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孟檸背著書包跟在夏爸爸身后上了樓，鑰匙插進鎖孔轉(zhuǎn)了半圈，門“咔噠”一聲開了?？蛷d的燈亮得晃眼，孟媽媽從沙發(fā)上彈起身，到玄關(guān)迎接兩人。
“回來啦?！泵蠇寢尳舆^夏爸爸手里的車鑰匙，換成電瓶車鑰匙，“木白，你去趟云錦路那家海鮮燒烤，買他家那個醬爆鮑魚螺，再買點串，檸檸晚自習回來準餓。”
夏爸爸都沒來及換鞋：“得嘞，這就去?！彼麤_夏孟檸擠擠眼，風塵仆仆，“等著，爸給你買熱乎的?！?/p>
夏孟檸看著爸爸風風火火下樓的背影，剛想回房間，被孟媽媽拉著坐在沙發(fā)上?！跋刃獣?，給你晾了綠豆湯，放了兩顆冰塊。” 孟媽媽把一碗綠豆湯放在她面前，青瓷碗里的湯是透亮的黃綠色，燉得酥爛的綠豆沉在碗底，幾顆沒化透的冰塊浮在碗邊，甜香混著豆香慢悠悠飄過來，像用井水湃過的毛巾敷在臉上，帶著點清爽，綿軟而涼。
夏孟檸坐在沙發(fā)上，小口啜著綠豆湯，沒接話。孟媽媽挨著她坐下，電視開著，演著熱鬧的綜藝節(jié)目，她卻沒看，眼睛一個勁往女兒臉上瞟。
“檸檸啊，”孟媽媽拖長了調(diào)子，語氣里帶著點八卦，又刻意的漫不經(jīng)心，“今天你雁頤阿姨給我打電話了。”
夏孟檸舀羹的手頓了一下。雁頤阿姨是江敘白的媽媽，兩家父母是大學同學，現(xiàn)在又住樓上下，熟得像一家人。
“說什么了？”她低著頭，聲音悶悶的。
“還能說什么，”孟媽媽嘆了口氣，往她身邊湊了湊，“說江敘白這幾天跟轉(zhuǎn)性了似的，天天悶在家里，你們同學叫他出去打球也不去，問他話也只是‘嗯嗯啊啊’應付兩聲。以前他爸媽出差，恨不得早飯宵夜都賴在咱們家，這禮拜都沒來過一次，你說奇不奇怪？”
夏孟檸兩根手指捏著調(diào)羹，其他手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原來江敘白的反常這么明顯，連雁頤阿姨都看出來了。內(nèi)疚像潮水似的涌上來，快要把她淹沒了。
“媽……”她張了張嘴，聲音有點發(fā)緊。
孟媽媽見她松了口，趕緊追問：“是不是學校里出什么事了？還是你倆吵架了？”
夏孟檸沉默了半天，碗里的綠豆被碾得差不多了，連帶著幾顆冰塊也變得不完整，糖水浸著碎豆，甜得發(fā)沉。她才慢慢抬起頭，眼眶有點紅：“前幾天班會，張老師讓寫理想大學…… 江敘白說，因為我想留在寧城，所以他沒寫京大?！?/p>
孟媽媽“哦”了一聲，沒說話，等著她往下說。
“我就……就有點害怕，”夏孟檸的聲音越來越低，“我開始躲著他，不想跟他走太近。他給我買豆花，我也沒要……”
“那你為啥躲著他呀？”孟媽媽柔聲問。
夏孟檸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前幾天在許梔言的mp3里聽到的一句歌詞，那旋律此刻在她腦子里盤旋，堵得她心口沉沉。
“媽，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歌，”她的聲音染上哭腔，“‘還沒確定往哪走，所以不能答應你陪我，怕你會變成我’?！?/p>
她說著，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手腕上，涼絲絲的。
“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多遠的地方，就想留在寧城，守著爸媽，找份安穩(wěn)的工作就行。可江敘白不一樣啊，他成績那么好，他應該去京大，去最好的醫(yī)學院，去看更大的世界?！?/p>
“我怕他因為我，真的就留下來了。萬一將來他后悔了呢？萬一他覺得是我耽誤了他呢？那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p>
她越說越激動，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斷了線的珠子，“我不敢想，要是因為我，他放棄了自己的目標……我會恨死我自己的。”
孟媽媽看著女兒哭得通紅的眼睛，心里軟得一塌糊涂。她伸手把夏孟檸攬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小時候受了委屈的她。
“傻孩子，”孟媽媽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帶著點嘆息，“你看著沒心沒肺的，這心思重的，比我年輕時候還能琢磨?！?/p>
“你得相信江敘白啊，那孩子心里有數(shù)著呢。他既然那么說，就肯定有他的打算，你以為京大那么好考？他定力那么好，怎么會因為你一句話就動搖？”
“再說了，你也得相信你自己。你們倆從小一起長大，他了解你，你也了解他。未來的路那么長，哪能一口咬定誰會耽誤誰？說不定你們倆互相鼓勵，反倒能走得更遠呢？”
“爸媽不求你們將來多有出息，飛得多高多遠，只盼著你們平安喜樂，心里踏實。但年輕人嘛，總得闖一闖。你別把兩個人的未來都往自己肩上扛，累不累啊？”
孟媽媽拿起紙巾給她擦眼淚：“感情這回事，講究的是心甘情愿，不是犧牲奉獻。你倆還沒有在一起，他有他的選擇，你有你的方向，這都很正常，真要是想一起走，總會找到交匯的地方。就算暫時分開，心里記掛著，也不是什么壞事?！?/p>
夏孟檸靠在媽媽懷里，聽著這些話，心里那團亂麻好像慢慢被理順了。是啊，她怎么就沒想過，江敘白不是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判斷，怎么會因為她一句話就隨便改變決定？她把自己看得太重，也把那份可能存在的影響看得太重了。
這時，門外傳來夏爸爸喊“我回來啦”的聲音，接著是鑰匙開門的動靜。
夏孟檸猛地站起來，綠豆湯里的冰塊已經(jīng)全部化成了水，她卻搶了夏爸爸手上的一個燒烤袋：“我去找江敘白。”
孟媽媽剛想說“等等”，她已經(jīng)沖出門了。
江敘白家的門虛掩著，留了道縫。夏孟檸知道江爸爸去研討會、江媽媽出差的事，手搭在門把上時，心里咯噔一下——他連門都沒關(guān)好。
推門進去，客廳暗著，沒開燈，只有露臺的方向漏進些月光，像鋪了層薄紗。她放輕腳步走過去，看見露臺藤椅上坐著個人，是江敘白。他背對著客廳，手里捏著罐沒開封的冰可樂，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拉環(huán)，肩膀繃得緊緊的，影子被月光釘在地上，看著孤零零的。
“江敘白?！毕拿蠙幍穆曇粼诎察o的屋子里顯得有點突兀。
江敘白猛地回頭，月光落在他臉上，能看見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他顯然沒料到她會來，眼睛里閃過點驚訝，隨即又蒙上層說不清的情緒，像是委屈，又像是無措，手忙腳亂地想站起來，卻被藤椅絆了下，差點摔著。
夏孟檸趕緊走過去，把燒烤袋往藤編茶幾上一放，塑料袋摩擦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我……”她深吸口氣，把憋了好幾天的話一股腦倒出來，從班會課的明信片說到那碗甜豆花，從那句“因為你想留在寧城”說到自己怕耽誤他的胡思亂想，說到那句歌詞時，眼淚又不爭氣地涌上來，“我就是怕……怕你為了我，放棄自己的夢想……”
江敘白沒說話，就那么看著她。她的睫毛濕漉漉的，鼻尖紅紅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獸。他心里那點憋了好幾天的悶火，突然就滅了，只剩下軟乎乎的心疼。
他猶豫了一下，抬起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她的頭發(fā)軟軟的，帶著點洗發(fā)水的清香，和每次輔導她做題時掃過他手臂時一樣?！吧挡簧??！彼穆曇粲悬c啞，“我那天說想去京大，是因為真的很想成為那些學長中的一員，但能不能考上、寫不寫這個理想大學，跟你想不想留在寧城沒關(guān)系?！?/p>
他把可樂“嘭”的一聲打開遞過去：“路是我自己選的，將來就算后悔，也只會怪自己沒本事，不會賴別人?！?/p>
夏孟檸捧著可樂，眼淚掉在簽子罐子上，亮晶晶的。
“再說了，”江敘白抬頭看了看天，星星密匝匝的，“誰說要一起走同一條路才算數(shù)？你在寧城好好的，我去北京好好的，放假了我回來找你，或者你去看我，不行嗎？”
他轉(zhuǎn)過頭，眼神亮得很，像落了星星：“咱們各走各的路，但都得好好走，等走穩(wěn)了，總會相交的，又不是平行線。別總把事兒往自己肩上扛，我又不是三歲小孩?！?/p>
夏孟檸喝了口可樂，冰冰涼涼的，眼淚還掛在臉上卻忽然笑了，笑得有點傻。她把拆開外賣盒拿了串羊肉串遞到他嘴邊：“給你。”
江敘白咬了一大口，孜然味混著炭火香，在嘴里散開。夏孟檸又開了罐冰可樂，“嘭”的一聲，氣泡冒出來，濺了點在手上，涼絲絲的。放在茶幾上推給江敘白，他拿起了猛猛灌了一大口，冰涼的氣從喉嚨竄下去，熨帖得很。
露臺上的風鈴被夏末的風吹得叮當響，蚊子在耳邊嗡嗡轉(zhuǎn)。夏孟檸后來才發(fā)現(xiàn)，江敘白左眼角被叮了個包，雙眼皮腫成了單眼皮，還紅彤彤的，三天都沒消下去。他揉眼睛的時候，她總?cè)滩蛔⌒?，他就瞪她，眼神里卻全是帶了溫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