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傭人收拾完殘局，已是深夜。
秦語煙疲憊不堪，早早睡下。
或許是日有所思，她斷斷續(xù)續(xù)做了許多夢。
夢到了她和齊墨的童年。
自從母親被逼跳樓自殺后，年幼的秦語煙便患上了嚴(yán)重的自閉癥。
父親嫌棄她沉默寡言，反應(yīng)遲鈍，將她鎖進(jìn)陰暗的閣樓。
齊墨知道后，打碎窗戶跳了進(jìn)來：“小煙，我是墨哥哥，別怕，我會保護(hù)你?！?/p>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呼喊毫無反應(yīng)。
齊墨見她木然不動，抓住她冰涼的小手，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她手背上。
秦語煙忽然小聲地問了一句：“墨哥哥，你是來救我的嗎？”
從此，齊墨便成了秦語煙生命里唯一的光。
是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大概是齊墨第一次去大學(xué)宿舍找她。
推開門，第一眼便看到窗邊的趙知夏，微風(fēng)吹起她的長發(fā)，送來一陣淡淡馨香。
齊墨呼吸一滯，喉結(jié)滾動，眼底像是燃起了一簇火焰。
沒多久，秦語煙便主動搬離了那個宿舍。
因為她無法忍受，齊墨明明在和她說話，目光卻自始至終黏在趙知夏身上。
夢境太過真實沉重，她猛地驚醒。
黑暗中，一點(diǎn)猩紅明明滅滅。
秦語煙愣了下：“齊墨？”
叫了一聲，無人應(yīng)答。
她又喚了幾聲。
齊墨才仿佛回過神，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骸澳愦_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這次，換秦語煙陷入沉默。
沉默有時就是最明確的回答。
就像這七年間，他們心照不宣地避談“趙知夏”這個名字。
他神色不變，語調(diào)依舊冷靜得近乎殘忍：“我這段時間沒戒煙戒酒，生出來的孩子未必健康?！?/p>
他總是這樣。
理智到冷酷，精準(zhǔn)剖析，把最艱難的選擇拋給她。
看似為她考慮，實則句句都在暗示，這個孩子，他不想要。
秦語煙的手輕輕覆上小腹，突然開口：“這是第四個孩子，如果我再流產(chǎn)，以后可能再也無法生育了?！?/p>
第一個孩子，秦語煙剛懷孕時，恰逢趙知夏墓地出事，齊墨心急如焚推了她一把，孩子就這樣沒了。
第二個孩子，趙琴在國外生病，他急著趕去照顧，在高架橋上讓她頂著酷暑下車自己走回去，半路上孩子沒了。
第三個孩子，臨盆在即，齊墨卻說孩子不能和趙知夏同一天生日，強(qiáng)硬要求她推遲生產(chǎn)，結(jié)果孩子活活憋死在腹中。
這第四個孩子。
是四個月前，趙知夏的忌日，他喝得酩酊大醉。
迷迷糊糊摸進(jìn)秦語煙的房間，伸手將她緊緊抱?。骸爸?.....你回來了是不是？”
秦語煙渾身僵住，來不及反應(yīng)，便被他粗暴地占有。
她忍著痛楚掙扎：“齊墨！你看清楚我是誰！”
他充耳不聞，只是更緊地抱住她，語氣癡迷眷戀：“是你，知夏，只會是你?！?/p>
雖然早已預(yù)料到結(jié)果，但親耳聽到他再次提及，秦語煙心口仍像被重錘擊中。
半晌，兩人相對無言。
齊墨掐滅煙蒂，起身：“你想好了就行?！?/p>
丟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他便離開了房間。
直到第二天清晨也沒回來。
趙琴坐在餐桌邊，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模樣。
一見秦語煙下樓，她立刻頤指氣使：“你來伺候我喝湯?！?/p>
秦語煙皺眉，沒理睬，徑直坐下準(zhǔn)備用餐。
傭人卻攔住她，低聲道：“太太，先生吩咐過，您得先服侍趙小姐用完餐，才能自己吃?！?/p>
一旁的趙琴頗為得意：“你害我過敏差點(diǎn)死掉，姐夫只是讓你伺候我吃飯，這你都不愿意？還真把自己當(dāng)齊太太了？”
秦語煙沒理會她的挑釁，直接撥通了齊墨的電話。
“有事？”依舊是淡漠的語調(diào)。
她深吸一口氣：“你讓一個孕婦去伺候趙琴吃飯？”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窸窣聲，齊墨的聲音不冷不熱：“我問過你要不要孩子，既然你要，那就乖乖聽話?！?/p>
秦語煙忍不住拔高聲量：“我懷的也是你的孩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可我只想要知夏的孩子?！?/p>
說完，電話被掛斷，只剩冰冷的忙音。
心臟像是被他用鈍刀凌遲。
這就是白月光初戀的威力嗎？
死了，依舊讓人念念不忘，讓她連一絲存在的縫隙都沒有。
趙琴見她吃癟，心里暢快無比：“你是齊太太又怎么樣？還不是要像條狗一樣伺候我?！?/p>
“你還敢瞪我？別忘了，我姐姐就是被你害死的！”
一提到趙知夏，秦語煙忍了下來。
不是出于愧疚。
而是，她不愿齊墨因此更恨她。
可趙琴卻變本加厲。
一整天，她都在刻意刁難。
餓了就讓秦語煙徒手剝蝦、剝榴蓮，指尖被刺破出血。
渴了就讓她去泡滾燙的咖啡，手指被燙出燎泡。
甚至嫌棄咖啡溫度，揚(yáng)手就想潑到秦語煙臉上。
秦語煙手臂一抬，整杯咖啡反潑了回去。
趙琴尖叫著跳起來：“你竟敢潑我！”
秦語煙扔下咖啡杯，冷笑一聲：“我勸你適可而止?！?/p>
趙琴剛想發(fā)作，目光掃到她頸間那條失而復(fù)得的項鏈，她計上心頭，趁秦語煙不備，猛地伸手一把扯下！
“還給我！”秦語煙臉色煞白，伸手就要奪回。
趙琴高高舉起項鏈，滿臉譏諷：“你越是在乎這破東西，我偏要?dú)Я怂?。我現(xiàn)在就拿它去喂后院那條蠢狗！”
“你敢！”秦語煙攥緊拳頭，眼神冰冷如刀。
那條狗和這條項鏈，是她僅有的慰藉。
這一點(diǎn)，別墅里無人不知。
趙琴被她兇狠的眼神嚇住，趕緊沖傭人使眼色：“你們還愣著干嘛！快幫我攔住她！”
傭人面面相覷，不敢上前。
趙琴見指揮不動，心中對秦語煙的恨意又添一筆。
秦語煙強(qiáng)壓怒火：“把項鏈還我，這事到此為止?！?/p>
“還你？”趙琴怪笑兩聲，語氣陡然狠戾：“做夢！”說完，她轉(zhuǎn)身沖到窗邊，奮力將項鏈扔進(jìn)窗外深不見底的人工湖！
“有本事，你自己跳下去撈?。 彼翎叺?fù)P起下巴。
秦語煙渾身發(fā)抖，抬手。
“啪！”清脆響亮的巴掌聲響徹大廳。
“你竟敢打我！”趙琴捂住臉，滿眼難以置信。
“這一巴掌，是教你什么叫分寸?！鼻卣Z煙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趙琴想還手，目光卻陡然瞥向門口，瞬間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她哭哭啼啼地?fù)湎騽傔M(jìn)門的齊墨。
“姐夫，你要為我做主啊?！壁w琴故意露出紅腫的半邊臉，“我不小心弄丟了秦姐姐的項鏈，她就打了我一巴掌，還要把我趕出去......”
齊墨見她臉頰高高腫起，臉色頓時陰沉下去。
他反手攥住秦語煙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頭：“不過一條項鏈，你就動手打人？”
秦語煙忍著劇痛，紅著眼直視他：“她扔的是我母親的遺物！就算重來一百次，我照樣打！”
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齊墨怔了一下，多少年了，他都沒見過秦語煙流淚。
趙琴可憐兮兮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姐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是秦姐姐還不解氣，就再打我一巴掌好了......”
她刻意垂下頭，露出完好的另一半臉，哭得梨花帶雨。
這副姿態(tài)，像極了齊墨記憶深處的趙知夏。
他心底最后一絲猶豫瞬間消散。
聲音徹底冷硬：“不管什么理由，我要你現(xiàn)在，立刻向趙琴道歉！”
這句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秦語煙心窩。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淚再次洶涌而出：“要我道歉？等下輩子吧?！?/p>
見她如此頑固，齊墨徹底失去耐心：“來人，按住夫人，讓她學(xué)會如何道歉?！?/p>
秦語煙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竟然為了趙琴，要逼她下跪？！
傭人們猶豫著上前，有人壓著她的肩膀強(qiáng)迫她跪下，有人扯著她的頭發(fā)。
秦語煙被死死按住，動彈不得，被迫朝著趙琴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力道之大，額頭撞在地板上發(fā)出悶響，眼前頓時金星亂冒。
她死死咬住嘴唇，滲出血絲，卻一個字都不肯說。
齊墨看著她額頭迅速紅腫起來，心頭莫名一緊，不自覺地想上前。
趙琴卻搶先一步，捂住頭軟倒在他懷里：“姐夫......我頭好暈......”說完，便“昏”了過去。
齊墨立刻將秦語煙拋在腦后，厲聲道：“快！送醫(yī)院！”
最后，她只看見行動不便的齊墨再次將趙琴打橫抱起，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秦語煙心中一片死寂的冰涼。
她掙扎著爬起來，不顧額頭的劇痛和眩暈，一步步走進(jìn)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湖水瞬間淹沒腰際，寒意刺骨，她忍不住劇烈顫抖。
她彎著腰，雙手在渾濁的湖底摸索。
找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竭之際，指尖終于觸到那熟悉的冰涼鏈墜。
秦語煙緊緊將項鏈攥在手心，貼在劇烈起伏的胸口，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撐著最后一絲力氣爬上岸，沒走幾步，眼前徹底陷入黑暗，軟軟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識前，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離開，必須立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