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樞密行轅那枚釘在潞澤邊緣的藍色小旗，無聲宣告著一場風暴的醞釀。趙匡胤以“隨軍參贊”的身份踏入天雄軍核心，接手的第一個燙手山芋，便是打造那支決定奇襲太原成敗的“血肉尖刀”——斥候營。這不是尋常的斥候，而是要在絕境中穿行、在虎穴中攪局的死士！當趙匡胤手持郭威親筆簽發(fā)的調(diào)令，踏進那座被臨時劃為“驍捷營”駐地的校場時，迎接他的不是敬畏的目光，而是混雜著審視、懷疑甚至挑釁的復(fù)雜眼神。一場淬煉鐵血、磨礪鋒芒的殘酷熔爐，在鄴都的冬日寒風中轟然點燃。
“驍捷營”的駐地，與其說是營地，不如說是一片被刻意營造出來的絕地。它位于鄴都大營最偏遠的角落，背靠著一片嶙峋陡峭、怪石林立的荒山峽谷。凜冽的北風卷著砂石，如同刀子般刮過校場，發(fā)出嗚咽般的呼嘯。營房簡陋得近乎寒酸，幾排低矮的土坯房，勉強遮風擋雨。
校場上，三百余名被精挑細選出來的軍士，如同三百根沉默的石柱，矗立在寒風中。他們身上穿著最輕便的皮甲（利于潛行），背負著強弓勁弩、短刀匕首、繩索鉤爪等全套斥候裝備，臉上涂著防凍防裂的黑色油脂，眼神銳利如鷹隼。
但這三百人，成分復(fù)雜得令人咋舌：
?潞澤舊部（約百人）： 趙弘殷從潞州帶來的老兵油子，熟悉太行山地勢，實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但身上帶著地方軍的散漫習氣和對趙匡胤這個“少帥”的審視目光。
?黑云都精銳（約百人）： 郭威的親兵種子，個個武藝高強，心高氣傲，對趙匡胤這個“一步登天”的參贊兼臨時主官，眼神深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
?江湖游俠與山民獵戶（約百人）： 郭威以重金招募或強征來的奇人異士。有擅使毒鏢暗器的，有精通攀巖越澗的，有能在雪地追蹤獸跡的獵戶，甚至還有幾個眼神陰鷙、氣息沉凝的亡命徒。這些人桀驁不馴，紀律性最差，看趙匡胤的眼神充滿了野性和不信任。
趙匡胤站在點將臺上，一身嶄新的樞密院參贊戎裝（區(qū)別于普通軍官），腰懸佩刀，手中緊握那根烏沉沉的渾鐵棍。他目光掃過臺下這三百張各懷心思的臉龐，心中沒有絲毫怯意，反而涌起一股強烈的征服欲！他知道，這支隊伍是奇襲太原成敗的關(guān)鍵，更是他證明自己、贏得真正尊重的試金石！
“諸位！” 趙匡胤的聲音穿透寒風，清晰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從今日起，爾等便是樞密行轅直屬‘驍捷斥候營’！營號‘破軍’！”
“破軍”二字一出，臺下微微騷動。北斗第七星，主殺伐！這名字殺氣騰騰！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 趙匡胤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有人覺得我年輕！有人覺得我資歷淺！有人覺得這差事是送死！”
他猛地一指身后那片猙獰的荒山峽谷：“看到那片山了嗎？那不是山！那是你們的磨刀石！是你們的生死場！”
“奇襲太原！九死一生！怕死的，現(xiàn)在就可以滾！脫下這身皮甲，滾回原來的地方！我趙匡胤絕不阻攔！”
全場死寂！只有風聲嗚咽。
“留下的！” 趙匡胤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張臉，“從今天起，就把命交給我！也把命交給你身邊的兄弟！這里沒有潞州兵！沒有黑云都！沒有江湖客！只有‘破軍’斥候！”
“我的規(guī)矩很簡單！” 他舉起三根手指：
“第一！令行禁止！違者，斬！”
“第二！同袍為手足！背棄者，斬！”
“第三！練時多流血！戰(zhàn)時少送命！”
“現(xiàn)在！告訴我！怕死的，滾出來！留下的，跟我進山！”
吼聲落下！
三百人，無一人出列！但眼神中的復(fù)雜情緒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一種更原始的、被激起的血性暫時壓了下去。
訓(xùn)練，開始了。
這不是訓(xùn)練，是酷刑！
趙匡胤將太行山鷹愁澗的殘酷經(jīng)歷和父親教導(dǎo)的戰(zhàn)場生存法則，結(jié)合郭榮提供的樞密院秘藏斥候操典，揉合成了一套地獄般的訓(xùn)練大綱！
?負重奔襲： 每人背負五十斤沙袋（模擬糧秣裝備），在布滿碎石荊棘的山谷中全速奔跑！距離不是十里二十里，而是連續(xù)翻越三座山頭！掉隊者，鞭五下！再掉隊，鞭十下！直至跟上！
?攀巖越澗： 利用繩索鉤爪，在近乎垂直的冰滑巖壁上攀爬！下方是湍急冰冷的澗水！失手滑落？冰冷的河水就是懲罰！嗆水？自己爬上來！骨折？軍醫(yī)就在旁邊，接骨上藥，休息半日，接著練！
?潛伏偽裝： 在雪地里一趴就是半日！任憑寒風刺骨，雪花覆蓋！動一下？暴露目標！負責警戒的教官（由張瓊、王審琦等趙匡胤親信擔任）會毫不留情地用裹著棉布的木棍狠狠抽打！
?格斗搏殺： 不是點到為止！是真打！木刀木棍換成裹著厚布、蘸滿石灰的鈍器！拳拳到肉！被打得鼻青臉腫是家常便飯！趙匡胤親自下場，手持裹布渾鐵棍，一人獨戰(zhàn)數(shù)名黑云都精銳！棍影翻飛，兇悍絕倫！打得那些心高氣傲的黑云都精英也暗暗心驚！
?野外生存： 每人只發(fā)三天口糧，丟進深山老林！自己找吃的！抓蛇、捕兔、挖草根！生火不能有煙！宿營不能留痕！七天之內(nèi)必須活著走出指定區(qū)域！餓暈的、迷路的，自有教官“撿尸”回來，但等待他們的將是更殘酷的懲罰！
訓(xùn)練場上，哀嚎聲、怒罵聲、粗重的喘息聲、棍棒擊打皮肉的悶響聲、教官冷酷的呵斥聲……交織在一起！每一天都有人累癱在地，被冷水潑醒接著練！每一天都有人帶著新傷舊痛咬牙堅持！
趙匡胤身先士卒！他背負著比別人更重的沙袋，攀爬在最險峻的巖壁，潛伏在雪地最久！他用自己的行動告訴所有人：他定的規(guī)矩，他自己先做到！
漸漸地，那三百雙眼睛里的審視、懷疑、輕視，開始被一種混合著敬畏、痛苦、不甘和一絲絲服氣的復(fù)雜情緒所取代。尤其是那些潞州老兵和江湖客，他們開始意識到，這個年輕的參贊，不是繡花枕頭，他是真的狠！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跟著他，或許真的能在九死一生中搏出一條活路！
然而，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最尖銳的沖突，爆發(fā)在一個叫李漢超的黑云都老兵身上。
此人三十出頭，身材魁梧，一臉虬髯，是郭威起兵時的老部下，曾立下不少戰(zhàn)功，在黑云都中頗有威望。他本就對趙匡胤這個“空降”的年輕主官心存不服，更對趙匡胤那套近乎折磨的訓(xùn)練方式極度不滿。
“他娘的！這哪是練兵？這是玩命！是糟踐人！” 在一次負重奔襲中，李漢超故意放慢腳步，對著身邊幾個同樣累得夠嗆的黑云都兄弟抱怨，“老子跟著樞密大人打江山的時候，這小子還在穿開襠褲呢！現(xiàn)在倒騎到老子頭上拉屎拉尿！”
“就是！仗著樞密大人和公子賞識，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旁邊有人附和。
“哼！什么奇襲太原？我看就是異想天開！讓咱們?nèi)ニ退?！?李漢超越說越氣，猛地將背上的沙袋往地上一摜！“老子不跑了！有本事讓他來砍了老子！”
他這一帶頭，頓時有七八個黑云都老兵和幾個桀驁的江湖客也跟著停了下來，圍在一起罵罵咧咧，公然對抗訓(xùn)練命令！整個隊伍瞬間停滯！
負責監(jiān)督的王審琦立刻上前呵斥：“李漢超！撿起沙袋！繼續(xù)前進！”
“王審琦！你算老幾？也配命令老子？” 李漢超斜睨著他，一臉不屑，“讓姓趙的親自來！老子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動我！”
消息飛快傳到正在前方帶隊攀巖的趙匡胤耳中。
趙匡胤眼中寒光一閃！他知道，這是對他權(quán)威最直接的挑戰(zhàn)！若壓不住李漢超，這支剛有雛形的“破軍”斥候營，立刻就會分崩離析！
他二話不說，將攀巖繩索交給張瓊，抄起渾鐵棍，幾個縱躍便從巖壁上滑下，大步流星地走向騷亂處。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趙匡胤走到李漢超面前，兩人目光如刀鋒般碰撞！
“李漢超！違抗軍令！擾亂訓(xùn)練！該當何罪？” 趙匡胤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哼！軍令？你這狗屁不通的練法，算什么軍令？” 李漢超梗著脖子，毫不退讓，“老子是黑云都的老人！是跟著樞密大人流過血的！你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什么資格在這里發(fā)號施令？老子不服！”
“不服？” 趙匡胤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我給你機會！”
他猛地將渾鐵棍往地上一頓！
“咚！” 一聲悶響，震得地面微顫！
“按營規(guī)！違令者，鞭刑！聚眾抗命者，罪加一等！鞭二十！李漢超！你認不認罰？”
“認罰？老子認你奶奶！” 李漢超怒極反笑，猛地拔出腰間佩刀！“想打老子？先問問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應(yīng)！”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黑云都的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武器，潞州兵和江湖客則眼神閃爍，等著看好戲。
趙匡胤看著李漢超手中明晃晃的刀，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反而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平靜。
“按軍法！持械抗命，視同謀逆！” 他緩緩舉起右手，“來人！”
“在！” 張瓊、王審琦、羅彥瓌、王彥升等趙匡胤的親信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氣氛更加緊張！
“拿下李漢超！繳械！” 趙匡胤的聲音斬釘截鐵！
“我看誰敢！” 李漢超怒吼，揮刀指向張瓊等人！他身后的幾個死黨也拔出了刀！
眼看一場營嘯火并在即！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住手！”
一個清朗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聲音響起！
公子郭榮，不知何時已出現(xiàn)在校場邊緣！他一身便服，面色沉靜如水，在幾名侍衛(wèi)簇擁下快步走來。
“參見公子！” 所有人，包括李漢超，都下意識地收刀行禮。
郭榮走到場中，目光掃過劍拔弩張的雙方，最后落在趙匡胤身上：“趙參贊，何事喧嘩？”
趙匡胤抱拳，將事情經(jīng)過簡潔稟報。
郭榮聽完，看向李漢超，語氣平淡卻帶著無形的壓力：“李漢超，趙參贊所言，是否屬實？”
李漢超臉漲得通紅，在郭榮的目光下，氣勢不由得矮了三分，但仍梗著脖子：“公子！屬下……屬下只是覺得訓(xùn)練太過嚴苛！兄弟們實在吃不消！并非有意抗命！”
“嚴苛？” 郭榮微微一笑，那笑容卻讓李漢超心頭一寒，“太行山中，契丹游騎的刀鋒，可會嫌你訓(xùn)練不夠嚴苛？太原城下，杜重威的強弓硬弩，可會因你喊累就手下留情？”
他聲音陡然轉(zhuǎn)冷：“軍令如山！違令者，當罰！此乃樞密大人親定營規(guī)！亦是戰(zhàn)場鐵律！李漢超！你身為黑云都老卒，更應(yīng)知曉軍法無情！”
李漢超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念你初犯，且曾有功于軍！” 郭榮聲音緩和了些，“鞭二十！由趙參贊親自執(zhí)行！其余跟隨起哄者，鞭十下！立刻執(zhí)行！”
“諾！” 趙匡胤抱拳領(lǐng)命，眼中閃過一絲感激。郭榮的出現(xiàn)，既維護了軍法威嚴，又給了他執(zhí)行的空間，更巧妙化解了可能的內(nèi)訌！
“李漢超！趴下！” 趙匡胤厲喝。
李漢超臉色灰敗，在郭榮平靜卻極具壓迫感的目光注視下，最終咬著牙，扔下刀，趴在了冰冷的校場地面上。
兩名健壯的軍士上前按住他的手腳。
趙匡胤接過一根浸過水的牛皮鞭！鞭梢?guī)е勾蹋?/p>
他高高舉起鞭子，目光掃過全場！
“啪！”
一聲清脆刺耳的鞭響！狠狠抽在李漢超的脊背上！
皮開肉綻！血痕立現(xiàn)！
“一！”
“啪！”
“二！”
……
鞭聲一聲接一聲，在寂靜的校場上空回蕩！每一鞭都抽得李漢超身體劇顫，卻死死咬著牙不發(fā)出慘叫！每一鞭都抽在在場每一個軍士的心上！
二十鞭打完！李漢超后背已是血肉模糊！但他硬是沒吭一聲！
趙匡胤扔下鞭子，走到李漢超面前，蹲下身，聲音低沉卻清晰：“李大哥，得罪了！軍法無情！今日之痛，望你記??！戰(zhàn)場上，敵人不會留情！”
李漢超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趙匡胤，眼神復(fù)雜無比，有憤怒，有屈辱，但似乎……也多了一絲別的東西。他掙扎著爬起來，對著郭榮和趙匡胤抱了抱拳，一言不發(fā)，在同伴攙扶下踉蹌離去。
其余起哄者，也乖乖領(lǐng)受了鞭刑。
一場風波，被郭榮的智慧和趙匡胤的鐵腕強行壓下。但校場上的空氣，卻比寒風更加冰冷刺骨。無形的裂痕，已然深埋。
訓(xùn)練在高壓和血腥中繼續(xù)。李漢超事件后，營中表面平靜了許多，但暗流并未消失。趙匡胤心知肚明，這支隊伍距離真正的“破軍”斥候，還差最后一道淬火——血與火的實戰(zhàn)！
機會，來得比預(yù)想的更快，也更殘酷。
一個風雨交加的深夜。
凄厲的牛角號聲驟然撕裂了鄴都的寧靜！也驚醒了“破軍”斥候營中每一個緊繃的神經(jīng)！
“緊急集合！”
趙匡胤的吼聲如同炸雷，在營房上空回蕩！
三百名斥候如同蟄伏的獵豹，在最短時間內(nèi)披甲執(zhí)銳，沖出營房，在校場上列隊完畢！動作迅捷，紀律嚴明！連日的地獄訓(xùn)練，終于顯露出成效！連那些桀驁的江湖客，眼神中也多了幾分凝重。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瞬間將所有人澆得透濕！冰冷的雨水順著甲胄縫隙流入，刺骨的寒意讓人牙齒打顫。但無人動彈！所有人都緊盯著點將臺上那個在風雨中挺立如松的身影！
樞密使郭威的親兵統(tǒng)領(lǐng)韓通，身披蓑衣，手持一封火漆密令，大步走上點將臺。雨水順著他冷峻的臉龐滑落。
“樞密大人軍令！” 韓通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鐵血的肅殺！
“破軍斥候營！即刻拔營！”
“目標：澤州（潞州以北，靠近太行山腹地）！”
“任務(wù)：清剿盤踞于澤州黑虎嶺一帶，人數(shù)約三百，與后晉杜重威部有勾結(jié)之悍匪‘鉆山豹’部！奪其山寨糧秣！焚其巢穴！擒殺匪首！雞犬不留！”
“時限：五日！”
“此戰(zhàn)！為實戰(zhàn)演練！亦為太原之行前奏！只許勝！不許??！畏戰(zhàn)、通敵、違令者，斬！”
“趙參贊！”
“末將在！” 趙匡胤踏前一步，雨水順著他剛毅的臉頰流淌。
“此戰(zhàn)！由你全權(quán)指揮！韓通副之！望爾等不負樞密大人重托！揚我天雄軍威！”
“末將遵命！必不負所托！” 趙匡胤抱拳領(lǐng)命，聲音斬釘截鐵！眼中燃燒著熊熊戰(zhàn)火！終于來了！檢驗成果的時刻到了！
韓通將密令交給趙匡胤，深深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鉆山豹，狡詐兇殘，熟悉地形，且……據(jù)密報，其寨中或有杜重威派來的聯(lián)絡(luò)使者。務(wù)必……斬草除根！” 說完，轉(zhuǎn)身大步離去，消失在雨幕中。
趙匡胤握緊密令，感受著那冰冷的羊皮紙上傳遞出的沉重與血腥。他猛地轉(zhuǎn)身，面對三百雙在雨水中閃爍著不同光芒的眼睛。
“破軍！” 他高舉佩刀，聲嘶力竭！
“在！” 三百人齊聲怒吼！聲浪壓過雷聲！
“目標！黑虎嶺！”
“殺！”
“殺！殺！殺！”
震天的怒吼在暴雨中炸響！三百名被淬煉得如同利刃般的斥候，如同離弦之箭，一頭扎進了漆黑的雨夜！他們的身影在閃電的映照下，如同鬼魅，迅速消失在茫茫太行山的輪廓之中。
一面黑色的“破軍”旌旗，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垂死掙扎的蝴蝶，被雨水狠狠拍打，卻倔強地不肯倒下。
真正的血色征途，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