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陳默、張大山和李家族長的影子,在河堤上拉得老長。
“格物……致知……科學?”
李萬財咀嚼著這幾個從陳默口中說出的、聞所未聞的詞語,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他沒有再追問,只是深深地看了陳默一眼,然后拄著拐杖,轉身緩緩離去。那佝僂的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意味深長。
河堤上,最終只剩下了陳默和憂心忡忡的張大山。
“默哥兒??!你……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張大山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語氣里充滿了絕望,“你跟保正頂嘴,跟全鎮(zhèn)人作對,現在又立下這種要命的軍狀!你知不知道,你要修的那段堤,就是個無底洞!每年填進去的人力,比哪段都多,可它就是第一個垮!現在好了,沒人沒錢,就你一個人,你怎么修??!”
看著這個為自己急得滿頭大汗的淳樸漢子,陳默的心中涌起一陣暖流。他知道,張大山是真心為他好。
他走到張大山身邊,學著他的樣子坐了下來,遞過去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
“大山叔,你先別急。我問你,你想不想讓二丫,讓你們老張家,以后都不再受這水旱之苦?想不想每年都能有個好收成,能吃上飽飯?”
張大山愣了一下,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那不是廢話嗎?做夢都想??!”
“那就行了?!标惸牧伺乃募绨?,語氣變得無比認真,“大山叔,我沒有瘋,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需要你的幫助。你,是我這個‘工程’的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合伙人’。”
“合伙人?”張大山被這個新詞搞得一愣。
“對?!标惸c了點頭,“從今天起,我,陳默,就是這個‘西段堤壩加固工程’的總負責人,我稱之為‘項目經理’。而你,張大山,就是我的副手,兼‘施工隊長’。你愿意嗎?”
張大山被陳默這一套套的新鮮詞匯說得暈頭轉向,但他聽懂了核心意思。陳默需要他幫忙,而且是把他當成最重要的人。
“我……我能干啥?我就是個種地的,除了有點力氣,啥也不懂。”張大山有些沒底氣。
“你什么都不用懂,你只需要相信我,并且,嚴格按照我說的去做?!标惸难凵褡兊娩J利起來,“我向你保證,今年夏天,洪水再來的時候,我們腳下這片土地,會是全鎮(zhèn)最安全的地方!”
陳默的聲音里,有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那是一種源于絕對專業(yè)和絕對自信的氣場。張大山看著他年輕但堅毅的臉,不知不覺間,竟被他說服了。他心底里那個“萬一他真的行呢”的念頭,像一顆種子,開始悄悄發(fā)芽。
“好!”張大山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來,“默哥兒,叔信你!你說吧,要我干啥,上刀山下火海,叔都跟著你!”
陳默笑了。他知道,他古代的第一個“團隊”,算是成立了。
……
當晚,張大山家的茅草屋里,亮著一盞昏暗的油燈。
一張破舊的方桌旁,陳默、張大山和懂事地坐在一旁聽講的二丫,組成了這個“項目部”的全部成員。
這就是陳默的“項目啟動會”。
沒有投影儀,沒有PPT,甚至連一張像樣的紙都沒有。陳默的全部工具,就是一截木炭,和一張他從李家族長那里要來的、寫過字的廢舊宣紙的背面。
“大山叔,二丫,你們聽好?!标惸辶饲迳ぷ樱砬閲烂C,“咱們要修的這段堤,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瞎堆土了。我的目標是,用最省的力氣和本錢,在發(fā)大水前,把它修得固若金湯,就算再過五十年,大水也沖不垮!”
“五……五十年?”張大山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标惸恼Z氣不容置疑,“要做到這一點,得按我的法子來,分三步走?!?/p>
他用木炭在紙上畫了三個圈。
“第一步,叫‘知己知彼’。明天開始,我們先不挖土,也不搬石頭。而是要把這段堤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量個遍。我要知道它到底有多長、多高、多斜?!?/p>
“第二步,是‘備好糧草’。我需要三種東西:黏土、沙子和大量的柳條。這些都得按我的要求準備好,分門別類地堆放。”
“第三步,才是‘動手開干’。我會把堤壩分成幾段,用不同的新法子來修。到時候,我會一步步教你怎么做?!?/p>
陳默的講述,條理清晰,邏輯嚴密。雖然張大山很多都聽不懂,但他能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章法”。不像以前保正修堤,就是一窩蜂地堆土,毫無計劃可言。
“好了,現在我來分配一下任務?!标惸粗鴱埓笊剑按笊绞?,你明天負責找一口廢棄的大鍋,越大越好。然后,去河灘上,按照我的要求,挖黏土和沙子,分門別類地堆放好?!?/p>
他又看向二丫,溫和地笑了笑:“二丫,你的任務最重要。你要負責給我們兩個‘工人’送水送飯,保證我們的后勤。同時,你還要負責去收集大量的、長短粗細合適的柳條。能做到嗎?”
“能!”二丫挺起小胸脯,大聲地回答,小臉上寫滿了興奮和自豪。
“好!會議結束!明天一早,我們的工程,正式開工!”陳默一拍桌子,宣布道。
第二天,天還沒亮,陳默就爬了起來。他沒去動土,而是開始制作他的“勘測工具”。
他找來兩根長短一致的木棍,用繩子在一端綁緊,做成一個巨大的、可以開合的“圓規(guī)”。他又找來一根長長的麻繩,每隔一段距離,就打上一個結,做成了一把簡易的“卷尺”。
最關鍵的,是他做了一個“水平儀”。他把一個裝了半碗水的陶碗,小心地放在一塊平整的木板上,通過觀察水面,來確定木板是否水平。這個在現代工程師看來簡陋到可笑的裝置,在這個時代,卻是足以讓所有工匠驚掉下巴的“神器”。
當陳默帶著這些“奇怪”的工具,和張大山一起出現在那段破敗的河堤上時,立刻又引來了一些早起村民的圍觀。
“快看,那瘋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那是什么?木頭架子?還有一碗水?”
“我看他不是來修堤的,是來做法事的吧!”
陳默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他指揮著張大山,將那把麻繩“卷尺”拉直,仔細地測量著堤壩的長度。然后,他又用那個大“圓規(guī)”和水碗水平儀,開始一小段一小段地測量堤壩的高度和坡度。
每測出一個數據,他都用木炭,一絲不茍地記錄在那張寶貴的宣紙上。
陽光下,那個年輕的身影,時而蹲下,時而站起,時而奔走,時而記錄。他的動作專注而高效,他臉上的神情,嚴肅而認真。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他面對的不是一段爛泥堤,而是一項價值連城的偉大工程。
而在不遠處的河對岸,一棵大柳樹下,一個穿著錦衣的年輕人,正拿著一把折扇,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切。他,正是那天在人群中,提前離去的李家族長的二公子——李鈺。
李鈺沒有靠近,他只是遠遠地觀察著。他看到陳默那副專注的神情,看到他手中那些聞所未聞的工具,以及他那套嚴謹的測量方法。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個年輕人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場”,一種超越了石門鎮(zhèn)所有人的“智慧”。他開始重新審視這個被全鎮(zhèn)人視為“瘋子”的落魄書生,眼中充滿了好奇和探究。
“有點意思?!崩钼曌旖巧蠐P,喃喃自語,“我倒要看看,你這個被全鎮(zhèn)人當成瘋子的家伙,到底能給我?guī)硎裁礃拥捏@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