寸剝離、滌蕩。水汽里混著薔薇花露和牛乳的香氣,
聞著,才覺得自己終于活了過來。整整五年,我?guī)缀跬俗约菏钦l。侍女魚貫而入,托盤上,
是那身我熟悉的赤金華服。季家家主的顏色。是火焰,是權(quán)柄。我伸開雙臂,
冰涼的云錦貼上溫?zé)岬募∧w,那熟悉的觸感,喚醒了我骨子里的東西。
侍女為我梳好繁復(fù)的發(fā)髻,插上那支象征家主身份的赤金步搖。我抬起臉,
看向巨大的琉璃鏡。鏡中人,膚白唇紅,鳳眼上挑。再沒有半分溫順隱忍,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審視一切的銳利。
哪里還有那個在灶臺前熬得雙眼昏花、滿身油污的“丑婆娘”?這,才是我。江南季家,
季如月?!凹抑鳌!备2穆曇粼谏砗箜懫?,恭敬,卻沉穩(wěn)有力。我轉(zhuǎn)身,
坐進(jìn)鋪著白虎皮的大椅,端起侍女奉上的熱茶,指尖輕輕撥弄著杯蓋。“說。”“回家主,
您‘失蹤’的這五年,京城所有產(chǎn)業(yè)一切照舊。三十六家店鋪,七十二處田產(chǎn),
盈利翻了三番,賬目在此?!备2f上一本厚厚的賬冊。我沒接?!八沃逻h(yuǎn)呢?
”這才是我想聽的。福伯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都記著呢。五年間,
宋致遠(yuǎn)共花費三千二百七十四兩白銀。其中,一千兩用于打點同窗、賄賂考官。
八百兩用于出入風(fēng)月場所,結(jié)交所謂的‘人脈’;剩下的一千四百七十四兩……”他頓了頓,
抬眼看我?!叭?,花在了丞相府的林清婉小姐身上。從珠釵首飾,到綾羅綢緞,
再到她隨口一提的古籍孤本,事無巨細(xì),都記錄在案?!蔽叶似鸩璞?,吹開熱氣?!昂恰?/p>
”真是我的好夫君。拿著我的錢,去養(yǎng)他的心上人,
回頭還要嫌棄我這個掏空家底供他讀書的糟糠妻。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就在這時,
一個家丁匆匆跑了進(jìn)來,神色慌張?!凹抑?,不好了!宋……宋秀才帶著那個孩子,
在府外叫罵呢!”我放下茶杯,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二樓的回廊上。憑欄下望。
昔日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如今的季宅門前,宋致遠(yuǎn)正抱著宋念,瘋了一樣?!凹救缭?!
你這個毒婦!蛇蝎心腸的女人!你給我滾出來!”他衣衫凌亂,頭發(fā)散落,
哪還有半點讀書人的清俊。“你為了攀附權(quán)貴,連自己的親生丈夫和兒子都不要了!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宋念在他懷里,被這陣仗嚇得哇哇大哭,嘴里還跟著學(xué)?!皦呐耍?/p>
我不要你了!我要清婉姨娘做我娘!”稚嫩的童聲,此刻聽在我耳中,再也激不起半點波瀾。
我甚至覺得有些可笑。攀附權(quán)貴?這京城里,還有誰,比我季家更貴?
福伯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身后,眼中滿是鄙夷。“家主,要不要老奴派人把他們轟走?
”“不必?!蔽逸p輕搖頭,嘴角噙著一抹冰冷的笑意。“讓他罵。”“嗓子喊啞了,
就讓賬房送兩顆潤喉糖過去?!蔽翌D了頓,補(bǔ)充道。“記他賬上,就添在那三千多兩的后頭。
”福伯一愣,隨即領(lǐng)會,低頭忍住笑意。我看著樓下那個還在無能狂怒的男人,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丞相身上。他以為,只要丞相肯為他出頭,他就能奪回一切。
可他不知道。我不僅是這宅子的主人。我還是當(dāng)朝丞相,最大的債主。我轉(zhuǎn)過身,
不再看樓下那場鬧劇,聲音輕飄飄地落在福伯耳中?!案2?,你去告訴丞相大人?!薄熬驼f,
他欠我季家那一百七十萬兩雪花銀,我給他三天時間?!薄斑B本帶利,一文錢,都不能少。
”3宋致遠(yuǎn)在府外鬧了整整三天,嗓子都喊啞了。福伯當(dāng)真聽了我的話,
派人送去兩顆上好的潤喉糖,賬,穩(wěn)穩(wěn)地記在了宋致遠(yuǎn)頭上。到了第四天,他沒再來。
來的人,是林清婉。她是一個人來的,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素色長裙,未施粉黛,
頭上只簡簡單單簪了一根木釵。那副模樣,清雅高潔,我見猶憐。
若不是我早就看透了她的底細(xì),恐怕真要被這副楚楚可憐的姿態(tài)騙過去?!凹炯抑?。
”她在我面前站定,微微屈膝行禮,姿態(tài)做得滴水不漏。我沒讓她坐,
自己則靠在鋪著狐裘的紫檀木椅上,慢悠悠地用銀簽撥弄著手爐里的香灰?!傲止媚镉惺??
”我的聲音很淡。她抬起頭,一雙眼睛里全是戲,盛滿了悲憫與善良。
“如月妹妹……我還是這么叫你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氣,可致遠(yuǎn)他畢竟是念兒的父親,
你又何苦做得這么絕?”“念兒還那么小,他不能沒有爹爹。致遠(yuǎn)寒窗苦讀多年,才華橫溢,
你若毀了他的前程,豈不是也毀了念兒的指望?”她字字句句,都在為宋致遠(yuǎn)父子著想,
把自己擺在一個無私又善良的調(diào)解人位置上。真是好一朵盛世白蓮。我抬眼,
視線在她身上掃過,從那張故作憂愁的臉,緩緩下移。最后,停在了她皓白的手腕上。
那里戴著一只玉鐲。就是宋致遠(yuǎn)花了我三百兩銀子,買去送給她的那支。我放下銀簽,
端起茶杯,卻沒有喝?!傲止媚镞@身素衣,真是清麗脫俗。
”林清婉的臉上露出一抹得體的淺笑,大概以為我的態(tài)度有所松動。“讓季家主見笑了,
清婉素來不喜奢華。”“是嗎?”我話鋒一轉(zhuǎn),視線直直刺向她手腕上的鐲子。
“只是這支鐲子,成色太次,水頭渾濁,雕工也粗糙得很,實在配不上林姑娘這通身的氣派。
”林清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下意識地想把手縮回袖子里。我卻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住了那支玉鐲。劣質(zhì)的玉石,觸手冰涼。我湊近她耳邊,
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語?!斑@鐲子,是我季家旗下玉器鋪里,
淘汰下來給學(xué)徒練手的次品,標(biāo)價五兩,都無人問津?!薄八沃逻h(yuǎn),就拿這種貨色,
來糊弄他的心尖尖?”我退后一步,看著她?!傲止媚?,他不是不愛你?!薄八钦娴模F。
”林清婉的臉,血色唰地一下褪盡,慘白如紙。她猛地抽回手,手腕上的玉鐲因為她的動作,
撞在桌角上,“當(dāng)啷”一聲,碎成了幾瓣。她看著地上的碎玉,嘴唇哆嗦著,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羞辱,難堪,還有被戳破的窘迫,在她臉上交織。我退回我的椅子上,
重新坐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傲止媚?,你是個聰明人?!薄八沃逻h(yuǎn)能給你的,
我季如月翻手就能碾碎。你如今擁有的一切,不管是丞相府義女的身份,
還是旁人艷羨的目光,都和我季家脫不了干系?!蔽叶似鸩璞?,吹了吹浮沫。“說起來,
丞相府這個月的采買用度單子,福伯還沒拿給我過目?!薄翱磥?,丞相府的開銷,
也需要我季家?guī)鸵r一二了。”我每說一句,林清婉的臉色就更白一分。她終于明白,
她引以為傲的一切,在我面前,不過是個笑話。她那所謂的“千金”身份,
根本就是我季家施舍的。我放下茶杯,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想清楚,
什么東西是你該碰的,什么東西,你連看的資格都沒有。”“滾吧。
”林清婉踉蹌著后退兩步,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驚懼和怨毒。但她一個字都不敢反駁,
抓著自己斷掉的鐲子,狼狽地跑了出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福伯從屏風(fēng)后走出,躬身行禮?!凹抑?,丞相府剛剛遞了帖子過來?!蔽叶似鸩瑁?/p>
輕輕抿了一口?!芭叮俊薄柏┫啻笕讼胝埬^府一敘,商議……還款的事。”我放下茶杯,
指尖在溫?zé)岬谋谏陷p輕敲擊,一下,又一下。“告訴他。”“想談,就自己滾過來。
”4科舉放榜那天,宋致遠(yuǎn)的名字,赫然掛在榜尾。一個九品縣丞。官職不大,
卻足夠讓他欣喜若狂,當(dāng)場以為自己抓住了東山再起的救命稻草。福伯將消息報給我時,
我正在修剪一盆剛從波斯運(yùn)來的綠萼。剪刀“咔嚓”一聲,一截開得過艷的枝丫應(yīng)聲而落。
“他很高興?”我問,眼皮都沒抬一下?!盎丶抑?,何止是高興。
”福伯的語氣里滿是壓不住的譏誚?!八沃逻h(yuǎn)當(dāng)街就大笑了三聲,嚷嚷著天不亡他,
還說……總有一天,要讓您跪著求他回去?!蔽沂掷锏膭幼魍A耍?/p>
將那把金絲剪刀擱在托盤里,發(fā)出清脆的輕響。蠢貨。真以為這官場,是他想進(jìn)就能進(jìn),
想爬就能爬的地方?“福伯,他哪天上任?”“回話是三日后?!薄昂芎?。”我站起身,
踱步到窗邊,庭院里的薔薇開得正好?!澳闳?,給他備一份‘大禮’。
”“讓他上任的第一天,就好好看看,他那官衙的房契地契上,寫的到底是誰的名字。
”“讓他去領(lǐng)俸祿的時候,也好好琢磨琢磨,給他發(fā)錢的銀庫,是哪家的產(chǎn)業(yè)?!薄斑€有,
傳我的話下去。”我的聲音冷了幾分?!八蜗滤心軄礤X的路子,全都給我斷了。
我倒要看看,他這個九品縣丞,離了我季家,能當(dāng)幾天。”三日后,
宋致遠(yuǎn)換上一身嶄新的官服,昂首挺胸,意氣風(fēng)發(fā)地踏進(jìn)了縣衙。他滿心以為的平步青云,
在他邁入大門的那一刻,就碎成了齏粉??h衙的主簿,是我季家商號安插多年的老人,
見了他,臉上掛著恭敬又疏離的笑。他將一本冊子,畢恭畢敬地遞到宋致遠(yuǎn)面前?!八未笕?,
這是縣衙的資產(chǎn)名錄,還請您過目?!彼沃逻h(yuǎn)得意地翻開第一頁,臉上的笑容就那么僵住了。
房契,地契,所有權(quán)人那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三個字:季如月。他手一抖,
不敢置信地往后翻,縣衙每月的開支用度,所有官吏的俸祿發(fā)放,那資金來源,
全都指向同一個地方——季家錢莊。他手里捧著的,哪里是什么官印,
分明是我季家賞給他的一個飯碗。一個我隨時都能砸了的飯碗。宋致遠(yuǎn)的臉當(dāng)場就白了,
嘴唇翕動,想發(fā)作,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發(fā)作的底氣都沒有。他不死心,想利用職權(quán)撈點油水,
可治下的商戶一見到他,就像躲瘟神一樣,跑得比誰都快。
有個不開眼的外地富商想給他塞銀子,他前腳剛收下,后腳御史臺的人就上門“請喝茶”。
那一趟,嚇得他魂飛魄散,不僅連夜把銀子送了回去,還自掏腰包倒貼了雙倍封口費。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早就把他整個人都罩住了,動彈不得。
他引以為傲的官身,在我面前,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走投無路之下,
他想到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靠山——當(dāng)朝丞相。他瘋了似的跑到丞相府求見,
結(jié)果連大門都沒能進(jìn)去。丞相府的管家只給他開了一道門縫,話語里全是輕蔑。
“我家相爺說了,和不相干的人,沒什么好見的。宋大人,請回吧?!薄芭椤钡囊宦?,
大門在他面前重重關(guān)上。宋致遠(yuǎn)徹底崩潰了。他所攀附的一切,他引以為傲的人脈,
全都建立在我季家的金錢之上。當(dāng)我的錢被抽走,他那座虛幻的城堡,瞬間就塌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他和宋念租住的,京城最破敗的大雜院。人還沒進(jìn)門,
就聽見了里面?zhèn)鱽硭文钏盒牧逊蔚目蘼?。他一個激靈,猛地沖了進(jìn)去,正看見宋念鼻青臉腫,
一身破爛的衣裳,被幾個半大的孩子圍在中間拳打腳踢?!按蛩滥氵@個乞丐的兒子!
”“你爹就是個吃軟飯的廢物!你娘是個不要臉的毒婦!”“還想當(dāng)官?我呸!
”那些污言穢語,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扎在宋念身上,
也一刀刀凌遲著宋致遠(yuǎn)的心。他紅著眼沖上去,瘋了一樣趕走了那群孩子,
一把抱起渾身是傷的宋念。宋念在他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雙曾經(jīng)滿是孺慕的眼睛,
此刻第一次用一種陌生的,帶著怨恨的目光看著他?!暗麄冋f的……是不是真的?
”“娘……真的是因為我們太窮了,才不要我們的嗎?”宋致遠(yuǎn)抱著不住發(fā)抖的兒子,
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tuán)棉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的人生,在這一刻,徹底成了一場笑話。
家丁將這一切原原本本地報給我時,我正用小銀勺,一勺一勺地給池子里的錦鯉喂食。
“家主,小少爺他……”“知道了?!蔽掖驍嗔怂脑挘曇衾锓直娌怀鱿才?。
最后一撮魚食撒下,看著那些肥碩的錦鯉在水面下瘋狂爭搶。我轉(zhuǎn)過身,對家丁吩咐。
“派人送些上好的傷藥過去。”家丁明顯愣了一下。我扯了扯嘴角,
那笑意卻半分都沒到眼底?!叭缓螅阉庡X,也一筆一筆,清清楚楚地記在宋致遠(yuǎn)的賬上。
”“一分,都不能少。”5宋致遠(yuǎn),到底還是狗急跳墻了。我斷了他的官路,斷了他的財路,
他就想來毀我的名聲。一夜之間,整個京城像被潑了一盆滾油,炸開了鍋。
故事傳得有鼻子有眼。說我季如月,是個忘恩負(fù)義、水性楊花的毒婦。嫌貧愛富,
拋棄了寒窗苦讀的丈夫。連嗷嗷待哺的親生兒子都狠心不要,
轉(zhuǎn)頭就爬上了一個滿身銅臭的富商的床。故事里那個被拋棄的癡情讀書人,
自然就是他宋致遠(yuǎn)。福伯沖進(jìn)來的時候,氣得胡子都在抖?!凹抑鳎?/p>
這宋致遠(yuǎn)簡直是無恥之尤!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如此顛倒黑白!”我正捏著一把小小的銀剪,
修剪一盆君子蘭。“咔嚓。”一片枯黃的葉子應(yīng)聲而落,打著旋兒掉進(jìn)一旁的銅盆里。
我頭都沒抬?!八惺裁床桓业??”我慢條斯理地又剪下一片?!八F(xiàn)在,
除了這張嘴和這條爛命,還剩下什么?”福伯急得在原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嘴里念叨著:“可是……可是外頭那些話太難聽了,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對您的名聲……”“名聲?”我終于停了手,抬起頭看他,輕笑出聲?!案2?,你覺得,
名聲這東西,值幾個錢?”福伯一愣,沒懂我的意思。我放下銀剪,拿起絲帕,
一點一點擦拭著手指?!爱?dāng)你有足夠的錢,你放的屁,在別人耳朵里都是至理名言。
”“當(dāng)別人能輕易拿捏你的生死時,你的清白,就是個笑話?!蔽易叩酱斑?,京城的天,
晴得刺眼。宋致遠(yuǎn)這一手,真是又蠢又毒。他這是想把我釘死在道德的恥辱柱上,
讓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偏偏這時候,林清婉還跑出來,恰到好處地“澄清”了一番。
聽說是在安遠(yuǎn)侯夫人的茶會上,她當(dāng)著滿座官太太的面,紅著眼圈,帕子都哭濕了。
“各位姐姐休要再議論此事了,想來如月妹妹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致遠(yuǎn)哥哥他……他只是太癡情,總念著過去的好,才會這般傷心。
我們……我們真的只是朋友?!币环?,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還順便給我那“為富商拋棄癡情丈夫”的罪名,蓋上了最后一戳印章。
好一朵冰清玉潔的白蓮花。我被這番操作惡心得反胃。“福伯?!薄袄吓凇!蔽肄D(zhuǎn)過身。
“去,把京城最大的酒樓,天香樓,給我整個包下來?!备2劬σ涣??!凹抑?,
您是要宴請賓客,澄清謠言?”“澄清?”我搖了搖頭。“澄清是最沒用的東西。
人只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蔽易叩綍盖埃崞鸸P,親自寫下一份請柬,
墨跡帶著一股殺氣?!拔乙k一場‘賬目清算會’。”“把請柬發(fā)出去,
京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都不能少。尤其是那些喜歡在背后嚼舌根的官太太們,
務(wù)必請到。”“告訴他們,我季如月,要當(dāng)著全京城人的面,算一算這五年來的賬。
”福伯接過請柬,看著上面“賬目清算會”五個殺氣騰騰的大字,激動得手都在抖。
他明白了。家主這是不屑于玩那些虛頭巴腦的口舌之爭。她要用最直接、最粗暴,
也最具羞辱性的方式,把宋致遠(yuǎn)的臉,按在地上,用腳碾碎!這,才是我季家的行事風(fēng)格!
消息一出,整個京城再次炸了。所有人都沒想到,我這個聲名狼藉的“毒婦”,
非但沒有夾著尾巴做人,反而如此高調(diào)地擺開了陣仗。“賬目清算會?”“這是什么名堂?
聞所未聞!”“她瘋了吧?還嫌不夠丟人嗎?這是要當(dāng)著全城人的面,自己打自己的臉?
”“走走走,去看看!我倒要瞧瞧,這個季如月,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一時間,
我成了全京城最大的談資。天香樓的請柬,轉(zhuǎn)眼就在黑市被炒到了天價。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看我這場空前絕后的笑話。6天香樓,高朋滿座。
整個京城的權(quán)貴名流,幾乎都擠在了這里。他們不是來給我季如月捧場,是來看我笑話的。
來看我這個“毒婦”怎么在全城人面前,把自己作踐到泥里。衣香鬢影間,竊竊私語聲不斷。
“瞧見了沒?就那個,拋夫棄子的季如月,真有臉出來。”“嘖,
宋秀才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一顆真心喂了狗?!薄拔医裉斓挂_開眼,
看她怎么把黑的說成白的!”我穿著一身烈火般的赤色長裙,踩著那些議論聲,
一步步走上天香樓最高處,早已搭好的臺子。我落座,福伯神情肅穆,站在我身后。
臺下那些或探究或鄙夷的視線,我全當(dāng)看不見,只是輕輕抬了抬手。福伯會意,拍了拍掌。
兩個家丁抬著一個巨大的、被黑布蒙著的物件,沉重地走上臺。嗡嗡的議論聲瞬間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死死盯著那塊黑布。福伯手臂一振,猛地將黑布扯下!嘩!
一塊巨大的琉璃屏風(fēng)立在臺前,晶瑩剔-透,流光溢彩。屏風(fēng)后,幾盞明亮的燈火被點燃。
臺下有人壓著嗓子驚呼?!捌媲梢迹 蔽覜]理會,端起茶杯,用杯蓋慢悠悠地撇去浮沫。
福伯清了清嗓子,洪亮的聲音壓過了所有雜音,傳遍了天香樓的每一個角落。“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