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混亂的、冰淇淋味的“事故”之后，我和蘇小小之間像是被打上了某種奇怪且曖昧的休止符。
誰也沒有再主動提起那天晚上的任何一個細節(jié)。
但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某些東西，確實變了。
那些刻意的回避、試探的小心翼翼、偶爾因?qū)擂味鸬亩虝撼聊紳u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別扭卻更貼近的張力。
她不再刻意去證明什么或回避什么。
我也沒再主動使用那種麻煩的“視界”。
直到周一上班，剛踏進部門辦公室，煙霧繚繞的茶水間里，主管老李那張寫滿焦慮和愁苦的臉就像等候多時的雷達一樣精準鎖定了我。
他一把將我薅進茶水間，反手“咔噠”一聲落鎖。
狹小的空間里彌漫著濃重的煙味和速溶咖啡的廉價香氣。
他壓低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種近乎赴死的悲壯：
「兄弟，幫個忙……十萬火急！」
他下意識搓著手指，眼神里充滿紅血絲，「幫我看看你嫂子……」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一個極其艱難的問題，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好幾次。
「就……看她今天穿的……那條新買的藏青色裙子……」聲音因為緊張而有點發(fā)飄，「她剛才在電梯里……問我……」
他深吸一口氣，如同壯士斷腕，猛地吐出最終的問題：
「……到底顯不顯胖？！ 」
「兄弟！」他幾乎要抓住我的肩膀搖晃，「這事兒關(guān)我晚上回家能不能活命！你一定幫我看看！看仔細點！」
茶水間門板外隱約傳來同事交談的聲音。
煙霧在老李焦慮的眼神前繚繞。
我認命地點點頭：「知道了。」
心里卻飄過一個念頭：這種死亡命題，真不如蘇小小頭頂那句炸裂的【吻我】來得直觀痛快。
午休時間。
寫字樓一樓的餐廳，人頭攢動。
我端著餐盤，一眼就看到靠窗的卡座里，主管夫人正和一個年紀相仿的女同事共進午餐。
她今天確實穿了件藏青色的半身裙，上身配了件米白色的羊絨衫。
背影看起來……
我默默地拉開隔著幾排座椅、正對著她的位置坐下來。
剛一落座。
對面那道纖細熟悉的影子就「唰」地抬頭——蘇小小！
她坐在離我更近的一排卡座里，和一個女同事一起。
此刻，那雙大眼睛正隔著幾米距離和幾張餐桌的隔板，一眨不眨地、充滿審視意味地盯住了我。
頭頂?shù)乃季w區(qū)域異常簡潔清晰：
【又出任務(wù)？】三個工整的宋體字。
沒等我給出任何回應(yīng)，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條件反射，她的目光已經(jīng)從我身上移開，精準無誤地、如同探照燈一樣，掃向了斜前方坐在我對面的主管夫人。
只是一眼。
隨即，一行清晰的小字以不急不緩的速度在她頭頂刷新出來：
【藏青裙顯腰粗了1.5公分?；疑塾皶炄臼д`左眼1/3區(qū)域。唇膏沾到左邊第二顆牙齒上了?！?/p>
附帶一個簡單的分數(shù)：【綜合外表焦慮等級：6.5/10（可控范圍）】
字跡清晰平穩(wěn)，毫無波瀾，如同精準的機器報幕。
我下意識地也跟著看向主管夫人。
就在視線即將落定的前一秒——
蘇小小的目光猛地又釘回了我臉上！
原本平穩(wěn)的彈幕驟然劇烈閃爍，字跡瞬間放大變粗！
【不許用你自己的“眼睛”看別的女人超過三秒?。?！】一排超大號帶紅色下劃警告線的加粗宋體字帶著沖擊力橫跨她的發(fā)頂。
這突如其來的“警告”讓我一愣。
就在這時——
主管夫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視線不經(jīng)意地掃過我們這個方向。
有那么零點幾秒的停頓。
而蘇小小，在主管夫人轉(zhuǎn)頭的瞬間，身體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僵直。
但幾乎是在同一剎那——
她頭頂那行炸開的【不許看！】的警告字跡像是被猛地刪除。
一行流暢自然、帶著明媚笑容和一點俏皮語氣的聲音在她頭頂無縫替換出現(xiàn)：
「哎呀王姐，你這裙子顏色真高級！」【自動應(yīng)答模式啟動。標準社交贊美語言包加載完畢?！?/p>
完全同步的，坐在主管夫人對面的那位女同事幾乎同時笑盈盈地開口：「王姐今天氣色真好，這裙子顏色襯得你真白！」
主管夫人被這句直白的夸獎弄得有點措手不及，臉上緊繃的神情瞬間松弛，甚至帶上一點赧然的笑容：「哪有哪有，剛買的，就是覺得有點……是不是有點緊了？」她下意識地低頭扯了扯腰間的布料。
而蘇小小頭頂那代表【外表焦慮等級】的數(shù)字，在我目光錯開她和主管夫人視線的瞬間，悄然地從【6.5/10】下滑跳轉(zhuǎn)成了【5.8/10】。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不到五秒內(nèi)。
一套行云流水、精準狠辣的“微表情分析+語言干預”組合拳。
我被這高效而冷酷的“服務(wù)”震得有點回不過神。
下意識地，我的目光再次投向主管夫人，試圖確認她那懸而未決的頭頂彈幕……
【警告?。?！】
蘇小小的目光再次如閃電般剜了過來！比剛才更凜冽！
那眼神里幾乎帶著實體化的冰碴子！
【再看她！我就當場親你！讓你在公司徹底成名！】
一排血紅色、閃爍不停的巨大感嘆號在她頭頂炸開！每個字都像是從警報器里直接崩出來的！
我立刻眼觀鼻，鼻觀心。
感覺手指有點涼。
然后低頭猛扒飯。
午休結(jié)束的鈴聲像救星般響起。
我和蘇小小幾乎是同時端著餐盤起身。
在回收餐具的泔水桶前錯身而過時。
她目不斜視，腳步頻率沒有半分變化。
只有一句輕得如同錯覺的低語，混雜著餐具碰撞的清脆響聲，被送入我的耳中：
「裙不顯胖?！孤暰€平穩(wěn)冷靜，沒有絲毫情緒波動，「說‘剛合適，你身材一直保持這么好’效果最佳?！?/p>
她放下餐盤，轉(zhuǎn)身就走。
沒看我一眼。
但頭頂那行炸裂的紅色警報【再看她就親你！】已經(jīng)消失了。
只剩下一行小巧的黑色小字：【笨死了。還得靠我兜底。】
我站在泔水桶前，看著那行字。
嘴角抽了一下。
抬手揉了揉有些發(fā)痛的太陽穴。
轉(zhuǎn)身快步走回工位。
給茶水間里快把地板踱穿的老李發(fā)了條信息：
「嫂子問裙子？就說——『剛合適，你身材一直保持這么好』。切記，一字不差?！?/p>
后面又默默敲了幾個字過去：「對了，唇膏沾左邊第二顆牙上了，記得提醒?！?/p>
老李秒回：「？？？」
接著又是：「懂了！兄弟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