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眼睛慢慢虛焦,回到了初二換座位的那天。
那是新學年開學的第一天,班主任讓學生們按成績排名選座位,林晚上學期考了第二,就近在第二桌坐下,沒再管其他人的動靜。
她只靜靜地低頭看著手中新發(fā)下來的教材,和過去一年里很多時候一樣。
上了初中,小學的玩伴們?nèi)既チ巳?,只有她,像一顆被風吹偏的種子,落進了民中的土壤。
林晚覺得自己像教室里那盆無人在意的綠蘿,孤獨地度過了第一年,或許接下來的兩年也會如此吧,無所謂了。
直到旁邊的椅子被拉開,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林晚下意識地抬眼,是侯卓。
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個子挺高,肩膀有些單薄。他放下書包,動作很利索,目光掃過桌面,然后才看向她。眼神清亮,帶著點初見的打量,很干凈。
“林晚你好,我是侯卓,你知道的吧?”他開口,聲音清朗,像初秋掠過窗欞的風。
“知道?!彼c點頭,聲音低得可能他都聽不見。
侯卓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拿出物理練習冊攤開。
一個月后,月考成績出來了。
林晚拿到卷子,鮮紅的“59”像一個冰冷的嘲笑,看著很是扎眼。她盯著那個數(shù)字,喉嚨發(fā)緊。
旁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侯卓考了幾乎滿分。
他的指尖在最后一道她空著的大題上點了點:“這題,你的受力分析錯了,前面填空題的公式也代錯了?!?/p>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炫耀,也沒有同情,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林晚沒抬頭,只是臉微微發(fā)燙。
“放學……能給我講講嗎?”她鼓足勇氣,真誠地看著他。
侯卓側(cè)頭看她一眼,點點頭:“行?!备纱嗬?。
那天放學后,空蕩蕩的教室里只剩下他們倆,夕陽的余暉把桌椅染成溫暖的橙色。
侯卓的聲音不高,思路卻異常清晰,一步步拆解著復(fù)雜的物理過程。
林晚緊繃的神經(jīng)慢慢放松下來。那些困擾她許久的難題終于一個個豁然開朗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涌了上來。
“原來是這樣!”她忍不住脫口而出,眼睛里閃著光。
侯卓看著她亮起來的眼睛,嘴角似乎也彎了一下,很淺。
“你英語好,”他合上練習冊,話題轉(zhuǎn)得有點生硬,“下次……我英語有不會的,問你?”
“嗯!禮尚往來嘛?!绷滞碛昧c頭。
一種奇妙的平衡在兩張課桌之間悄然建立,很快就在枯燥的日常中演變成了某種默契的共振。
語文課上,吳老師正聚精會神地講解著《背影》。
侯卓一手撐著下巴,目光看似落在課本上,眼神卻早已失焦,靈魂大概正神游在某個籃球場上。
林晚正埋頭記著筆記,眼角的余光瞥見他這副樣子,心里咯噔一下。
“侯卓同學,”吳老師果然停了下來,放下課本,雙手撐在了講桌上,“你來分析一下,父親買橘子這個細節(jié),體現(xiàn)了人物怎樣的情感?”
侯卓像被針扎了一下,猛地站起身。
教室里一片寂靜,所有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fā)出聲音,臉上掠過一絲茫然和窘迫。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飛快地低下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急促氣音,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父愛!”
侯卓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父愛!”聲音因為緊張而有點發(fā)顫。
吳老師走下講臺,審視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最終點了點頭:
“嗯,坐下吧,上課要專心?!?/p>
侯卓坐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沒看林晚,只是用胳膊肘極其輕微地碰了一下她,同時豎起了大拇指。
林晚低著頭,嘴角卻忍不住偷偷往上翹。
一種無需言說的同盟感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像夏日里無聲滋長的藤蔓。
數(shù)學課則是另一番景象。
那些扭曲的符號,復(fù)雜的定理,在林晚腦子里全部攪和成了一鍋漿糊。
劉老師明明就站在講臺上,可是她的的聲音像是從極為遙遠的地方穿越而來,空靈又縹緲,林晚抓不住,也聽不清。
她盯著黑板,眼神越來越空洞,桌上的草稿紙被她無意識地畫滿了毫無意義的圈圈線線。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徹底沉入混沌時,旁邊伸過來一支筆。
筆尖輕輕落在她的草稿紙上,沒有聲音。林晚回過神,低頭看去。侯卓的筆正快速移動著,在她那些凌亂的涂鴉旁邊,留下了一行清晰的小字:
“你沒有聽課。”
那字跡帶著點少年人的鋒芒,瀟灑恣意。
林晚臉一熱,下意識地抬眼看向講臺,劉老師正背對著大家板書。
她趕緊坐直身體,目光重新聚焦到黑板上,心臟卻砰砰直跳。
奇怪的是,剛才還如同天書的公式,此刻似乎清晰了一點點,沒有這么晦澀難懂了。
隨后她在那行小字旁邊,畫了個小小的、表示認錯的哭臉。
侯卓的嘴角似乎又抿了一下,筆尖指了指黑板的方向,作為無聲的提醒。
作為男生,侯卓的數(shù)學也比林晚稍好些,下課后也會為她講解她不明白的地方。
到了自習課,林晚就專門替他望風。
侯卓和前桌的趙宇是鐵桿游戲搭子,自習課鈴聲一響,兩人的眼神一碰,心照不宣。
游戲的音效被他們壓到最低,但那種緊張投入的氣息卻瞞不過旁邊的人。
林晚學習時總是一心二用,余光敏銳地捕捉著教室后門的動靜。
當那個熟悉的、穿著深色外套的身影出現(xiàn)時,她不動聲色,把筆換到左手,假裝在書包里找東西。
隨手拿出個本子,食指和中指并攏,迅速在侯卓的課桌邊緣,短促而清晰地敲兩下。
前一秒還沉浸在廝殺中的侯卓會瞬間繃緊,但反應(yīng)快得驚人。
手機閃電般滑進書包,侯卓順手把練習冊“嘩啦”一聲被扯到面前,隨后筆尖落在紙上,動作一氣呵成,流暢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整個過程不到兩秒。前門被輕輕推開,班主任嚴肅的目光掃視一圈,又緩緩?fù)肆顺鋈ァ?/p>
教室重歸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陳嶼悄悄側(cè)過臉,飛快地瞥了林晚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激和……狡黠?
林晚依舊垂著眼,盯著書本。
一種守護與被守護的暖流,在枯燥的自習課上無聲流淌。
最讓林晚心頭一顫的,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意外。
她的塑料直尺不小心被胳膊掃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她自然地彎下腰,鉆到課桌底下去撿。
桌下的空間狹窄而昏暗,她好不容易摸到冰涼的尺子起身。
她瞥見了侯卓瞬間抽回的手,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目光重新投向攤開的物理練習冊。
林晚握著直尺,指尖殘留著地面的涼意,心里卻有一股暖流。
她坐正身體,掃了一眼他專注的側(cè)臉。
她忽然覺得,這個沉默寡言、偶爾流露出笨拙溫柔的男生,像一座小小的燈塔,在她原本以為會一直灰暗下去的海域里,堅定地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