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中午的麻辣燙店像個蒸籠,紅油在小砂鍋里蕩漾開花,濺起的辣油星子落在夏孟檸的手背上,她正在和一串香菜牛肉炸串奮斗,嘴里被炸串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你看這個?!?許梔言的筷子舉在半空,夾著的魚豆腐滴著紅油,另一只手把手機懟到她眼前。屏幕上是本地新聞的彈窗,寧城博物院新館的鎏金大字在陽光下閃著光,配圖里負(fù)一樓的民國街露了個角 —— 灰磚墻上掛著 “瑞昌布莊” 的木牌,穿白布背心的伙計正往竹籃里裝玻璃瓶橘子汽水,最顯眼的是街角那個冒白煙的竹蒸籠,旁邊標(biāo)著 “蒸兒糕3元1個,5元2個”。新聞?wù)睦锾匾馓岬?,新館開放首周,每天下午兩點半小劇場有本土著名相聲演員陳老師的表演,標(biāo)題就叫《寧城老味道》。
夏孟檸手里的竹簽 “啪” 地扔進(jìn)垃圾桶,接過手機看得仔細(xì):“蒸兒糕?。∥叶己镁煤镁脹]吃過了。”
此刻小砂鍋里的麻辣燙還在散發(fā)著香辣誘人的氣息,隔壁桌的初中生在討論下午的數(shù)學(xué)測驗,可夏孟檸眼里只剩下那籠蒸兒糕和相聲預(yù)告。她戳了戳?xí)?,若有所思:“下午補英語,自己多背背也能搞明白的吧.....” 說著摸出手機,點開與江敘白的對話框,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飛快。
許梔言把最后一塊海帶結(jié)塞進(jìn)嘴里,喉嚨動了動:“英語很重要的,不過……” 她湊近看夏孟檸發(fā)消息,“陳老師的相聲,我爺爺聽電臺轉(zhuǎn)播時總說比春晚的好笑?!?/p>
夏孟檸把手機往許梔言眼前晃了晃,消息已經(jīng)發(fā)送成功:【寧城博物院新館今天開館,負(fù)一樓民國街有陳老師的相聲,下午兩點半開始,來不來?還能去買點南京板鴨香菇肥牛辣條唐僧肉哦】。她太了解江敘白了,知道提甜食準(zhǔn)會被拒,特意只提咸口零食。
兩人沒再多說,夏孟檸拽著許梔言往店外跑,書包掃過桌子,帶倒了沒喝完的聽裝可樂,在餐巾紙上洇出個淺褐色的痕跡。麻辣燙的熱氣混著辣香追出來,被正午的陽光曬得暖暖的,空氣里慢慢的自由。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江敘白回了兩個字:【等我】。
博物館負(fù)一樓的民國街比新聞里更熱鬧。青石板路被磨得發(fā)亮,兩側(cè)的商鋪掛著褪色的幌子,“永順雜貨鋪” 的柜臺里擺著鐵皮青蛙,上弦后能蹦跶半分鐘;“光明眼鏡店” 的櫥窗里,老式蛤蟆鏡的鏡片映著來往的人影。穿旗袍的講解員踩著高跟鞋走過,鞋跟敲在石板上 “篤篤” 響,像在敲某個塵封的記憶開關(guān)。
“在那兒!” 許梔言指著巷尾,蒸汽裊裊婷婷,穿藍(lán)布衫的阿婆正拎著屜布一翻手腕,蒸兒糕就落進(jìn)小塑料袋里,動作麻利得很。夏孟檸沖過去時,褲腳蹭到了旁邊的大杠自行車輪子,發(fā)出 “吱呀” 一聲,跟她小時候坐過的那輛一模一樣。
“兩個蒸兒糕,多放點芝麻餡?!?夏孟檸接過阿婆遞來的小塑料袋,袋口還冒著白汽,指尖被燙得縮了縮,卻舍不得撒手。米糕白白胖胖的,邊緣帶著點屜布的紋路,黑芝麻餡夾在米糕中間,涇渭分明。她咬下一口,軟糯里帶著點韌勁,米香混著芝麻的醇厚在舌尖漫開,熱氣順著喉嚨往胃里鉆 —— 突然就想起六歲那年,爸爸騎摩托車帶她和媽媽去外婆家,她夾在兩人中間,手里就攥著這么塊裝在塑料袋里的蒸兒糕。風(fēng)把爸爸的白襯衫吹得鼓鼓的,媽媽的長發(fā)掃過她的臉頰,米糕的熱氣把塑料袋熏得發(fā)白,卻能清楚聽見爸爸說:“慢點吃,掉了就沒得吃了?!?/p>
“想起我爺爺了?!?許梔言的聲音帶著點黏糊,嘴角沾著一點糕粒。她手里的蒸兒糕一個牙印,小小的缺口像被小老鼠啃過似的,“他接我放學(xué)總繞去巷口買這個,塑料袋總要套兩層,說怕燙著我手。有次下雨,他把雨衣披在我身上,自己抱著裝米糕的塑料袋跑,到家時米糕還是熱的,他后背卻濕透了,像從水里撈出來的?!?她說著又咬了一口,米糕在嘴里慢慢化開,甜絲絲的,好像還能嘗到當(dāng)年雨絲的清冽。
兩人坐在 “聚賢茶館” 的長凳上,看著對面劇場的海報 —— 陳老師的照片旁邊寫著 “今日 14:30,《寧城老味道》”。離兩點半還有十分鐘,夏孟檸正低頭給江敘白發(fā)定位,就聽見巷口傳來陳嶼咋咋呼呼的聲音。
“跑死我了!” 陳嶼抱著籃球沖過來,額頭上的汗珠滴在青石板上,暈開小水點,“江敘白非說要繞路買瓶礦泉水,我說劇場里肯定有賣的……” 話音未落,江敘白就從后面跟了上來,運動服的領(lǐng)口沾著點草屑,手里攥著瓶沒開封的礦泉水,看見夏孟檸手里的塑料袋,愣了一下 —— 蒸兒糕,許久不見了。
小劇場的木質(zhì)座椅帶著點松木香。夏孟檸從包里掏出剛買的零食:魚皮花生、話梅糖、香菇肥牛還有一袋辣條,都是小時候攥在手里能炫耀半天的寶貝。夏孟檸擰開一顆話梅糖,美滋滋含了,江敘白感覺看見一只滿足的小貓。 陳嶼見狀抓起一把花生往嘴里塞,嚼得咯吱響,被許梔言拍了下手背:“安靜點,要開始了。”
聚光燈亮起時,穿中山裝的陳老師走上臺,他沒說開場白,先學(xué)了聲老街上的吆喝:“蒸兒糕嘞 —— 剛出籠的熱乎糕 ——” 尾音拖得長長的,帶著點寧城話特有的轉(zhuǎn)彎,夏孟檸和許梔言突然對視一笑,眼里都閃著光。
相聲講的全是本地老故事:說碼頭邊賣蒸兒糕的阿婆,總給窮學(xué)生多塞半塊;講雜貨鋪的老板,用鐵皮青蛙換孩子們的彈珠;還有下雨天,黃包車夫踩著水洼送客人,褲腳全濕了,留下一串印記…… 沒有花哨的包袱,卻逗得滿場大笑,老人們笑得眼角堆起皺紋,年輕人笑得前仰后合。
陳嶼嘴里的花生差點噴出來,指著臺上跟江敘白說:“還有這么搞笑是故事嗎?” 江敘白沒說話,手里轉(zhuǎn)著那瓶礦泉水,瓶身被指尖捏出淺淺的窩,眼睛卻亮得很,像被臺上的故事照透了。
散場時,夕陽從劇場的天窗斜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夏孟檸的外套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裝著沒吃完的辣條和糖紙;許梔言手里捏著空了的空了的花生罐子,空空的罐子被指尖捏出了一個凹痕;陳嶼還在跟江敘白爭論剛才的笑點,聲音在民國街的巷子里蕩開,驚飛了檐下假鳥籠里的麻雀。
走出博物館時,暮色已經(jīng)漫上來。夏孟檸突然想起下午沒上的數(shù)學(xué)課,卻沒覺得慌,反而心里暖暖的,像揣著塊剛出籠的蒸兒糕。江敘白把礦泉水瓶扔進(jìn)分類垃圾桶,轉(zhuǎn)頭問:“下周…… 考完試,再來?”
許梔言正咬著最后一顆話梅糖,酸得瞇起眼睛,“下周就沒有陳老師表演啦!”
遠(yuǎn)處的路燈亮了,暖黃的光落在四個年輕人的背影上,把影子拉得長長的,像段被拉長的、甜絲絲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