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與蘇晚晴的婚期定在重陽之后。消息傳開時,京城的海棠剛落盡最后一片花瓣,枝頭已綴上青澀的果實。刑部的同僚們笑著起哄,說沈侍郎藏了這么久,總算肯把蘇小姐娶進門,連大理寺卿都特意送來一對玉如意,說是當年欠林御史的情分,如今總算能還上幾分。
蘇晚晴忙著繡嫁衣的日子,沈硯卻在處理一樁棘手的舊案。卷宗堆在案頭,記載著十年前順天府的一樁滅門慘案——通州張家十二口一夜之間慘死家中,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唯一的疑點是張老爺書房里少了一幅前朝吳道子的《鐘馗捉鬼圖》。當年的捕頭草草定了個盜匪劫財?shù)慕Y(jié)論,案子便不了了之。
“這案子有什么蹊蹺?”蘇晚晴端著宵夜走進來,見他對著卷宗皺眉,忍不住湊過去看,“十年前的舊案,怎么突然翻出來了?”
沈硯指著卷宗里的尸格:“你看這里,死者的傷口都是刀傷,但傷口邊緣有細微的鋸齒痕,不像是尋常刀具造成的。還有這里,張老爺?shù)闹讣卓p里殘留著一點銀粉,當年的捕頭只當是不小心蹭到的,根本沒深究?!?/p>
蘇晚晴仔細看著尸格上的繪圖,忽然“咦”了一聲:“這傷口形狀,倒像是我爹收藏的那把鋸齒刀?!?/p>
沈硯猛地抬頭:“蘇伯父有鋸齒刀?”
“嗯,”蘇晚晴點頭,“是當年邊關(guān)的朋友送的,說是西域特產(chǎn),刀身有鋸齒,砍硬物特別鋒利。我小時候偷偷拿出來玩,還被爹罵了一頓?!彼鋈幌肫鹗裁?,“對了,我爹說過,這種鋸齒刀只有西域的馬匪才用,中原很少見。”
沈硯若有所思地敲擊著桌面:“張家世代經(jīng)商,怎么會招惹西域馬匪?還有那幅《鐘馗捉鬼圖》,會不會藏著什么秘密?”
“或許跟漕運有關(guān)?”蘇晚晴猜測,“張家是做絲綢生意的,常年走漕運,說不定在船上見過什么不該見的?!?/p>
沈硯拿起卷宗:“明日我去趟通州,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p>
***通州張家的舊址早已荒草叢生。朱漆大門上的銅環(huán)生了銹,推開時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驚得檐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起。沈硯帶著刑部的捕快走進院子,只見滿地瓦礫,廊下的石柱上還能看到暗紅色的血跡,想必是當年清理時沒擦干凈。
“沈大人,這邊有發(fā)現(xiàn)!”
一個年輕捕快在西廂房的墻角喊道。沈硯走過去,只見墻角的磚縫里卡著一小塊玉佩,玉佩的形狀是半只蝴蝶,邊緣有斷裂的痕跡,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胡”字。
“蝴蝶玉佩……”沈硯想起卷宗里記載,張老爺?shù)姆蛉诵蘸?,是江南胡家的女兒,“難道是張夫人的東西?”
他讓人把玉佩收好,又走進張老爺?shù)臅俊康臅茉缫驯煌频?,地上散落著幾本被蟲蛀的書。沈硯蹲下身,仔細查看地面,忽然在墻角的灰塵里發(fā)現(xiàn)了一點反光。他用刀刮開灰塵,露出一塊巴掌大的銀箔,上面隱約能看到“玄”字的輪廓。
“玄字銀箔……”沈硯心里一動,想起夜無聲曾說過,西域的“玄教”信徒會在重要的地方留下銀箔做標記,“難道是玄教干的?”
玄教是西域的一個神秘教派,據(jù)說信徒遍布中原,行事詭秘,沒人知道他們的目的是什么。當年三皇子曾暗中與玄教勾結(jié),想用他們的勢力打敗朝綱,后來三皇子倒臺,玄教也銷聲匿跡,沒想到竟還潛伏在京城附近。
“大人,院墻外發(fā)現(xiàn)一個地窖!”另一個捕快喊道。
沈硯跟著走出西廂房,只見院墻外的老槐樹下有個被雜草掩蓋的地窖口。捕快們撬開石板,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面而來。沈硯點燃火把,往地窖里照去,只見里面堆著十幾個陶罐,罐子上都貼著黃色的符箓,符箓上的字跡扭曲詭異,像是用鮮血寫的。
“打開看看。”沈硯示意捕快。
捕快小心翼翼地打開一個陶罐,里面赫然是一具蜷縮的孩童尸骨,骨骼上布滿了細小的孔洞,像是被什么東西啃過。
“這是……”捕快嚇得臉色發(fā)白。
沈硯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是煉蠱。玄教的邪術(shù),用活人養(yǎng)蠱,據(jù)說能讓人功力大增。”他看著那些陶罐,“張家十二口,恐怕不只是被滅門那么簡單,他們很可能成了玄教煉蠱的祭品?!?/p>
***從通州回來,沈硯立刻去了鎮(zhèn)國公府。
鎮(zhèn)國公正在花園里打太極,見他來了,收了招式笑道:“沈侍郎大婚將近,不在家陪新娘子,怎么有空來看老臣?”
“公爺,有件事恐怕要讓您費心了。”沈硯將通州的發(fā)現(xiàn)一一告知,“玄教潛伏在京城附近,還在暗中煉蠱,恐怕是想卷土重來。”
鎮(zhèn)國公的臉色凝重起來:“玄教……當年三皇子就是靠他們的蠱術(shù)控制了不少官員。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他們還沒死心?!彼烈髌蹋澳愦蛩阍趺崔k?”
“我想徹查與張家有往來的商戶,尤其是走西域漕運的。”沈硯道,“那幅《鐘馗捉鬼圖》說不定就是關(guān)鍵,只要找到畫的下落,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玄教的巢穴。”
鎮(zhèn)國公點頭:“我讓府里的護衛(wèi)配合你。對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前幾日西域的都護府送來消息,說有個叫胡商的人在邊境活動,行蹤詭秘,據(jù)說手里有一幅吳道子的真跡,會不會就是那幅《鐘馗捉鬼圖》?”
“胡商?”沈硯心里一動,“張夫人也姓胡,會不會有什么關(guān)系?”
“有可能?!辨?zhèn)國公說,“張夫人的娘家當年就是做西域生意的,后來不知為何突然敗落了?!?/p>
沈硯站起身:“多謝公爺提醒,我這就去查?!?/p>
***回到侍郎府時,已是深夜。蘇晚晴還在燈下繡嫁衣,見他回來,忙放下針線:“查到什么了?”
沈硯將胡商的事告訴她,又拿出那半只蝴蝶玉佩:“張夫人的娘家姓胡,這玉佩說不定就是線索。你知道江南胡家的事嗎?”
蘇晚晴想了想:“我小時候聽爹說過,江南胡家是百年望族,后來因為卷入一樁貪腐案,男丁被流放,女眷被沒入教坊司,算是徹底敗落了。張夫人是胡家的嫡女,當年是逃出來才嫁給張老爺?shù)??!彼鋈谎劬σ涣?,“我爹的書房里有本《江南氏族錄》,里面說不定有胡家的記載!”
兩人連夜去了蘇尚書的茅屋。蘇尚書被從睡夢中叫醒,聽完來意,翻箱倒柜找出那本泛黃的《江南氏族錄》。書中記載,胡家當年確實做西域生意,而且與玄教往來密切,胡家的家主還是玄教的俗家弟子。
“這么說,張夫人很可能也是玄教的人?”沈硯皺眉,“那張家滅門案,會不會是內(nèi)訌?”
“有可能。”蘇尚書點頭,“玄教最是心狠手辣,一旦有人想脫離教派,就會被滅口。說不定張老爺發(fā)現(xiàn)了胡家與玄教的關(guān)系,想揭發(fā)他們,才招來殺身之禍?!?/p>
沈硯合上《江南氏族錄》:“看來得去趟江南了。胡家的舊宅說不定還藏著線索。”
“那婚期……”蘇晚晴有些猶豫。
“婚期不變?!鄙虺幬兆∷氖?,“我先去江南,最多半個月就回來。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p>
蘇晚晴看著他堅定的眼神,點了點頭:“好,我等你回來。”
***三日后,沈硯帶著兩個捕快啟程南下。
江南的秋意比京城濃些,楓葉紅透了山崗,銀杏落滿了石板路。沈硯沒有先去胡家舊宅,而是去了西湖邊的海棠園——夜無聲姐妹在這里種的海棠已經(jīng)成活,遠遠望去,像是一片粉色的云霞。
夜無聲正在園子里修剪花枝,見沈硯來了,有些意外:“沈侍郎大婚在即,怎么有空來江南?”
“有樁案子需要你們幫忙?!鄙虺帉⑼ㄖ莸陌缸雍捅P托出,“胡家與玄教有關(guān),我想查查胡家的舊宅,說不定能找到《鐘馗捉鬼圖》的下落?!?/p>
林婉兒端著茶過來,聽到“胡家”二字,臉色微微一變:“胡家……我小時候聽師父說過,他們是玄教在江南的爪牙,專門負責搜羅孩童給教里煉蠱?!?/p>
“那你知道胡家舊宅在哪里嗎?”沈硯問。
“在蘇州的平江路,”夜無聲說,“那地方早就成了鬼宅,據(jù)說晚上能聽到孩童的哭聲?!彼畔录舻?,“我陪你去看看吧,我對蘇州熟?!?/p>
沈硯點頭:“多謝?!?/p>
***蘇州平江路的胡家舊宅果然陰森。朱漆大門上貼著封條,封條已經(jīng)泛黃,上面的字跡模糊不清。夜無聲推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院子里的雜草比人還高,廊下的蜘蛛網(wǎng)結(jié)了一層又一層。
“這邊走?!币篃o聲顯然來過這里,熟門熟路地往正廳走,“胡家的書房有個暗格,據(jù)說藏著他們與玄教往來的賬本?!?/p>
正廳的桌椅早已腐朽,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瓷片。夜無聲在書架后面摸索了片刻,找到一個凸起的磚塊,輕輕一按,書架緩緩移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暗格。
沈硯點燃火把,往暗格里照去,里面果然放著幾本賬本和一幅卷軸。他拿起卷軸展開,正是那幅失蹤的《鐘馗捉鬼圖》。畫中的鐘馗青面獠牙,手里的寶劍寒光閃閃,劍下的小鬼面目猙獰,細看之下,小鬼的眼睛竟是用朱砂點的,透著一股詭異。
“這畫有問題?!币篃o聲指著小鬼的眼睛,“朱砂里混了人血,是玄教的標記?!?/p>
沈硯仔細看著畫,忽然發(fā)現(xiàn)鐘馗的衣袍褶皺里藏著幾個小字:“月圓夜,祭壇開,百蠱出,天下亂?!?/p>
“這是玄教的陰謀!”沈硯臉色大變,“他們想在月圓之夜開啟祭壇,放出蠱蟲!”
夜無聲拿起賬本翻看:“賬本上記載,他們在江南各地抓了一百個孩童,都藏在太湖的一座島上,準備用來獻祭?!?/p>
“不好!”沈硯看向窗外,“今晚就是月圓之夜!”
三人立刻趕往太湖。夜色中的太湖像一塊巨大的墨玉,遠處的小島籠罩在薄霧中,隱約能看到火光。沈硯租了艘漁船,朝著小島劃去,越靠近小島,越能聽到隱約的哭喊聲。
小島中央的空地上,果然搭著一座祭壇,祭壇上綁著一百個孩童,個個面黃肌瘦,眼神驚恐。十幾個玄教教徒穿著黑色的長袍,手里拿著火把,正在念著詭異的咒語。一個高瘦的老者站在祭壇中央,手里捧著一個金色的壇子,想必就是用來裝蠱蟲的。
“是胡商!”夜無聲低喝一聲,“他果然是玄教的人!”
沈硯握緊腰間的刀:“等會兒我去救孩子,你們對付胡商?!?/p>
漁船靠岸時,玄教的儀式正好進行到一半。胡商舉起金色的壇子,正要往里面倒血,沈硯忽然大喊一聲,縱身跳上岸,揮刀砍向綁著孩童的繩索。
“有入侵者!”教徒們驚呼,紛紛舉著刀圍上來。
夜無聲和林婉兒也跳上岸,手里的銀針和軟劍齊出,直取胡商。胡商顯然有些功夫,側(cè)身躲過夜無聲的銀針,手里的壇子猛地砸向林婉兒。林婉兒閃身躲開,壇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里面的黑色蠱蟲頓時爬了出來,朝著最近的孩童爬去。
“不好!”沈硯大驚,趕緊用刀將蠱蟲砍死。
就在這時,胡商從懷里摸出一把鋸齒刀,朝著沈硯砍來。沈硯側(cè)身躲過,揮刀反擊,兩人纏斗在一起。胡商的刀法狠辣,刀身的鋸齒在月光下閃著寒光,沈硯一時竟有些招架不住。
“沈硯,小心他的刀!”夜無聲喊道,“刀上有毒!”
沈硯心里一凜,不敢再硬碰,只能游走閃避。胡商見狀,更加得意,步步緊逼。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林婉兒忽然擲出一把飛刀,正中胡商的手腕。胡商痛呼一聲,鋸齒刀掉在地上。沈硯趁機上前,一刀將他制服。
教徒們見首領(lǐng)被擒,頓時慌了神,被夜無聲和隨后趕來的捕快一一制服。
沈硯趕緊解開綁著孩童的繩索,將他們護在身后。孩子們嚇得大哭,緊緊抓著沈硯的衣角,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沒事了,別怕?!鄙虺庉p聲安慰,心里卻像被針扎一樣疼。這些孩子本該在父母身邊撒嬌,卻被玄教抓來當祭品,實在太可憐了。
***帶著孩子們回到蘇州時,天已經(jīng)亮了。沈硯將孩子們交給當?shù)氐墓俑?,讓他們幫忙尋找家人,又讓人將胡商和教徒押回京城受審?/p>
夜無聲送他到碼頭,看著他上船:“路上小心。玄教的根基很深,這次只是拔掉了一個分支,還有很多余黨潛伏在暗處?!?/p>
沈硯點頭:“我知道。等處理完京城的事,我再找你商量?!彼D了頓,“明年海棠花開,我和晚晴來江南,咱們一起賞花。”
夜無聲笑了:“好,我等著?!?/p>
船緩緩駛離碼頭,沈硯站在船頭,看著江南的山水漸漸遠去,心里忽然無比想念蘇晚晴。他摸出懷里的半只蝴蝶玉佩,陽光照在玉佩上,折射出溫暖的光芒。
還有十天,就是他們的婚期了。
***回到京城的第九天,沈硯處理完玄教的案子,終于有時間靜下心來準備婚事。蘇晚晴的嫁衣已經(jīng)繡好了,大紅的錦緞上繡著百子千孫圖,針腳細密,栩栩如生。
“好看嗎?”蘇晚晴穿著嫁衣,在沈硯面前轉(zhuǎn)了個圈,像只快樂的蝴蝶。
沈硯看得有些呆了,半晌才點頭:“好看,像天上的仙女?!?/p>
蘇晚晴被他夸得臉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胡說?!彼鋈幌肫鹗裁?,“對了,鎮(zhèn)國公說,皇上要親自來參加我們的婚禮,還給我們賜了塊‘天作之合’的匾額。”
沈硯有些意外:“皇上會來?”
“嗯,”蘇晚晴點頭,“鎮(zhèn)國公說,皇上是想借我們的婚禮,向天下人表明他對忠臣之后的重視,也是在安撫民心?!?/p>
沈硯嘆了口氣:“皇家的心思,真是猜不透?!?/p>
“管他呢,”蘇晚晴握住他的手,“只要我們能好好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p>
沈硯看著她明亮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婚禮當天,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掛滿了紅燈籠。沈硯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十里紅妝的隊伍去蘇家迎親,沿途的百姓紛紛駐足觀看,笑著送上祝福。蘇晚晴穿著大紅的嫁衣,蓋著紅蓋頭,被沈硯牽著手,一步步走進侍郎府的大門。
拜堂的時候,沈硯看著紅蓋頭下的蘇晚晴,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fā)熱。從京城的追殺到江南的風雨,從林家的舊案到玄教的陰謀,他們一路走來,經(jīng)歷了太多的生死離別,如今終于能走到一起,實屬不易。
“禮成!”
隨著司儀的高喊,沈硯掀開蘇晚晴的紅蓋頭,看到她含笑的眼睛,像盛著星光。
他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而是新的開始。未來的路還很長,或許還會有風雨,還會有波折,但只要身邊有她,有那些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他就有勇氣面對一切。
窗外的海棠雖然落了,但枝頭的果實已經(jīng)漸漸飽滿,像在孕育著新的希望。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