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州到京城的路,走了整整七日。
沈硯坐在馬車?yán)铮粗巴怙w速倒退的景致,心里五味雜陳。離開京城時,他是背負(fù)血海深仇的罪臣之子;歸來時,身邊不僅有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還有足以撼動朝堂的密詔。車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他瞥見蘇晚晴正和林婉兒湊在一起說話,兩人臉上都帶著輕松的笑意,夜無聲則坐在對面閉目養(yǎng)神,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半塊刀鞘——如今,它已和林婉兒的那半塊牢牢拼在了一起。
“在想什么?”蘇晚晴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手里拿著塊剛買的桂花糕,“嘗嘗?杭州的特產(chǎn),甜而不膩。”
沈硯接過桂花糕,咬了一口,清甜的香氣在舌尖散開:“在想京城的事。不知道皇上得知我們帶回密詔,會是什么反應(yīng)?!?/p>
“管他什么反應(yīng)?!碧K晚晴哼了一聲,“反正密詔是真的,林家的冤屈是真的,三皇子的罪行也是真的。他要是還講點道理,就該給林家平反?!?/p>
夜無聲睜開眼,淡淡道:“皇上會不會講道理,不重要。重要的是鎮(zhèn)國公已經(jīng)聯(lián)合了六部里的七位大人,只要密詔一公布,就算皇上想壓,也壓不住。”
沈硯點頭。這幾日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皇家的顏面固然重要,但朝堂的穩(wěn)定更重要。三皇子謀逆在前,身世丑聞在后,若皇上不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恐怕會動搖國本。
馬車行至涿州地界時,鎮(zhèn)國公派來的人終于追上了他們。為首的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自稱是鎮(zhèn)國公府的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帶來了二十名親兵,還有一封鎮(zhèn)國公的親筆信。
信里說,京城局勢已穩(wěn),三皇子的余黨基本肅清,只等他們將密詔帶回,便可在早朝時當(dāng)眾宣讀。信末還特意提了一句,蘇尚書已被“請”到鎮(zhèn)國公府暫住,名為保護,實為防止有人脅迫。
“我爹沒事吧?”蘇晚晴看到信,臉色有些發(fā)白。
護衛(wèi)統(tǒng)領(lǐng)拱手道:“蘇小姐放心,蘇大人一切安好,鎮(zhèn)國公府的人好吃好喝伺候著,就是暫時不能出門?!?/p>
蘇晚晴這才松了口氣,看向沈硯:“看來我們得快點了,我怕夜長夢多?!?/p>
“放心,”沈硯安慰道,“還有兩日就到京城了?!?/p>
***兩日后,京城的城門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里。
沈硯撩開車簾,看著熟悉的朱漆城門,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護城河上的冰已經(jīng)化了,幾只游船在水面上緩緩劃過,岸邊的柳樹抽出了新芽,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仿佛從未經(jīng)歷過血雨腥風(fēng)。
馬車沒有直接去鎮(zhèn)國公府,而是繞到了城西的一處宅院。這里是鎮(zhèn)國公早就安排好的落腳點,離皇宮不遠,卻很僻靜,適合暫時藏身。
剛進院子,就見一個穿著錦袍的老者迎了出來,正是鎮(zhèn)國公。他頭發(fā)花白,卻精神矍鑠,看到沈硯,先是一愣,隨即老淚縱橫:“小少爺,老奴可算把你盼回來了!”
沈硯愣住了。鎮(zhèn)國公竟叫他“小少爺”?
鎮(zhèn)國公擦了擦眼淚,哽咽道:“老奴當(dāng)年是林府的家奴,因外出采買才躲過一劫。后來承蒙先皇恩典,才有了今日的鎮(zhèn)國公府。這些年,老奴無時無刻不在找您,找機會為林府報仇。”
沈硯這才明白,難怪鎮(zhèn)國公肯傾力相助,原來他與林家竟有這樣深的淵源。他對著鎮(zhèn)國公深深一揖:“多謝公爺多年費心。”
“該謝的是你啊?!辨?zhèn)國公扶起他,“若不是你堅持查案,林府的冤屈怕是永遠也無法昭雪?!彼掍h一轉(zhuǎn),神色凝重起來,“明日早朝,老奴會安排你們進殿。密詔……準(zhǔn)備好了嗎?”
夜無聲從懷里掏出一個紫檀木盒子,遞了過去:“都在這里了。”
鎮(zhèn)國公接過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看了看,又鄭重地合上:“好。今晚你們好好休息,養(yǎng)精蓄銳,明日,就是見證真相的時刻?!?/p>
***翌日清晨,天還沒亮,沈硯就被窗外的動靜吵醒了。
他披衣下床,走到窗邊一看,只見街上已有不少禁軍在巡邏,個個神色肅穆,顯然是在為早朝保駕護航。他回頭看了看,蘇晚晴和林婉兒還在熟睡,夜無聲則坐在桌前,借著燭光擦拭著她的銀簪,動作輕柔,仿佛在撫摸什么稀世珍寶。
“睡不著?”夜無聲抬頭看了他一眼。
沈硯走到桌前坐下:“嗯。在想明日過后,該做些什么?!?/p>
“不知道。”夜無聲放下銀簪,“或許會帶著婉兒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或許會繼續(xù)留在京城,看看這朗朗乾坤,是否真的如我們所愿?!彼聪蛏虺帲澳隳??”
沈硯想了想:“我想先去給爹娘和族人上炷香,告訴他們,冤屈昭雪了。然后……”他看向熟睡的蘇晚晴,嘴角勾起一抹淺笑,“然后,想做點自己真正想做的事?!?/p>
夜無聲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了然地笑了:“蘇小姐是個好姑娘,配得上你?!?/p>
沈硯的臉頰微微發(fā)燙,剛想說話,就見蘇晚晴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你們在說什么呢?”
“沒什么?!鄙虺広s緊轉(zhuǎn)移話題,“快起來梳洗吧,一會兒該進宮了?!?/p>
蘇晚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哦。”她看向窗外,“天還沒亮呢?!?/p>
“早朝本來就早?!币篃o聲說,“我們得提前去鎮(zhèn)國公府匯合。”
***辰時正,太和殿。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個個神色凝重。皇上坐在龍椅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昨晚就收到了鎮(zhèn)國公的奏折,說有重要物證要呈上來,事關(guān)三皇子謀逆案。他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卻又不能阻止,只能硬著頭皮上早朝。
“鎮(zhèn)國公,你說有重要物證,何在?”皇上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鎮(zhèn)國公出列,拱手道:“回皇上,物證在此。但此物事關(guān)重大,老奴懇請皇上允許相關(guān)人等上殿作證?!?/p>
皇上皺了皺眉:“準(zhǔn)?!?/p>
很快,沈硯、蘇晚晴、夜無聲和林婉兒就跟著太監(jiān)走進了太和殿。
百官見狀,頓時議論紛紛。
“那不是前刑部捕頭沈硯嗎?他不是被斬立決了嗎?”
“還有蘇尚書的女兒蘇晚晴,聽說她早就死了……”
“那個黑衣女子是誰?看著好眼熟……”
皇上看到沈硯,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沈硯!你不是死了嗎?竟敢欺君罔上!”
沈硯出列,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回皇上,臣沒死。臣之所以假死,是為了查清林家舊案,找到三皇子謀逆的證據(jù)。”
“林家舊案早已結(jié)案,何來冤屈?”皇上怒拍龍椅,“你休要胡說八道!”
“皇上息怒?!辨?zhèn)國公出列,“老奴有先帝密詔在此,可證明林家是被冤枉的,也可證明三皇子的真實身份?!?/p>
他說著,將紫檀木盒子呈了上去。太監(jiān)接過盒子,遞給皇上。
皇上顫抖著手打開盒子,拿出密詔,越看臉色越白,到最后,雙手竟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語,“這不是真的……”
“皇上,這是真的?!币篃o聲出列,聲音清亮,“先帝密詔上寫得清清楚楚,三皇子并非龍種,而是皇后與外戚私通所生。林御史因不肯交出密詔,才被三皇子和當(dāng)時的太子(也就是現(xiàn)在的皇上)聯(lián)手滅門!”
“你胡說!”皇上猛地站起身,指著夜無聲,“拖出去!給朕拖出去斬了!”
“誰敢動她!”鎮(zhèn)國公往前一步,擋在夜無聲身前,“老奴已聯(lián)合六部七位大人,若皇上不肯為林家平反,不肯公布真相,我們就聯(lián)名上奏,請?zhí)蟪鰜碇鞒止溃 ?/p>
七位大人紛紛出列,齊聲喊道:“請皇上為林家平反!請皇上公布真相!”
百官見狀,也紛紛附和:“請皇上為林家平反!請皇上公布真相!”
皇上看著眼前的陣仗,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力回天。他癱坐在龍椅上,眼神空洞:“好……好……朕準(zhǔn)了……”
***三日后,皇上下旨:
一、為林家平反,追封林御史為文忠公,厚葬林家滿門,幸存的林氏族人皆恢復(fù)身份,由國庫發(fā)放撫恤金。
二、公布三皇子身世,廢除其皇子身份,貶為庶人,其黨羽盡數(shù)處斬。
三、蘇尚書雖參與林家舊案,但念其后來有功,且是被脅迫,免去死罪,貶為庶民,終身不得錄用。
四、沈硯查案有功,封為刑部侍郎,掌管刑獄之事。
五、夜無聲、林婉兒姐妹為林家翻案有功,各賜黃金百兩,良田千畝。
旨意一下,京城百姓無不拍手稱快。林家舊案的真相終于大白于天下,沉冤得雪。
***一個月后,沈硯的府邸。
院子里的海棠花開得正艷,粉白相間,煞是好看。沈硯坐在石桌旁,看著蘇晚晴和林婉兒在花叢中追逐嬉戲,嘴角不自覺地?fù)P起。
夜無聲走過來,遞給她一杯茶:“在想什么?這么開心。”
沈硯接過茶杯,笑道:“在想,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吧。”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娶蘇小姐?”夜無聲打趣道。
沈硯的臉頰微微發(fā)燙:“還沒……還沒來得及說。”
“那可得抓緊了?!币篃o聲說,“再過幾日,我就要帶著婉兒去江南了?!?/p>
“去江南?”沈硯有些意外,“不再待些日子嗎?”
“不了?!币篃o聲搖了搖頭,“京城的繁華不屬于我們。我們還是喜歡江南的水鄉(xiāng),安靜,自在?!彼聪蛏虺帲澳阋怯锌?,記得帶著蘇小姐來玩?!?/p>
“一定。”沈硯點頭。
這時,蘇晚晴跑了過來,手里拿著一朵海棠花:“沈硯,你看這花好看嗎?”
沈硯接過花,別在她的發(fā)間,笑道:“好看,人比花還好看?!?/p>
蘇晚晴的臉?biāo)查g紅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胡說?!?/p>
林婉兒也跑了過來,拍手笑道:“蘇姐姐,沈大哥在向你求婚呢!”
“婉兒!”蘇晚晴羞得臉都紅了,追著林婉兒跑開了。
沈硯和夜無聲看著她們的背影,都笑了起來。
陽光灑在院子里,暖洋洋的。海棠花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沈硯知道,過去的恩怨已經(jīng)隨風(fēng)而逝,未來的日子,會像這滿園的海棠花一樣,絢爛而美好。
他站起身,朝著蘇晚晴跑去的方向追去。
“等等我!”
歡聲笑語在院子里回蕩,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