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一聲沉悶、悠長、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回響,在空曠的天井和緊閉的石門內(nèi)部同時蕩開,余音裊裊,穿透雨聲,仿佛敲在了某種沉睡的心臟上。
叩門聲的余韻在幽深空曠的天井里盤旋,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最終被冰冷的雨水和青石無聲地吞沒。
石門內(nèi),一片死寂。
沒有腳步聲,沒有詢問聲,只有那線昏黃的光,固執(zhí)地從門縫里透出來,映照著我腳下濕漉漉的青石板。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粘稠而漫長。冰冷的雨水順著頭發(fā)和衣角不斷滴落,在腳邊積起一小灘水漬。懷里的骨灰盒沉重依舊,那份寒意仿佛滲透了皮膚,直抵心脈。七叔公那“沙沙”的掃地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整個庭院只剩下暴雨單調(diào)而宏大的喧囂,反而襯得這門前一隅更加死寂。
難道……沒人?
或者……不愿開門?
就在心頭那點(diǎn)微弱的希望之火即將被冰冷的雨水和寂靜澆滅時——
“吱嘎……”
一聲極其艱澀、沉重,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摩擦聲,驟然響起!
那扇厚重?zé)o比、仿佛與山體融為一體的巨大青石門,竟從內(nèi)部,極其緩慢地、一寸一寸地……向里打開了!
沉重的石門摩擦著地面和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門縫越來越大,門內(nèi)透出的昏黃光線也越來越明亮,終于徹底照亮了門口這片區(qū)域,也照亮了門后那個開門的身影。
不是預(yù)想中的老人或者管家。
那是一個極其高大健壯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熨帖的黑色中山裝,布料挺括,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最上面一顆。身姿筆挺如松,肩膀?qū)掗?,將衣服撐起充滿力量的輪廓。他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深刻而硬朗,如同刀劈斧鑿,濃黑的劍眉下,是一雙深邃沉靜的眼睛,此刻正平靜無波地注視著我。他的頭發(fā)剃得很短,根根豎起,更添了幾分冷硬的氣質(zhì)。年齡看起來約莫三十出頭,站在那里,像一堵沉默而厚重的墻,散發(fā)著一種無形的、沉穩(wěn)而略帶壓迫感的氣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懷里的骨灰盒上,停留了極其短暫的一瞬,眼神沒有任何波動,仿佛那只是一個普通的包裹。然后,他的視線才緩緩上移,落在我濕透的、沾滿泥污、狼狽不堪的臉上和身上。那目光平靜得像一泓深潭,沒有驚訝,沒有憐憫,沒有嫌棄,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好奇,只有一種純粹的審視和……等待。
他在等我開口。
我張了張嘴,喉嚨因?yàn)楹?、緊張和長時間的沉默而干澀發(fā)緊,一時間竟發(fā)不出清晰的聲音。冰冷的雨水順著額角滑落,流進(jìn)眼睛,帶來一陣刺痛,視線有些模糊。我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骨灰盒,冰冷的觸感給了我一絲支撐。
“我……” 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是七叔公……指引我來的?!?我艱難地說出這句話,目光越過他寬闊的肩膀,投向門內(nèi)。
門內(nèi)并非我想象中的富麗堂皇或古色古香,而是一個同樣方正、異常高大的廳堂。地面依舊是巨大的青石板,被打磨得光可鑒人。廳堂異??諘?,除了正對門口靠墻的位置,擺放著一張極其寬大、材質(zhì)非木非石的深色條案,以及條案上方懸掛著一幅巨大的、筆觸古拙蒼勁的墨色山水畫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陳設(shè)。
條案上,只供奉著一尊小小的、造型極其古樸的青銅香爐,爐中插著三支細(xì)長的線香,青煙裊裊,散發(fā)出一種清冷、悠遠(yuǎn)、帶著奇異藥味的香氣,正是我在天井里聞到的那種冷香的主要來源。香爐旁邊,一盞樣式同樣古樸的青銅油燈靜靜地燃燒著,豆大的火苗跳躍著,散發(fā)出昏黃而穩(wěn)定的光芒,照亮了那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畫。畫中山巒疊嶂,云霧繚繞,透著一股蒼茫孤寂的意境。
整個廳堂高大、空曠、冰冷,彌漫著一種近乎宗教場所般的肅穆和簡樸,與顧家的奢華冰冷截然不同,是另一種更深沉、更內(nèi)斂的威壓。
中山裝男人聽完我的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仿佛“七叔公”這個名字對他而言是再尋常不過的。他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平靜地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在空曠高大的石廳里清晰回蕩:
“名字?”
他的問題簡潔直接,沒有任何鋪墊。
“沈離?!?我迎著他的目光,報(bào)出自己的名字。聲音依舊嘶啞,但努力維持著平靜。懷里的骨灰盒提醒著我此行的目的。“我需要幫助?!?我補(bǔ)充道,目光沒有躲閃。
男人沉默地看著我,那深邃沉靜的目光仿佛帶著重量,在我身上停留了大約五六秒鐘。時間不長,卻足以讓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他的眼神里沒有任何評判,只有純粹的觀察和評估。
然后,他極其輕微地點(diǎn)了一下頭,幅度小到幾乎難以察覺。
“跟我來?!?他沒有多問一個字,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投下長長的影子。他沒有等我回應(yīng),徑直朝著廳堂左側(cè)一條同樣由巨大青石砌成的、光線更加昏暗的通道走去。步伐沉穩(wěn)有力,落地?zé)o聲。
我抱著骨灰盒,沒有絲毫猶豫,抬步跟了上去。濕透的鞋子踩在冰冷光滑的石板上,發(fā)出細(xì)微的摩擦聲,在空曠寂靜的石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通道不長,拐過一個彎,光線稍微亮了一些。通道盡頭,是一扇虛掩著的、同樣是厚重石料制成的房門。門內(nèi)透出更加明亮、也更加柔和的光線,還隱約傳來壓抑的、極其低微的啜泣聲。
中山裝男人在門前停下腳步,側(cè)過身,示意我進(jìn)去。
我抱著骨灰盒,走到門前,伸手輕輕推開了那扇虛掩的石門。
門內(nèi),是一個相對小一些的房間。布置同樣簡單到極致。一張寬大的、鋪著素色床單的石床,一張石桌,兩把石凳。唯一的光源是石桌上擺放的一盞造型同樣古樸的青銅油燈,比廳堂里的那盞更大一些,火苗也更穩(wěn)定明亮。
石床上,躺著一個人。
一個極其瘦削的老人。他蓋著厚厚的、素色的棉被,只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臉頰深陷,顴骨高高凸起,皮膚松弛地耷拉著,呈現(xiàn)出一種灰敗的死氣。他的雙眼緊閉,眼窩深陷,嘴唇干裂發(fā)紫,呼吸極其微弱,胸膛幾乎看不到起伏。只有床頭矮幾上一個造型奇特的青銅小香爐里,同樣燃著一支細(xì)細(xì)的線香,青煙筆直向上,散發(fā)著清冷的藥香,才勉強(qiáng)維系著一絲活人的氣息。
一個穿著素凈棉布衣裙、頭發(fā)花白挽在腦后、面容憔悴的中年婦人,正坐在床邊的石凳上。她緊緊握著老人枯槁的手,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壓抑的啜泣聲正是從她那里發(fā)出。她看起來極度疲憊,眼窩深陷,布滿血絲,顯然已經(jīng)守候了不知多久。
房間里的氣氛沉重而悲傷,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的目光落在石床上那個氣息奄奄的老人臉上,心頭猛地一震!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電流般竄過!這張臉……雖然極度消瘦變形,但那眉眼間的輪廓……
“溫……溫爺爺?” 一個塵封了至少十五年的稱呼,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寂靜壓抑的房間里卻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
那低頭啜泣的中年婦人猛地抬起頭!
一張布滿淚痕、寫滿憔悴和絕望的臉?biāo)查g轉(zhuǎn)向我。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時,那雙紅腫的眼睛里先是充滿了茫然和驚疑,隨即,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中,瞳孔驟然收縮!一種混合著震驚、難以置信、甚至是一絲……恐懼的復(fù)雜情緒在她臉上炸開!
“你……你是……” 她的嘴唇哆嗦著,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目光死死地釘在我臉上,仿佛看到了某個早已逝去的幽靈。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地站在門口的中山裝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平靜地打破了這瞬間的凝固:
“沈小姐說,是七叔公指引她來的。” 他的目光落在婦人身上,帶著一種無聲的安撫。
“七叔公?” 婦人眼中的震驚和恐懼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濃重,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目光猛地轉(zhuǎn)向門口的男人,急切地問:“阿忠!七叔公他……他老人家回來了?他在哪?他有沒有說……”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床上氣息奄奄的老人,淚水洶涌而出,“他有沒有說老爺子……還有沒有救?”
被稱作阿忠的中山裝男人,深邃的目光投向床上昏迷的老人,又緩緩移向我。他的眼神依舊沉靜,但那沉靜之下,卻似乎多了一層極其凝重的、如同山岳般的壓力。他沒有回答婦人的問題,而是看著我,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石頭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小姐,你來得或許正是時候?!?/p>
“但也可能……太遲了?!?/p>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我懷里的骨灰盒上,那眼神復(fù)雜難辨,帶著一種洞悉命運(yùn)的沉重。
“沈小姐,你來得或許正是時候?!?/p>
“但也可能……太遲了。”
阿忠低沉的聲音在冰冷的石室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冰坨,砸在凝滯的空氣里,也砸在我的心上。他最后落在我懷中骨灰盒上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探針,帶著一種穿透皮囊、直視靈魂的沉重感。
石床上,溫老爺子那張灰敗枯槁的臉,在昏黃跳動的油燈光線下,像一張蒙了塵的舊照片。那眉宇間熟悉的輪廓,與記憶深處養(yǎng)父沈國棟書房里那張泛黃的合影碎片,猛地重合在一起!十五年前,那個總是帶著和煦笑容,會塞給我糖吃,和養(yǎng)父在書房里低聲長談的溫爺爺……怎么會變成這樣?
溫夫人猛地從石凳上站起,身體因?yàn)榧雍途薮蟮臎_擊而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阿忠不動聲色地伸手虛扶了一下。她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滾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沈……沈家的女兒?你是……離離?沈國棟大哥的……女兒?” 那眼神里交織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更深的、仿佛看到救命稻草般的絕望。
“是我?!?我艱難地開口,喉嚨干澀發(fā)緊。懷里的骨灰盒冰冷沉重,那份寒意此刻仿佛帶著某種宿命的沉重感?!皽貭敔斔?/p>
“老爺子他……他不行了……” 溫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捂著臉失聲痛哭,壓抑了許久的悲慟如同決堤洪水,瘦削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大夫……最好的大夫都看過了……都說……都說沒救了……是……是邪病……是風(fēng)水……是有人要害我們溫家??!” 她的話語顛三倒四,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邪???風(fēng)水?
我的心猛地一沉。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石床上氣息奄奄的老人。那灰敗的死氣幾乎要透體而出,只有床頭那支細(xì)細(xì)線香筆直上升的青煙,還在頑強(qiáng)地維系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生機(jī)。
阿忠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守護(hù)的石像。他的目光沉靜如深潭,沒有悲傷,沒有慌亂,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和……等待。他在等什么?等我?還是等七叔公?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石室的角落。
石室的墻壁同樣是巨大的青石砌成,但在靠近床頭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塊大約半米見方的石板顏色似乎與周圍略有不同,更顯灰白,上面隱隱約約刻著一些極其繁復(fù)、難以辨認(rèn)的紋路。那些紋路扭曲盤旋,像某種古老的符咒,又像是干涸龜裂的大地。而就在這塊石板的邊緣,靠近溫老爺子頭部的位置,赫然有一道極其細(xì)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裂縫!
那裂縫極細(xì),如同發(fā)絲,斜斜地向上延伸了幾寸,消失在另一塊石板的接縫處。裂縫周圍的石質(zhì)顏色,似乎也比其他地方更加灰暗、死寂。
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閃電,毫無預(yù)兆地劈入腦海!
《沈氏玄空輯要》!
“地脈枯竭,生氣斷絕,形如龜背裂痕,主宅中主位生機(jī)衰敗,油盡燈枯……”
書頁上那些艱澀的文字和圖示瞬間變得鮮活起來!眼前這塊灰白石板上的紋路,那一道細(xì)微的裂縫……位置、形態(tài)、與溫老爺子病榻的對應(yīng)……嚴(yán)絲合縫!
這不是普通的病!是宅基的地脈出了問題!是風(fēng)水上的“枯骨煞”!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一股冰冷的戰(zhàn)栗順著脊椎骨瞬間爬遍全身!不是因?yàn)榭謶?,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被點(diǎn)醒的驚駭!養(yǎng)父留下的那些晦澀難懂的東西……竟然……是真的?
“溫夫人!” 我的聲音因?yàn)榧雍鸵环N難以言喻的迫切而微微發(fā)顫,瞬間壓過了她的哭聲?!皽貭敔敗瓬貭敔敳皇巧?!是這宅子!是這塊地!” 我的手指猛地指向墻角那塊灰白石板,指向那道細(xì)微卻致命的裂縫!
溫夫人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抬起頭,紅腫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我指的方向,又看看我,臉上是徹底的懵懂和不解。
阿忠那沉靜如深潭的眼眸,卻在那一瞬間,驟然亮起一道銳利如鷹隼的精光!他的目光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的波動,猛地投向墻角那塊石板!那道細(xì)微的裂縫,在他銳利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他整個人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一股無形的、極其強(qiáng)悍的氣息隱隱透出!
“你說什么?” 溫夫人終于反應(yīng)過來,聲音帶著極度的驚疑和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宅子?地?離離,你在說什么?”
“是風(fēng)水!” 我顧不上解釋更多,也根本無法詳細(xì)解釋那些玄奧的理論。時間!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溫老爺子那微弱的氣息,隨時可能徹底熄滅!“溫爺爺躺的位置,正壓在這塊‘死地’上!地脈枯竭,生氣斷絕,煞氣侵體!必須立刻移開!”
我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目光急切地看向阿忠。直覺告訴我,這個沉默如山的男人,是此刻唯一能立刻行動的力量。
阿忠沒有任何猶豫!
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他高大的身影已經(jīng)如同鬼魅般閃到了石床邊!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黑色的殘影!他沒有半分遲疑,伸出那雙骨節(jié)分明、充滿力量的大手,極其小心卻又異常穩(wěn)定地,避開溫老爺子身上連接的不知名細(xì)管(似乎是某種維持性的藥物輸送),一手托住老人的脖頸,一手穿過膝彎,如同捧起一件稀世珍寶,又像一個最精密的機(jī)械,將枯槁輕飄的老人穩(wěn)穩(wěn)地從那張象征著死亡的“死地”石床上抱了起來!
溫老爺子輕得像一片枯葉,在阿忠強(qiáng)壯的手臂間毫無知覺。
“放……放哪里?” 溫夫人徹底慌了神,手足無措地看著阿忠。
阿忠抱著溫老爺子,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迅速掃過整個石室。石室空曠,除了石床、石桌、石凳,幾乎再無他物。
“地上!” 我毫不猶豫地指向石室中央那片相對平整、遠(yuǎn)離所有墻壁的青石板地面,“這里!正對天井中庭!生氣最足的位置!” 這是《輯要》中最基礎(chǔ)的“聚氣”位,此刻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阿忠沒有絲毫質(zhì)疑,立刻抱著老人,大步走到石室中央,然后極其輕柔地、像放置一件最脆弱的瓷器般,將溫老爺子平放在冰冷光滑的青石板上。
就在溫老爺子身體離開那張“死地”石床,接觸中央石板的瞬間——
“呃……”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嘆息般的氣音,竟然從老人干裂發(fā)紫的嘴唇間逸出!
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在死寂的石室里,卻如同驚雷!
溫夫人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滾圓,淚水再次洶涌而出,卻是狂喜的淚水!“老爺子!老爺子你……”
阿忠猛地蹲下身,兩根手指精準(zhǔn)地搭在老人枯瘦的手腕上,他的側(cè)臉線條繃緊,眼神銳利如電,全神貫注地感受著那幾乎消失的脈搏。
幾秒鐘的沉寂,如同一個世紀(jì)般漫長。
阿忠的手指微微一動。他那張如同石刻般冷硬的臉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卻足以撼動山岳的波動!他猛地抬頭,看向我,那沉靜如深潭的眼底深處,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脈象……”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激動,“……穩(wěn)了一線!”
雖然依舊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但那原本即將徹底斷絕的死氣,竟然真的……穩(wěn)住了!不再像剛才那樣飛速流逝!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神跡般的變化,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籠罩石室的絕望陰云!
溫夫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合十,對著虛空語無倫次地哭喊:“老天開眼!老天開眼??!七叔公顯靈了!離離……離離你是我們溫家的救星??!”
巨大的沖擊和狂喜讓她幾乎暈厥過去。
然而,我的心臟卻沒有絲毫放松。一股更深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順著脊椎骨纏繞上來,越收越緊!
僅僅是移開了位置,就穩(wěn)住了必死之局?
這絕不正常!
溫老爺子身上的“枯骨煞”,絕非天然形成!那墻角石板上的符咒般的紋路,那道精準(zhǔn)對應(yīng)主位的裂縫……是人為!是極其陰毒、極其高明的風(fēng)水殺局!
有人要溫老爺子死!要溫家絕戶!
這個認(rèn)知帶來的冰冷恐懼,瞬間壓過了剛才那點(diǎn)微弱的慶幸。是誰?和覬覦養(yǎng)父骨灰的,是同一伙人嗎?
我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再次掃向墻角那塊灰白石板。那上面繁復(fù)扭曲的紋路,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活了過來,散發(fā)著陰冷的惡意。
“阿忠!” 我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寒意,手指再次指向那塊石板,“那塊石頭!有問題!那上面的紋路……是人刻上去的!是……邪陣!”
阿忠的目光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淬火的刀鋒!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石室里投下巨大的陰影,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息無聲地彌漫開來。他一步一步,沉穩(wěn)而沉重地走向那塊灰白石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凝固的空氣中。
他走到墻角,蹲下身。伸出寬厚的手掌,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jǐn)慎,輕輕撫過石板表面那些冰冷、繁復(fù)、扭曲的刻痕。他的指尖在那些紋路上緩緩移動、按壓、感受。他的動作極其緩慢,神情專注到了極點(diǎn),仿佛在解讀某種失傳的密碼。
石室里死寂無聲。只有溫夫人壓抑的啜泣聲,溫老爺子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以及油燈燈芯燃燒發(fā)出的極其微弱的“噼啪”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讓人窒息。
突然!
阿忠撫摸紋路的手指猛地頓??!停在一塊刻痕扭曲最密集、如同一個詭異漩渦的中心點(diǎn)上!
他那雙深邃沉靜的眼眸驟然收縮!瞳孔深處爆發(fā)出駭人的厲芒!一股實(shí)質(zhì)般的、冰冷刺骨的殺意,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蘇醒,轟然從他身上爆發(fā)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石室!
那殺意并非針對任何人,而是源自一種被觸犯逆鱗的、純粹的、狂暴的憤怒!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脆響,從他按壓著的那塊漩渦中心點(diǎn)傳出!
緊接著,在溫夫人驚恐的目光和我驟然收縮的瞳孔注視下——
那塊半米見方的灰白石板,竟然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擊打,以阿忠手指按壓的那個點(diǎn)為中心,瞬間布滿了蛛網(wǎng)般細(xì)密的裂紋!
裂紋飛速蔓延,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
下一秒!
“嘩啦——!”
整塊石板,連同上面那些陰毒的刻痕,如同被砸碎的劣質(zhì)瓷器,轟然碎裂!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棱角尖銳的碎石塊,簌簌掉落下來,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如同野獸巨口般的黑暗空洞!
一股更加陰冷、更加污穢、帶著濃重土腥味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朽惡臭的氣息,如同被封存了千年的毒氣,猛地從那個黑洞洞的缺口中噴涌而出!
那惡臭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刺骨的陰寒,瞬間充斥了整個石室!
溫夫人“啊”地一聲驚叫,被那惡臭和陰寒氣息沖擊得連連后退,臉色煞白如紙。
我也被那股氣息沖得頭暈?zāi)垦?,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骨灰盒,仿佛那是唯一能抵御這邪惡氣息的屏障。
阿忠在石板碎裂的瞬間,已如閃電般抽身退開一步,避開了那些飛濺的碎石和噴涌的污濁氣息。他站在碎裂的石坑邊緣,如同地獄歸來的魔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個深不見底、散發(fā)著惡臭的黑洞。他臉上的殺意并未消退,反而更加凝練、更加冰冷。他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洞口,仿佛要穿透那濃重的黑暗,看清里面隱藏的一切污穢。
然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隨著污濁氣息的噴涌,那黑洞洞的缺口深處,并非完全的黑暗!
一點(diǎn)極其微弱的、幽綠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幽幽地、詭異地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