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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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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夏汛將至,人禍為先**

時間進(jìn)入六月,石門鎮(zhèn)的天氣變得愈發(fā)沉悶。

天空像是被一塊巨大的、洗不干凈的灰色幕布籠罩著,云層低垂,厚重得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諝庵袕浡还沙睗穸鴾?zé)岬乃ぴ谌说钠つw上,悶得人喘不過氣。田里的蟬鳴聲也變得有氣無力,似乎在預(yù)示著一場即將來臨的風(fēng)暴。

對于石門鎮(zhèn)的百姓來說,這種天氣再熟悉不過了。這是夏汛的信號。

每年這個時候,鎮(zhèn)上的氣氛都會變得異常緊張。人們會加固自家的門窗,把糧食和貴重物品往高處搬,臉上寫滿了對那條“清水河”的敬畏與恐懼。

這天一大早,一陣急促的銅鑼聲打破了村莊的寧靜。

“鐺!鐺!鐺!”

“各家各戶的壯丁都聽著!都帶上家伙,到南頭河堤集合!保正有令,加固河堤,防備夏汛!”

一個嗓門洪亮的漢子,一邊敲著銅鑼,一邊在鎮(zhèn)上唯一的主干道上扯著嗓子來回奔走。很快,鎮(zhèn)上各家各戶都走出了精壯的男人,他們扛著鋤頭、鐵鍬,或者抬著裝土的籮筐,三三兩兩地朝著鎮(zhèn)子南邊的河堤匯集而去。

張大山也放下了手里的活計,從墻角拿起了那把磨得锃亮的鐵鍬。

“默哥兒,你就在家待著,別出去了。”他回頭叮囑了陳默一句,“修河堤是苦力活,你這身子骨可受不住。再說,人多手雜,免得又有人說你閑話?!?/p>

陳默點了點頭,沒有反駁。但當(dāng)張大山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后,他立刻跟了出去,遠(yuǎn)遠(yuǎn)地墜在人群后面。

他要去看看,親眼看看古代的“水利工程”到底是個什么水平。更重要的是,他要去驗證一下,那段被他選作突破口的老土堤,到底有多么“不堪一擊”。

石門鎮(zhèn)南頭的河堤,是整個鎮(zhèn)子最重要的防汛設(shè)施。它沿著清水河的拐彎處修建,長約百米,目的是為了防止汛期時,湍急的河水直接沖擊鎮(zhèn)子的田地和房舍。

當(dāng)陳默趕到時,河堤上已經(jīng)聚集了四五十號人。他們在一個微胖的、穿著綢衫的中年人指揮下,亂哄哄地忙碌著。那人應(yīng)該就是鎮(zhèn)上的保正,李德福。

所謂的“加固”,場面看起來十分原始而混亂。一些人從旁邊的土坡上挖土,裝進(jìn)籮筐;另一些人則抬著籮筐,把土倒在舊的堤壩上,然后用腳踩實,或者用木夯象征性地砸?guī)紫?。整個過程缺乏章法,效率低下。

整個場面看起來熱火朝天,但陳默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緊緊地鎖了起來。

“胡鬧!這簡直就是在胡鬧!”他在心里怒吼道。這哪里是修堤,這分明就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僚,在敷衍了事,欺上瞞下!

作為一名頂級的市政工程師,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段堤壩上存在的、至少三個致命的缺陷。

**第一,是堤壩的坡度不對。**

迎水面的坡度太陡,幾乎是直上直下。這種設(shè)計,在面對洪水沖擊時,會承受最大的沖擊力,極易被沖垮。正確的做法,應(yīng)該是將迎水面修建成一個平緩的斜坡,利用坡度來卸載、緩沖水流的能量。

**第二,是堤壩的材質(zhì)單一。**

整個堤壩,完全是用普通的黃土堆砌而成。這種土壤,在干燥時還算堅固,可一旦被水浸泡,就會迅速軟化、泥化,強度急劇下降。洪水一來,就像一塊泡了水的餅干,一沖就散。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點,是地基處理幾乎為零。**

陳默注意到,堤壩是直接修建在河灘的沙壤土之上的。建造者根本沒有清理掉表層的松軟土壤,也沒有做任何的加固處理。這就導(dǎo)致堤壩和地基之間,存在著一個巨大的安全隱患——管涌。

一旦河水長時間浸泡,水流就會從堤壩底部的縫隙滲透過去,形成一個個小小的通道。這些通道會越?jīng)_越大,最終掏空堤壩的地基,導(dǎo)致整個堤壩在瞬間潰塌!

這哪里是在修堤,這純粹就是無知、敷衍和貪婪導(dǎo)致的“人禍”!

陳默敢用他前世的工程師執(zhí)照打賭,就這種質(zhì)量的工程,別說抵御夏汛的洪水,恐怕就是一場大點的暴雨,都能把它沖開一個口子。

“嘿!那邊那個書生,看什么看!沒見過修河堤?。俊币粋€滿臉橫肉的漢子,注意到了站在不遠(yuǎn)處的陳默,不懷好意地嚷嚷起來。這人正是保正的妻侄劉三,平日里仗著保正的勢,在鎮(zhèn)上橫行霸道。

他這一嗓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河堤上瞬間安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陳默,眼神里充滿了不善和戲謔。

“喲,這不是那個要攔河斷水的‘陳瘋子’嗎?”

“他來這干嘛?難道是想‘作法’,幫咱們把洪水退去?”

“哈哈哈……”

人群中爆發(fā)出了一陣哄堂大笑,充滿了刺耳的嘲諷。

保正李德福也注意到了陳默。他背著手,邁著八字步,慢悠悠地走到陳默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位……就是張大山家的那個遠(yuǎn)房親戚,陳相公吧?”

陳默沒有理會周圍的嘲笑,他看著李德福,平靜地說道:“保正大人,恕我直言,你們這樣修堤,不但擋不住洪水,反而會害了全鎮(zhèn)的人?!?/p>

此言一出,全場皆驚。

嘲笑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樣看著陳默。一個窮困潦倒、還被傳言腦子有病的書生,竟然敢當(dāng)眾指責(zé)保正,說全鎮(zhèn)人賴以生存的河堤有問題?

李德福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他瞇起眼睛,語氣不善地說道:“哦?此話怎講?難道陳相公一個讀書人,還懂得水利工程不成?”

“我雖是讀書人,但也涉獵過一些格物之學(xué)?!标惸溃荒鼙┞蹲约旱恼鎸崄須v,只能借著“讀書”這個幌子,“這座堤壩,至少有三處致命的錯誤。若不改正,夏汛一來,必將潰于一旦。”

“放肆!”李德福身邊那個滿臉橫肉的漢子,也就是保正的妻侄劉三,立刻跳了出來,指著陳默的鼻子罵道,“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窮酸書生!這河堤是咱們石門鎮(zhèn)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修法,修了幾十年了!你說不行就不行?你算個什么東西!”

“就是!一個瘋子,也敢在這里指手畫腳!”

“把他趕出去!別讓他在這里妖言惑眾!”

村民們也跟著群情激奮起來。在他們樸素的觀念里,祖宗傳下來的東西,那就是對的。一個外來的、行為怪異的年輕人,竟然敢質(zhì)疑祖宗的智慧,簡直是大逆不道。

張大山見狀,連忙從人群里擠了出來,一把拉住陳默,滿臉焦急地對李德福和眾人作揖道:“保正大人,各位鄉(xiāng)親,對不住,對不??!默哥兒他……他大病初愈,腦子還有些糊涂,凈說胡話,你們千萬別往心里去!”

說著,他便要硬拉著陳默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陳默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甩開張大山的手,目光直視著保正李德福,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保正大人,祖宗傳下來的,就一定是對的嗎?敢問過去幾十年,這座堤壩,可曾真正擋住過一次大洪水?”

李德福的臉色,瞬間變得像豬肝一樣難看。

陳默這句話,正好戳在了他的痛處。石門鎮(zhèn)的這段南堤,確實是年年修,年年垮。只不過大家已經(jīng)習(xí)慣了,都將其歸咎于“洪水太大”、“龍王爺發(fā)怒”,從未有人想過,會是堤壩本身的問題。而這背后,又牽扯著多少敷衍了事的工程,多少被侵吞的修繕款,他李德福心知肚明。

“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眾,動搖人心!”李德福色厲內(nèi)荏地喝道,“來人!把這個瘋子給我叉出去!若是再敢胡言亂語,就給我綁起來送去見官!”

劉三立刻獰笑著,帶著兩個幫閑圍了上來,伸手就要去抓陳默的衣領(lǐng)。

張大山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張開雙臂擋在陳默身前。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陳默卻異常冷靜地開口了。

“保正大人,先別急著趕我走。”他看著李德福,緩緩說道,“你的人,我不便指揮;你的錢,我也信不過。你們繼續(xù)用你們的法子修你們的主堤。我只要那段最危險、最沒人愿意碰的西頭那段交給我。我用我自己的方法,和我自己的人來修。”

“等到洪水來了,是我的方法管用,還是你的方法管用,讓老天爺來做個見證。”

“如果我的堤垮了,我陳默任憑處置,是打是罰,絕無怨言?!?/p>

“可若是你的堤垮了,我的沒垮……”陳默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那便證明,我不是瘋子,而你們,都錯了!”


更新時間:2025-08-12 10:2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