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剛泛起一層灰蒙蒙的魚肚白,窯洞里的光線卻比黑夜更熬人。
土炕上那盞燒了一夜的煤油燈早已熄滅。
李云龍就坐在這忽明忽暗的光里,像一尊石像。
兩天兩夜了。
從祁強東帶著一營出發(fā)去萬家鎮(zhèn),已經(jīng)整整兩天兩夜了。
他面前的桌上,擺著半個啃不下去的黑面饃饃。
他一夜沒合眼,在這巴掌大的窯洞里來回踱步,腳下的土地都被他踩實了一層。
墻上那張簡陋的作戰(zhàn)地圖,萬家鎮(zhèn)那個小小的紅圈,被他用指甲摳得起了毛邊。
李云龍心里揪得緊,他知道那不是去串門,是去鬼子眼皮子底下掏東西,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賭命。
“吱呀......”
窯洞的木門被猛地推開。
“團長!團長!”
警衛(wèi)員虎子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半邊身子還卡在門框上,臉因為跑得太急漲得通紅,眼睛瞪得溜圓,亮得嚇人。
他喘著粗氣,話都說不囫圇,只是激動地喊著。
李云龍像是被電了一下,猛地從炕沿上彈了起來,一把抓住虎子的胳膊。
他的聲音因為一夜未眠而沙啞,卻帶著一股壓不住的顫抖:
“是不是政委他們回來了?!”
“是!是回來了!”
“他娘的,終于知道回來了?。 ?/p>
李云龍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那股子高興勁兒,瞬間沖散了所有的疲憊和焦慮。
“我就知道老祁這家伙,肚子里有貨指定能行!”
他轉身就往外沖,跑得太急,掛在墻上的軍帽都忘了戴,腳下的鞋跑掉了一只也顧不上了,光著一只腳踩在土地上,渾然不覺。
可當他一口氣沖到村口時,那滿腔的火熱,卻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村口的空地上,站著一營的弟兄們。
一個個都像是從土里刨出來的,滿身塵土,軍裝劃得破破爛爛,臉上黑一道灰一道的。
可他們的精神頭還在,眼神也亮,身上也沒見什么彩,顯然沒吃大虧。
帶隊的是副營長沈泉。
李云龍的笑容僵在臉上,他那雙鷹隼似的眼睛在人群里來回掃了好幾遍,沒找到他想找的那兩個人。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沈泉!”李云龍幾步?jīng)_過去,一把揪住沈泉的衣領,眼睛里布滿了血絲,“政委呢?一營長張大彪呢?他們人呢?”
沈泉被團長這副要吃人的樣子嚇了一跳,他茫然地看著李云龍,又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弟兄們,驚訝地張大了嘴:“團長,政委和營長他們,還沒回來嗎?”
“回來個屁!”李云龍吼道,“到底怎么回事?說!”
沈泉這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趕緊解釋道:“團長,是這么回事。我們到了萬家鎮(zhèn)外圍,政委就讓我們在外面挖好陣地,準備接應。他說,他跟張營長帶著幾個機靈的弟兄進鎮(zhèn)子去搬東西,讓我們在外頭等著,然后有了信號之后就攻擊一下開始撤離?!?/p>
“后來呢?”李云龍的聲音更沉了。
“后來我們就看到萬家鎮(zhèn)發(fā)生了爆炸,然后政委他們開著鬼子的卡車出來了!我知道那就是信號,然后我們按照政委的命令打了一下,便連夜撤回來了?!?/p>
說到這里,沈泉臉上也露出了深深的疑惑,他看著李云龍,不解地撓了撓頭:“團長,這就奇怪了。政委他們開著卡車,按道理說,怎么也該比我們這兩條腿跑得快?。∥覀兌蓟貋砹?,他們怎么可能還沒到?”
“砰!”
李云龍一拳砸在旁邊那棵老槐樹上,震得枯葉簌簌地往下掉。
他回過頭,一雙眼睛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死死地盯著沈泉。
那樣子,像是要活剝了他。
“你他娘的豬腦子嗎?為什么不攔著他?”
李云龍的吼聲在整個村口回蕩:“他一個讀書人,懂個屁的搬物資!那是打仗!那是玩命!你沈泉是干什么吃的?你就眼睜睜看著他去冒險?”
他指著沈泉的鼻子罵道:“我告訴你沈泉,政委要是回不來了,我李云龍第一個槍斃你!”
沈泉的臉,“刷”的一下白了。
他終于明白了,政委不是沒回來,是可能回不來了。
一股冰冷的恐懼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對著李云龍立下軍令狀:“團長!是我沈泉糊涂!我這就帶弟兄們回去,就是把萬家鎮(zhèn)翻個底朝天,也一定把政委和營長找回來!找不回來,我沈泉提頭來見!”
“找?”李云龍冷笑一聲,眼神里的怒火慢慢變成了冰冷的決心,“一營的弟兄們跋涉了一夜,都累了。你回去把你那顆腦袋給老子洗干凈了,等著!”
他轉身,大步流星地往回走:“老子親自去!”
“團長!”沈泉急了,爬起來說道,“我不累!”
“我們不累!”
突然,沈泉身后,整個一營的戰(zhàn)士們,齊刷刷地吼了一聲。
他們的臉上沒有疲憊,只有和他們的團長一樣的焦急和決絕。
苦難和疲憊算什么?
弟兄的命,比天大!
李云龍的腳步頓住了,他回過頭,看著這群嗷嗷叫的兵,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就在這時......
“嘀嘀......嘀......”
一陣汽車喇叭聲,突兀地從遠處的山坳口傳了過來,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李云龍猛地抬起頭,臉上那冰冷的殺氣瞬間融化,化作了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
“是政委?是政委他們回來了?”
他甚至來不及下命令,拔腿就朝著山坳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這一次,他跑得比剛才更快,更急。
沈泉和整個一營的戰(zhàn)士們,全都愣了一下。
隨即,巨大的喜悅涌上心頭,他們呼啦啦地全都跟了上去。
當他們氣喘吁吁地跑到山口,一幅讓他們終生難忘的畫面,展現(xiàn)在眼前。
晨曦的微光中,一輛卡車正顛簸著向村口駛來。
車上,堆滿了小山一樣的物資,麻袋裝著的糧食,一箱箱的子彈,還有成捆的白布。
而駕駛座上,坐著的正是祁強東。
他迎著朝陽,穩(wěn)穩(wěn)地把著方向盤,身后是堆積如山的勝利果實,和安然無恙的弟兄們。
當車子停穩(wěn)了之后,祁強東從車上下來,笑著說道:“團長,我恭喜你發(fā)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