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風卷著梧桐樹葉掠過寧城十中的操場，主席臺上方的紅色橫幅被吹得獵獵作響，“寧城十中秋季運動會”幾個金字在陽光下晃眼。高三（2）班的看臺上，夏孟檸正用校服外套墊著書包，小心翼翼地從里面捧出個白色紙盒。
“慢點慢點，別弄翻了?！痹S梔言湊過來，鼻尖差點碰到盒蓋。今天是她十八歲生日，也是寧城十中的秋季運動會日——這所堅持素質教育的學校，從來沒讓畢業(yè)班缺席過任何一場校園活動。
紙盒打開時，淺黃的芝士蛋糕泛著細膩的光澤，中間焦黃，像個小太陽的模樣?！吧洗挝覀內ヅ抨牫缘哪羌抑ナ康案饽氵€記得嗎？”夏孟檸叉起一小塊遞過去，“我改良了配方，你看有沒有清爽一點。”
許梔言咬下一口，蛋糕在舌尖化開時，先是嘗到微酸的芝士香，接著有淡淡的甜味漫上來，糕體濕潤，像奶酪融化在舌尖?！氨饶羌覐姸嗔?！”她含糊不清地說，嘴角沾著點奶油，“這個奶香味好濃，而且一點都不膩，你怎么做到的？”
“檸檬，我加了檸檬。”夏孟檸掏出濕巾給她擦嘴，目光越過喧鬧的人群望向跳高場地。江敘白正在做準備活動，他的校服外套搭在夏孟檸身旁的看臺座椅上，露出里面黃紫相間的籃球背心，肌肉線條隨著壓腿的動作繃緊又放松。
操場東邊的跑道上，百米賽跑剛結束，穿紅色運動服的女生被一群人圍著遞水；跑道邊傳來一陣歡呼，是陳嶼沖過四百米賽跑終點紅線的慶賀；隔著德藝樓后面教學樓里，幾個埋首試卷的身影在窗簾縫隙里若隱若現(xiàn)——這是寧城十中運動會特有的景象，有人在跑道上沖刺，有人在看臺上啃著蛋糕閑聊，也有人把教室當成了另一個戰(zhàn)場。
“江敘白要開始了！”許梔言突然拽了拽夏孟檸的袖子。跳高場地已經(jīng)圍滿了人，橫桿升到1.75米時，只剩下他和高二的一個男生。江敘白助跑時，夏孟檸聽見旁邊有人打賭：“我賭他過不了，上次校紀錄就是1.75?！?/p>
可是上次的記錄也是江敘白創(chuàng)下的。夏孟檸暗想。
他過了。身體像張被拉開的弓，在最高點時背部幾乎與橫桿平行，落地的瞬間，海綿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橫桿紋絲不動?？磁_上爆發(fā)出歡呼，陳嶼身上還纏著紅絲帶，從跑道那邊跑過來，舉著礦泉水瓶喊：“江敘白你要是破紀錄，我請你吃一個月的飯！”
橫桿升到1.8米時，廣播臺的主播指引著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在這方跳高臺上。江敘白深吸一口氣，起跑的步點比剛才快了半拍，騰空時夏孟檸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這次橫桿晃了晃，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終于穩(wěn)穩(wěn)地停在支架上。
“破紀錄了！”許梔言跳起來鼓掌，蛋糕盒差點被帶翻。夏孟檸望著被眾人圍住的江敘白，他正彎腰系鞋帶，耳根紅得厲害，嘴角揚起的弧度是少年人的尖銳鋒芒。
中午的陽光曬得人微微發(fā)汗，陳嶼拽著江敘白往籃球場跑，路過看臺上時，沖夏孟檸喊：“蛋糕留點給我們！”他身后跟著個戴眼鏡的男生，是臨時加入籃球隊的顧子安，懷里抱著戰(zhàn)術板，鏡片后的眼睛亮得很。
運動會的籃球賽是3v3淘汰賽制，十分鐘一場。陳嶼他們一路過關斬將，決賽遇到了去年的衛(wèi)冕冠軍高三（5）班，球場邊的加油聲一浪高過一浪，連張老師都把小蜜蜂戴起來在場邊一起做啦啦隊。夏孟檸和許梔言好不容易擠到人群最前排，許梔言舉起手機錄像。鏡頭里的陳嶼像只敏捷的豹子，運球時膝蓋幾乎磕到地面，傳球的瞬間被對方球員撞到，卻硬是把球從人縫里塞給了江敘白。
“防守！江敘白防守！”場邊有人扯著嗓子喊。江敘白剛從跳高場地趕來，額頭上還帶著汗，卻精準地斷下對方的傳球，顧子安立刻會意，沿著邊線狂奔，接住球時順勢起跳，籃球擦著籃板落入籃筐。
中場休息三分鐘，陳嶼抱著膝蓋喘氣，籃球背心被汗沁濕貼在身上。江敘白遞給他一瓶運動飲料，瓶蓋剛擰開就被他搶過去灌了大半?！跋掳雸隽?，”顧子安推了推眼鏡，在戰(zhàn)術板上畫著圈，“他們中鋒體力不行，江敘白你多突內線。”
最后十秒，雙方打平。陳嶼被兩人夾擊，突然一個背后傳球，江敘白接球時幾乎摔倒，卻在身體失衡的瞬間把球投了出去。哨聲響起時，籃球正好穿過籃網(wǎng)。
“冠軍！”籃球場邊炸開了鍋。陳嶼撲過去抱住江敘白，兩人一起摔在地上，顧子安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也跟著笑出了聲。
頒獎時，裁判把MVP的獎杯遞給陳嶼，他卻塞給江敘白：“要不是你最后那個球……”
“拿著吧，”江敘白把獎杯推回去，語氣里帶著笑意，“你今天摔了三次，比誰都拼。”
夕陽西下時，運動會接近尾聲。夏孟檸和許梔言坐在操場邊的臺階上，看著操場上人漸漸散去。蛋糕盒已經(jīng)空了，許梔言把最后一塊蛋糕吃掉，油紙疊成小船，放進旁邊的排水溝里，看著它隨著水流晃晃悠悠地漂遠。
江敘白和陳嶼走過來，身上還帶著汗水和陽光的味道。陳嶼的MVP獎杯被他拿在手里，用餐巾紙擦得金光閃閃，顧子安跟在后面，正低頭發(fā)消息：“我們是冠軍！”
教學樓的燈一盞盞亮起來，剛才躲在教室里寫卷子的學生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有人手里還捏著筆，討論著最后一道數(shù)學題的解法。操場中央，幾個沒比夠的男生還在投籃，籃球砸在籃板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明年這個時候，”許梔言突然開口，聲音輕輕的，“我們應該已經(jīng)在讀大學了吧。”
沒人說話。風卷著落葉滾過跑道，夏孟檸想起早上吃了蛋糕以后許梔言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江敘白越過橫桿時的剪影，想起陳嶼摔倒時沾在球衣上的草屑，想起顧子安一邊指著戰(zhàn)術板講解一邊推眼鏡。這些細碎的瞬間混合著芝士蛋糕的香氣，拼出了屬于他們的、獨一無二的高三運動會。
陳嶼忽然把MVP獎杯遞給了許梔言，獎杯在夕陽下閃著金光，亮得晃眼，“這個送給你，”他遞給許梔言，難得有些不自然，“生日快樂！”
許梔言接過來時，指尖碰到了他的手，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了手。夏孟檸在旁邊起哄，被江敘白悄悄拉了一把。
暮色漸濃時，五個身影并肩往校門口走，準備一起去M記吃漢堡，紀念這場很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參加的校園運動會。陳嶼還在眉飛色舞地講剛才的比賽，顧子安偶爾推推眼鏡插一兩句，夏孟檸和許梔言挽著手，江敘白落在最后，從容地笑著，聽著他們的笑聲被晚風送得很遠。路燈亮起來時，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像段被無限拉長的、帶著芝士香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