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驚險的「零度預(yù)警」像一顆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持續(xù)擴(kuò)散。
我和蘇小小卻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一種極限拉扯式的沉默日常。
時間很快跳到了十一長假前最后一個工作日。
辦公室彌漫著一種即將刑滿釋放的躁動空氣。
下午茶時分，部門的小會議室突然煙霧彌漫。
主管老李把我拽進(jìn)去。
門鎖「咔噠」落下。
他搓著手上新買的那串據(jù)說能保平安的蜜蠟珠子，臉色比煙霧還愁苦，眉心的疙瘩都快揪成中國結(jié)。
「小林，」他開口，嗓音像被砂紙磨過，「這個忙，關(guān)乎你李叔下半輩子……不，是下半輩子安穩(wěn)不安穩(wěn)……」
他深吸一口氣，煙灰掉了一截在光潔的會議桌上都渾然不覺。
「我家那口子……」他表情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下午又跟我吵翻了。就為了……唉，我說不清，反正現(xiàn)在把我和老東西統(tǒng)統(tǒng)趕出家門了！」
「我和老東西只能先去住酒店了！」「老東西」是他養(yǎng)了十多年的松獅犬。
他頓了頓，眼神放空了幾秒，似乎在回憶什么不堪承受的畫面。
「她罵我狼心狗肺，罵我沒良心，罵我變了……」聲音越來越低，「然后就說……就要找社區(qū)律師……準(zhǔn)備什么……」
最后一個詞在喉嚨里滾了幾滾，帶著破釜沉舟的絕望：「……離婚協(xié)議?！?/p>
他猛地抬頭盯住我。
眼神是溺水者看到唯一浮木的光：「兄弟！幫幫忙！再幫我看一次！一定要看明白她這次到底要什么！刀山火海我都認(rèn)了！」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千萬、千萬不能真到那一步啊！」
壓力像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我捏了捏眉心。
這個任務(wù)的難度系數(shù)……
午休。
寫字樓下的咖啡角。
我坐在角落的高腳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攪動著面前冰美式里的冰塊。
落地玻璃隔開熙攘的人群。
看著斜對面那家王姐常去的生煎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老李那條「等兄弟救命！」的信息已經(jīng)在屏幕上被汗水微微浸潤。
終于。
熟悉的身影推門而入。
王姐和一個姐妹坐在離我不太遠(yuǎn)，也不太近的一張桌子旁。
蘇小小像個影子一樣坐在我側(cè)后方幾米處。
假裝在看一本雜志。
咖啡角輕柔的音樂絲毫無法緩解我此刻的焦躁。
我死死盯著王姐。
她正低頭攪動著一杯熱美式。
臉上沒什么表情。
既無憤怒，也無悲傷。
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她頭頂一片空白。
就在我目光匯聚的瞬間——
那片虛無的空白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蕩漾開一圈漣漪！
一股極其龐大、沉重、足以碾碎靈魂的悲慟如同實質(zhì)的黑色濃霧般噴薄而出！
幾乎瞬間就籠罩了她整個上半身！
濃重的、翻滾的黑色氣流！
黑霧中，隱約能看到一行行密集到幾乎無法辨認(rèn)的、不斷閃現(xiàn)又消失的猩紅小字：
【18年……孩子都大了……】
【狗都比他有良心！】
【……什么都變了……】
【太累了……算了……】
……無數(shù)破碎的怨憤、心寒、絕望的碎片在濃黑的霧里高速穿梭、旋轉(zhuǎn)！
這畫面帶來的沖擊力遠(yuǎn)超我的想象。
那濃黑中透出的血色幾乎讓我呼吸一窒！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指甲陷入掌心。
「……看、看到了嗎？」旁邊突然響起一個極細(xì)微的聲音，帶著點(diǎn)緊張。
蘇小小不知何時放下了雜志，手里拿著手機(jī)，指尖卻微微發(fā)白。
她沒有看我，目光依舊落在王姐那個方向。
聲音壓得極低：「這次……什么情況？給我描述特征詞！」語氣帶著任務(wù)模式特有的冷靜指令感。
我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盯著那片翻滾的黑霧，強(qiáng)行穩(wěn)住聲線，語速飛快：
「狀態(tài)異常。黑色情緒霧霾！帶大量紅色核心碎片文字滾動！關(guān)鍵詞：18年，變化，絕望，極度疲憊，心冷似冰……」
信息迅速傳遞。
蘇小小沉默了兩秒。
隨即——
她那邊傳來極其輕微、細(xì)碎而快速的手機(jī)按鍵音，像在緊急輸入什么。
但她的動作并未停止。
就在我試圖從那片混亂的黑色情緒風(fēng)暴中捕捉更多信息來破局時——
旁邊的高腳凳被人拉開。
蘇小小端著她那杯插著粉色小傘的星冰樂，極其自然地坐到了我對面的高腳椅上。
位置選得非常精準(zhǔn)。
正好隔斷了我和王姐之間相對直視線的一條路徑。
將我的目光擋在了她的身后。
「干嘛？」我被這操作弄得一怔，下意識脫口而出。
蘇小小沒看我。
她的目光極其短暫地掃過那邊。
然后猛地抬起頭。
視線銳利如刀，直直地刺進(jìn)我的眼睛里！
頭頂那代表思緒的區(qū)域！
這一次！
不再是什么文字彈幕。
而是直接爆開了一幅動態(tài)畫面！
那是！——
一支巨大無比、亮到足以閃瞎人眼的探照燈！
雪白的光束帶著轟隆隆的音效氣勢！
以摧毀一切的姿態(tài)！
正正地！狠狠地！對準(zhǔn)我的臉照射過來！
每個燈圈上都刻著血淋淋的巨大字：【不許再看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精神探照燈晃得眼前發(fā)黑。
下意識地立刻錯開視線，本能地抬手遮擋了一下。
「……林陽。」蘇小小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緊繃，像是弓弦拉到極致。
我放下一點(diǎn)遮光的手。
看向她。
她的臉在明暗的光線里顯得格外的……冷硬。
那雙總是情緒豐富的眼睛，此刻如同打磨光滑的黑色琉璃，平靜得不帶任何波瀾。
甚至嘴角還極其緩慢地、僵硬地向上牽拉了一下，扯出一個絕對不帶有溫度的、堪稱詭異的“微笑”。
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輕，像薄冰落在地面：
「我?，F(xiàn)在。很不好?！?/p>
每一個字都像是被凍住，再被敲碎了吐出來。
眼神里的冷意和那個強(qiáng)行擠出笑容的唇角形成一種強(qiáng)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錯位。
「非常、非常的……」她微微向前傾身，手臂支撐在桌面，十指交握。
身體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從容。
甚至抬起一只手，用食指輕輕、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桌面中央，像是按下某個無形的暫停鍵。
她的聲音依舊帶著那種零度的平靜：
「……需要你立刻抱我?！?/p>
巨大的探照燈光束刺眼地盤踞在她頭頂。
每一個字都帶著實質(zhì)般的冷氣和重量。
如同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