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邁巴赫緩緩地停到路邊。
很快，一個高大的男人扶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下車。
傅榮國抬頭看了看已經(jīng)站滿人的巷子，拍了一下身旁的孫子，“我讓你早點來，你偏偏拖拖拉拉，這下好了，人這么多，要等到猴年馬月？”
傅承硯被自家爺爺罵也不惱，扶著他往巷子里走，“蘇老說除了急癥，軍人及滿80歲的病人不用排隊，您已經(jīng)83了，直接到里頭去等就行了。”
傅榮國一聽，樂了，“你還有來探聽？就不怕出錯？”
“我親自約的時間，蘇老八點才開始看診，我們現(xiàn)在過來剛好?！?/p>
現(xiàn)在才七點五十分，從巷口走到安和堂也不用五分鐘。
只是他也沒想到這么早，安和堂的病人已經(jīng)排到了巷口。
果然，到了安和堂門口，有位年輕的藥師走過來問，“請問是傅老先生嗎？”
傅榮國點頭。
“您把身份證給我確認一下?！?/p>
傅承硯掏出錢包，將祖父的身份證遞給藥師。
藥師接過身份證看了看，確認老人家已滿80歲，便領(lǐng)著他們往里屋去。
“蘇老正在用早餐，很快就過來?！彼帋熃忉尩?。
“老人家，您先坐這里，跟我說說您身體哪里不舒服？”藥師領(lǐng)著傅榮國坐到凳子上，然后開始給傅榮國把脈。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覺比較淺，夜里老是醒，醒來就睡不著，心里慌得厲害。”
藥師連忙在問診單上寫上“夜不安寢”幾個字，又問，“這心慌得厲害能具體描述一下嗎？”
“就是夜里躺著，總覺得心口像壓著塊濕棉花，喘不過氣?！备禈s國用布滿老年斑的手按了按胸口，眉頭皺得像打結(jié)的棉線，“有時候聽見窗外風(fēng)吹樹葉響，都能驚出一身冷汗。你說我這把年紀了，還跟個小娃娃似的怕黑，說出去都讓人笑話。”
藥師正低頭記錄，里間突然傳來“哇”的一聲哭喊，緊接著是孩子母親焦急的哄勸聲。
傅承硯下意識望過去，只見一道纖細的身影從內(nèi)堂快步走出。
那女子穿著月白棉麻褂子，袖口迅速挽到小臂上。
“怎么了？”她聲音清亮，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沈姑娘，您快幫我看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急得直掉淚，“他剛剛爬墻掏鳥窩不小心摔了下來，這會兒胳膊抬不起來了！”
她蹲下身，看了看孩子的手，然后摸了摸孩子煞白的小臉，從口袋里掏出顆麥芽糖塞進他手里：“小寶不怕，姐姐給你變個魔術(shù)。”
話音未落，她左手托住孩子手肘，右手輕扣肩頭，指腹在肩胛骨凹陷處精準一按，另一只手順勢往前一送——“咔噠”一聲輕響，孩子哭聲驟停，睜著淚汪汪的眼睛看自己恢復(fù)靈活的胳膊。
“好了呀，”她掏出塊繡著艾草圖案的絹帕擦去孩子臉上的淚，“以后不許再爬墻了，不然麥芽糖就變成苦瓜糖咯?！?/p>
“這……這就好了？”孩子母親甚至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那女子輕笑，“好了，只是手臂脫臼了，沒什么大礙。不過得固定一下，這一星期可不能提重物?！?/p>
說完便取來白色的繃帶給小孩固定好手臂。
傅承硯看得怔住。
這姑娘動作利落得像行云流水，從安撫到復(fù)位不過十幾秒，連他這見慣大場面的人都沒看清具體手法。
身旁的傅榮國突然用手肘碰了碰他，壓低聲音：“這是蘇老頭的外孫女南喬吧？跟她外婆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是這手正骨術(shù)，比蘇老頭還利落幾分?！?/p>
“沈姑娘，多少錢？”孩子母親見孩子沒事了，松了口氣，拿出錢包要付錢。
就見那女子笑著道，“沒事，不用錢?！?/p>
“這怎么好意思呢？讓您麻煩了！”孩子母親堅持要付錢。
“不用，咱們安和堂的規(guī)矩是沒用藥不收錢。這只是簡單的復(fù)位，沒什么麻煩的。”
沈南喬拍了拍已經(jīng)不哭了的孩子，笑著看他們母子倆離開，這才抬眸看向這邊，目光落在傅榮國身上時微微一頓，隨即轉(zhuǎn)向藥師：“師兄，老先生的脈象怎么樣？”
周如清連忙遞上問診單：“夜不安寢，心慌……”
沈南喬接過單子看了看，然后走到傅榮國面前，“老先生，我給您把一下脈可以嗎？”
傅榮國正愁著不能光明正大看沈南喬，這會兒哪有不愿意的。
于是立刻笑呵呵地伸出手，“姑娘，你看，仔細看?！?/p>
沈南喬笑，纖細的指尖搭在傅榮國的手腕上，又問，“老先生，您除了心慌，是不是還常覺得口干舌燥，半夜醒了想喝水？”
傅榮國眼睛一亮：“哎，是這樣！”
“伸出舌頭看看?！鄙蚰蠁谭_隨身帶的小手電筒，光束照在老人舌面上。
舌質(zhì)紅，舌苔少得像層薄霜。
沈南喬指尖離開脈搏，收了手電筒輕笑：“老先生這是典型的陰虛火旺證。心陰不足則神不守舍，夜里自然睡不踏實；火旺灼津，就容易口干舌燥?！?/p>
她從口袋里摸出枚薄荷糖遞給傅榮國，“您含著這個，待會兒我外公來給您開方?！?/p>
傅榮國咂著糖好奇：“好好的怎么就陰虛了？我每天早上還打太極呢?！?/p>
“太極是好，但憂思傷脾，脾陰一虧，心火就容易亢。”沈南喬指尖在問診單上輕點，“您最近是不是總琢磨著什么煩心事？”
傅承硯正端著保溫壺給爺爺?shù)顾?，聞言手一抖，溫水濺到杯沿。
傅榮國立刻瞪他：“你看，讓你早點結(jié)婚早點結(jié)婚，偏偏不聽話！老爺子我都愁出心火了！”
沈南喬看祖孫倆鬧官司，也沒接話，轉(zhuǎn)而對藥師道：“師兄，給傅老先生先泡杯麥冬五味子茶。待會外公的方子大概會用天王補心丹加減，記得叮囑煎藥時加三錢蓮子心。”
她忽然想起什么，從里屋抱出個竹編食盒，“老先生，這是我外婆腌的青梅，您每天飯前吃兩顆，既滋陰又開胃?！?/p>
食盒打開，酸甜香氣溢出。
傅承硯瞥見盒底墊著的藍印花布，邊角繡著朵半開的白玉蘭竟和他母親書房里的鎮(zhèn)紙圖案竟有幾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