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替嫁驚魂姐姐大婚前夜悔婚，將花轎里的我推給靖北侯府垂死的世子。 “替我守寡吧，
好妹妹?！彼χㄈノ夷樕系臏I。 可新婚夜，咳血的世子卻捏著我下巴冷笑：“沈清月，
你冒名頂替的樣子真可笑?！?后來他裝病欺我辱我，逼我寒冬跪地喂藥。
直到那夜我撞見他掐著姐姐脖子按在城墻上：“當(dāng)年救我的小姑娘，左腳踝可有月牙疤？
” 姐姐尖叫掙扎時，我袖中的匕首哐當(dāng)落地—— 他忽然回頭，
染血的手撫過我驚惶的臉：“夫人藏得深啊…這出戲，該換主角了?！奔t，鋪天蓋地的紅。
這頂八抬的花轎，活像一口巨大的、涂滿了劣質(zhì)朱砂的薄皮棺材?？諝馐悄痰挠椭?/p>
又沉又悶，帶著一股子陳年木頭和廉價(jià)熏香混合的、令人作嘔的甜膩氣味，
死死地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粘稠的泥沼里費(fèi)力地拔出來，帶著絕望的滯澀感。
轎簾厚重，隔絕了外面喧天的鑼鼓和鼎沸的人聲，那些聲音隔著簾子傳來，嗡嗡的，
像是另一個世界模糊不清的喧囂背景。唯有轎夫沉重而雜沓的腳步聲，一下一下，
如同踏在瀕死之人的心口，沉悶地敲打著轎底，又順著冰冷的木板震上來，直抵我的指尖，
凍得連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意。我死死攥著袖口，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的皮肉里。
身上這套借來的、屬于姐姐沈清月的鳳冠霞帔，沉重得如同枷鎖。
金絲銀線織就的繁復(fù)圖案在眼前晃動，刺得眼睛生疼。頭頂?shù)镍P冠更是壓得脖頸酸痛欲斷，
綴滿珍珠寶石的流蘇隨著轎身的每一次晃動，便冰冷地掃過臉頰，如同毒蛇的信子。
“清禾……”一個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帶著一種刻骨的涼薄，揮之不去。那是昨夜，
姐姐沈清月的聲音。銅鏡昏黃，映出她那張精心描畫、艷光四射的臉，
像一朵開到荼蘼、即將腐敗的花。她冰涼的手指，染著鮮紅蔻丹，
帶著一股濃烈到嗆人的脂粉香，就那么慢條斯理地、帶著欣賞的意味，
一點(diǎn)點(diǎn)抹去我臉上控制不住滾落的淚。她的指尖刮過皮膚，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比那淚水的咸澀更讓人心頭發(fā)顫。“替我守寡吧，好妹妹?！彼郎惤?，
紅唇幾乎貼著我的耳廓，溫?zé)岬臍庀⑼鲁鰜?，卻比三九天的寒風(fēng)還要刺骨。
那抹笑意在唇角漾開，艷麗得如同淬了毒的罌粟，“靖北侯府的世子爺蕭景煜，
聽說也就剩這最后一口氣吊著了。你過去，正好……給他送終，也給我們沈家，換一條活路。
”靖北侯府……逆賊……抄家滅族……圣旨……這幾個冰冷的詞，如同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進(jìn)腦海，攪起一片腥風(fēng)血雨。就在三天前，一道晴天霹靂毫無征兆地砸在沈府頭頂。
權(quán)勢煊赫的靖北侯蕭家，被御史上書彈劾勾結(jié)外敵、圖謀不軌！證據(jù)鑿鑿？還是欲加之罪？
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雷霆震怒的圣旨已下：靖北侯蕭震霆褫奪爵位，即刻下獄，
嚴(yán)加審問！闔府上下，盡數(shù)圈禁府中，等候發(fā)落！曾經(jīng)門庭若市、權(quán)勢熏天的靖北侯府，
一夜之間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煉獄。而沈家，
著祖上與靖北侯那點(diǎn)微薄交情才得以攀附、并定下沈清月與世子蕭景煜婚約的所謂“姻親”，
瞬間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成了被殃及的池魚?？只湃缤烈甙阍谏蚋?。父親一夜白頭，
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府中下人眼神閃爍，
竊竊私語著“抄家”、“流放”、“砍頭”這些令人膽寒的字眼。
往日里那些巴結(jié)奉承的親朋故舊，如今連影子都見不著一個。而沈清月，
這個自幼被捧在手心、眼高于頂、心心念念只想嫁入更高門第的嫡長女，
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她尖叫著砸碎了滿屋的瓷器，
精致的面孔扭曲得如同惡鬼：“我不嫁！死也不嫁那個癆病鬼！
更不嫁去那個馬上就要被抄家滅族的火坑！嫁過去就是等死！是殉葬！”她鬧得天翻地覆，
尋死覓活。父親母親束手無策，只剩下哀哀的哭泣。整個沈家，籠罩在滅頂?shù)慕^望之中。
直到昨夜，那雙冰涼涂著蔻丹的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胳膊。
沈清月眼中閃爍著瘋狂又精明的光，像是溺水之人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哪怕這浮木是親妹妹的尸骨?！澳闾嫖胰ィ 彼穆曇艏饫?，帶著不容置疑的狠絕，
“沈清禾！只有你能替我去！我們長得像！蓋上蓋頭，誰知道里面是誰？沈家養(yǎng)了你十幾年，
現(xiàn)在是報(bào)恩的時候了！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爹娘被我們連累，一起掉腦袋嗎？
”“只要花轎進(jìn)了靖北侯府的門，生米煮成熟飯！就算日后事發(fā)，皇家也要顧及顏面！
我們沈家，或許……或許就能從這滔天大禍里掙出一條活路來！清禾，我的好妹妹，
算姐姐求你！”她說著求，可那眼神，卻像是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剜著我。我張了張嘴，
喉嚨像是被粗糲的砂紙堵住，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看著父母瞬間燃起一絲渺茫希望、卻又痛苦不堪的眼神，
看著沈清月那張寫滿了脅迫與自私的臉，身體里的力氣仿佛一瞬間被徹底抽空?？咕?？憤怒？
悲哀？都被那名為“家族”的沉重枷鎖碾得粉碎。我成了祭品。一個被至親親手推上祭臺，
去平息未知風(fēng)暴的祭品。頂替姐姐的名字，頂替她的身份，去嫁一個據(jù)說隨時會咽氣的世子，
踏進(jìn)一個前途未卜、甚至可能萬劫不復(fù)的牢籠。2 花轎入獄花轎猛地一頓，停了下來。
外面震耳欲聾的喧囂聲浪，如同燒開的沸水般潑了進(jìn)來，
瞬間沖垮了轎內(nèi)那層薄弱的、令人窒息的屏障?！奥洹I——！
”司禮太監(jiān)那特有的、尖細(xì)到能刺破耳膜的唱喏聲拔地而起，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穿透力，
狠狠扎進(jìn)我的耳鼓。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攥緊，驟然停止了跳動，
又在下一瞬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單薄的胸腔，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巨響，幾乎要破膛而出。
來了。靖北侯府，到了。沒有預(yù)想中高門娶親的熱烈喧騰，沒有賓客盈門的道賀歡聲。
那鼎沸的人聲里，裹挾著太多壓抑的、窺探的、甚至是幸災(zāi)樂禍的竊竊私語，
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芒刺，隔著轎簾密密麻麻地扎在身上?！熬副焙罡瓏K嘖，都這樣了，
還能辦喜事？” “沖喜唄！世子爺不是快不行了嗎？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可憐新娘子，
剛進(jìn)門怕就要守寡……” “噓！小聲點(diǎn)！不要命了？侯府的人聽著呢！” “怕什么？
都成階下囚了……”那些低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絲絲縷縷鉆進(jìn)耳朵，纏繞著心臟。
我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濃郁的鐵銹味在口中彌漫開來。指尖掐進(jìn)掌心，
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虛假的清明。不能慌，沈清禾。哪怕下一刻就是刀山火海，
此刻也不能露怯。轎簾被一只粗糲的大手猛地掀開一角。刺目的天光瞬間涌入，
帶著深秋凜冽的寒意，激得我下意識地閉了閉眼。
一張滿是橫肉、毫無表情的嬤嬤的臉探了進(jìn)來，眼神像冰冷的秤砣，上下打量著我，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和一絲鄙夷。“世子妃，下轎了。”她的聲音平淡無波，毫無溫度，
像是在宣告一樁公事。沒有喜娘殷勤的攙扶，沒有象征喜慶的紅綢遞到手中。
只有那只粗壯、帶著厚繭的手，像鐵鉗一樣不由分說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氣大得驚人，
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將我從那口“紅棺材”里扯了出來。腳下一個趔趄，沉重的鳳冠猛地一晃，
綴滿珠翠的流蘇狠狠抽打在臉頰上，火辣辣地疼。我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
視線被眼前沉重的金珠流蘇遮擋得影影綽綽。映入眼簾的，不是張燈結(jié)彩的喜慶，
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肅殺。靖北侯府那曾經(jīng)象征著無上榮耀與權(quán)勢的朱漆大門依舊巍峨高聳，
卻失去了所有鮮亮的顏色。門口本該懸掛的大紅燈籠和喜綢蹤影全無，
取而代之的是兩隊(duì)披堅(jiān)執(zhí)銳、面無表情的士兵，如同冰冷的鐵塑，森然矗立在兩側(cè)。
他們手中長槍的槍尖在秋日的陽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寒光，眼神銳利如鷹隼，
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與威懾，掃視著每一個試圖靠近的人。
空氣里彌漫著鐵銹、皮革和一種無形的、令人膽寒的壓迫感。這哪里是迎親？
分明是押送囚犯赴刑場！心，直直地往下沉，沉入一片冰寒刺骨的深淵。
我被那嬤嬤幾乎是推搡著，踉踉蹌蹌地邁過了那道高得離譜的朱漆門檻。門內(nèi)，
是另一個世界。偌大的府邸，亭臺樓閣依舊可見昔日的恢弘氣派，
但此刻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灰敗之中。抄家的痕跡并未完全抹去，
一些回廊的角落還能看到被粗暴翻動過的凌亂。仆從們垂首斂目，腳步匆匆，如同驚弓之鳥，
連呼吸都放得極輕，臉上帶著一種麻木的驚惶和絕望。偶爾有目光掃過我這身刺目的紅裝，
那眼神里沒有一絲新嫁娘該得的敬畏或好奇，只有深深的憐憫、嘲弄，或是事不關(guān)己的冷漠。
沒有賓客盈門，沒有絲竹喧天。這場婚禮，
是靖北侯府在滅頂之災(zāi)下唯一被允許進(jìn)行的“儀式”，
一個倉促、冰冷、帶著屈辱和最后一絲渺茫希望的“沖喜”。我被粗暴地推搡著，
穿過死寂的回廊，腳下冰冷堅(jiān)硬的青石板路仿佛沒有盡頭。沉重的鳳冠壓得脖頸快要斷裂，
眼前晃動著的，是兩側(cè)士兵盔甲反射的冰冷幽光，是仆役們匆匆避讓時投來的麻木一瞥。
空氣里彌漫著灰塵、藥味，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如同鐵銹般的壓抑氣息。終于，
我被帶到一個院落前。院門緊閉，上面連個囍字都吝嗇貼上。帶路的嬤嬤停下腳步，
那張刻板的臉轉(zhuǎn)向我，聲音平板得像一塊凍硬的石頭：“世子妃，到了。世子爺……身子弱，
見不得風(fēng)，也受不得驚擾。您自個兒進(jìn)去吧?！闭f完，她竟不再看我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那決絕的背影仿佛甩掉一個燙手的山芋。心口像被塞進(jìn)了一大團(tuán)冰冷的棉絮，堵得發(fā)慌，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細(xì)微的疼痛。我孤零零地站在緊閉的院門前，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深秋的冷風(fēng)穿過空蕩的庭院，發(fā)出嗚嗚的悲鳴，卷起地上幾片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
伸手，指尖觸到冰冷的門環(huán)，凍得微微一縮。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
才將那扇沉重的木門推開一條縫隙。
“吱呀——”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死寂的院落里顯得格外刺耳。
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藥味混合著陳年沉木的氣息，如同粘稠的沼澤，劈頭蓋臉地涌了出來，
瞬間將我淹沒。那藥味苦澀辛辣，帶著一種腐朽衰敗的底蘊(yùn)，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
屋內(nèi)光線極暗。厚重的簾幕低垂，將所有試圖透入的光線都吞噬殆盡，
只在縫隙間透出幾縷微弱的昏黃，勉強(qiáng)勾勒出屋內(nèi)家具龐大而模糊的輪廓。
空氣凝滯得如同凝固的膠質(zhì)，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久病之人特有的陰郁和沉悶。
我的視線艱難地適應(yīng)著黑暗，最終落在了房間深處那張巨大的雕花拔步床上。
層層疊疊的暗色帳幔低垂，半掩半開。帳內(nèi)，一個身影斜倚在堆疊的錦繡靠枕上，影影綽綽，
看不真切，只覺異常單薄，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那就是我的夫君，靖北侯世子——蕭景煜。
那個傳說中纏綿病榻、命懸一線，需要沖喜來續(xù)命的男人。3 病榻陰謀喉嚨發(fā)緊，
手心冰涼一片。我僵立在門口，如同被釘在了原地。進(jìn)？退？沈清禾，你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腳下像灌了鉛，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在泥沼中跋涉。紅燭微弱的光線在腳下?lián)u曳，
拖出長長的、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隨行。終于，挪到了床榻前十步開外的地方。
我不敢再近前，垂著頭，視線死死盯著自己繡鞋尖上那顆微微顫抖的珍珠，
仿佛那是維系神智的唯一支點(diǎn)。鳳冠的流蘇隨著身體細(xì)微的顫抖，
在眼前投下細(xì)碎晃動的陰影。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點(diǎn)一滴地流逝。床帳內(nèi)毫無聲息，
連一絲微弱的呼吸都聽不見。只有燭火偶爾爆出細(xì)微的噼啪聲，在死寂中格外驚心。
就在我?guī)缀跻贿@沉重的死寂壓垮，膝蓋發(fā)軟，幾乎要控制不住跪下去時——帳內(nèi)，
傳來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嗬……嗬……”那咳嗽聲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拼命拉扯，
帶著一種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的狠戾，一聲緊似一聲，一聲比一聲更破碎，
在空曠寂靜的房間里回蕩，撞擊著冰冷的墻壁，又狠狠砸回我的耳膜上。
我的心跳隨著那可怕的咳嗽聲狂亂地搏動，幾乎要躍出喉嚨。緊接著，
一股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毫無征兆地彌漫開來，瞬間蓋過了原本濃重的藥味！
那是一種新鮮的、溫?zé)岬蔫F銹氣息，帶著死亡逼近的陰影。一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
猛地從帳幔的縫隙中探了出來！骨節(jié)分明，瘦削得可怕，
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如同盤踞的蚯蚓般凸起。那只手死死地抓住厚重的錦緞帳幔，
手背上青筋暴起，因?yàn)橛昧Χ鴦×翌澏吨戈P(guān)節(jié)繃得慘白，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開來！
“噗——”壓抑不住的、液體噴濺的聲音從帳內(nèi)傳出！那只抓住帳幔的手背上，
赫然濺上了幾滴刺目驚心的猩紅！溫?zé)岬难c(diǎn)，落在蒼白如紙的皮膚上，
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紅梅，妖異而恐怖。我的瞳孔驟然緊縮，倒吸一口涼氣，
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繡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細(xì)微的摩擦聲。
帳幔被那只染血的手猛地向旁邊扯開！昏黃的燭光終于吝嗇地照亮了床榻的一角。
一個年輕男子斜倚在錦繡堆中。他穿著一身素白的中衣，更襯得面色慘白如白紙，
沒有一絲活氣。烏黑的長發(fā)凌亂地散落在枕畔和瘦削的肩頭，如同潑灑開的濃墨。
他的輪廓是極俊美的，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但此刻，
那張過分俊美的臉上只剩下一種被病痛折磨到極致的頹敗和死氣。
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深陷在濃重的陰影里，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多情的鳳眸，
此刻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幽邃，沒有一絲屬于活人的溫度，
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陰鷙和審視。他的嘴角，還殘留著一抹未及擦拭的、刺眼的猩紅血痕。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穿透昏暗的光線，精準(zhǔn)地、毫不留情地釘在了我的臉上。
那目光帶著一種穿透皮囊、直抵靈魂的銳利和冰冷，仿佛要將我從里到外徹底看穿。
窒息感瞬間攫住了我的喉嚨。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凍結(jié)成冰，
連指尖都失去了知覺。他薄薄的、毫無血色的唇瓣，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冰冷到極致的、帶著無盡嘲弄的弧度。然后，
一個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毫不掩飾的惡意，清晰地響起，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的耳膜：“沈、清、月？”尾音微微上挑，
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他停頓了一瞬，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牢牢鎖住我瞬間褪盡血色的臉，唇角的弧度加深，
冰冷的話語如同毒蛇吐信，一字一句，
清晰無比地砸落下來：“呵……你冒名頂替的樣子……”“……真是可笑?！薄笆雷渝?/p>
該伺候世子爺用藥了。”老嬤嬤刻板的聲音像一塊冰坨子，
毫無預(yù)兆地砸進(jìn)這間永遠(yuǎn)彌漫著藥味和死寂的屋子里。她端著一個黑漆托盤，
上面放著一只熱氣騰騰的白玉藥碗，深褐色的藥汁在碗中晃蕩，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濃烈苦澀。
她將托盤往我身側(cè)的矮幾上重重一放，碗底與托盤撞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脆響，
藥汁濺出幾滴，落在冰冷的黑漆面上，瞬間凝成深色的斑點(diǎn)。她沒有看我，
眼神像掃過一件礙事的家具，轉(zhuǎn)身就走，厚重的木門在她身后“砰”地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稀薄的光線和可能存在的窺探。又是這樣。自從那夜他揭穿我的身份，
已經(jīng)過去月余。沒有預(yù)想中的雷霆震怒，沒有將我扭送官府揭穿欺君之罪。整個靖北侯府，
或者說整個被嚴(yán)密監(jiān)視的牢籠，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令人窒息的平靜。蕭景煜依舊“病”著，
纏綿病榻，而我，頂著“沈清月”的名頭，
成了這間屋子里一個被徹底忽視、卻又無法擺脫的囚徒。沒有拜堂，沒有洞房，
甚至沒有一句多余的交談。我被安置在這間巨大臥房角落的一張窄小硬榻上，
如同一個透明人。府里的下人，眼神里帶著畏懼、憐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對我視而不見，所有的指令都通過那個面無表情的老嬤嬤傳達(dá)。而蕭景煜，
大部分時間都隱在重重的帳幔之后，如同蟄伏在黑暗里的幽靈，
只有那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提醒著我他的存在，
以及他對我那份刻骨的、無聲的恨意。他恨我。恨我頂替了沈清月，
恨我這個“冒牌貨”踏入了他瀕死的領(lǐng)地，恨我成了這樁屈辱沖喜婚禮的象征。他恨我，
所以用這種無處不在的冰冷和徹底的漠視，將我凌遲。我深吸一口氣，
那濃重的藥味嗆得喉頭發(fā)苦。目光落在矮幾上那碗漆黑的藥汁上，水面倒映著燭光，
也模糊地映出我蒼白憔悴的臉。端起藥碗，溫?zé)岬拇杀谕高^指尖傳來，卻驅(qū)不散心底的寒意。
我一步步走向那張巨大的拔步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厚重的帳幔低垂著，隔絕了視線，
只有里面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傳來?！笆雷訝敗蔽议_口，聲音干澀沙啞，
連自己都覺得陌生，“藥……煎好了?！睅?nèi)死寂了一瞬。隨即，
一只蒼白瘦削的手從帳幔縫隙中伸了出來，沒有一絲猶豫，徑直探向藥碗的方向。
那只手瘦得只剩下嶙峋的骨節(jié)，皮膚薄得幾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猙獰地盤踞其上，
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可怖。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溫?zé)岬乃幫脒f過去，
指尖極力避免觸碰到他冰涼的皮膚。
就在碗沿即將落入他掌心的瞬間——那只手猛地向下一沉！“啪嚓——！
”一聲刺耳的碎裂聲驟然炸響！滾燙的藥汁混雜著尖銳的碎瓷片，如同潑墨般，
狠狠濺射在我跪在冰冷地面的裙裾上！深褐色的藥汁瞬間洇開一大片污跡，
滾燙的溫度透過厚厚的布料灼燒著膝蓋的皮膚，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幾滴藥汁甚至飛濺到了我的手背上，燙得我猛地一縮。
“呃……”一聲短促的痛呼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嚨。帳幔內(nèi)，
傳來一聲極其輕微、卻又冰冷刺骨的嗤笑。那笑聲短促，帶著一種殘忍的、如愿以償?shù)目煲狻?/p>
“笨手笨腳?！鄙硢〉穆曇魪膸?nèi)飄出，如同毒蛇滑過枯葉，“連碗藥都端不穩(wěn)，
也配做靖北侯府的世子妃？廢物?！泵恳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心尖上。
羞辱和滾燙的藥汁帶來的刺痛交織在一起，瞬間沖垮了連日來積壓的恐懼和委屈。
一股血?dú)饷偷赜可项^頂，我猛地抬起頭，死死盯住那層隔絕視線的厚重錦緞，
身體因?yàn)閼嵟蛣⊥炊⑽㈩澏丁！澳恪甭曇艨ㄔ诤韲道?，帶著屈辱的哽咽?！霸趺矗?/p>
不服氣？”帳內(nèi)的聲音更冷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沈清月，這就是你沈家的教養(yǎng)？
連伺候人都不會？”他刻意加重了“沈清月”三個字，如同鞭子抽打在我臉上?！皾L出去。
”冰冷的聲音毫無起伏，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看著你就礙眼?！敝讣咨钌钕葸M(jìn)掌心，
幾乎要摳出血來。手背上被燙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膝蓋處更是傳來一陣陣鉆心的灼痛。
我死死咬著下唇，嘗到了更濃郁的血腥味。不能哭。沈清禾，不能在他面前哭。
我猛地低下頭，用力吸了一口氣，將翻涌的淚意狠狠逼回去。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帳幔一眼，
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膝蓋上的劇痛卻讓我一個趔趄，差點(diǎn)再次摔倒。我扶住旁邊的矮幾，
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體。滾燙的藥汁浸透了布料，緊緊貼在皮膚上，每動一下都牽扯著鉆心的疼。
我咬著牙，拖著被灼傷的腿，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向門口。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帳幔之后，
再無聲息，仿佛剛才那場刻意的羞辱從未發(fā)生。深冬的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細(xì)小的冰刀，
呼嘯著刮過空曠的庭院，卷起地上殘留的枯葉和塵土，發(fā)出凄厲的嗚咽。鉛灰色的天空低垂，
沉甸甸地壓在頭頂，醞釀著一場更大的風(fēng)雪。庭院角落那株虬結(jié)的老梅樹，
枝干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幾朵早開的慘白梅花被風(fēng)撕扯著，零落成泥。
4 風(fēng)雪凌辱我蜷縮在冰冷的窗欞下，厚重的棉簾也無法完全阻擋那刺骨的寒意。
膝蓋上的燙傷雖然敷了藥，但在這酷寒的天氣里，依舊隱隱作痛，如同無數(shù)細(xì)針在扎。
屋內(nèi)的炭盆燒得并不旺，吝嗇地散發(fā)著微弱的熱力，根本無法驅(qū)散這滲入骨髓的冰冷。
我抱著雙臂，試圖汲取一絲暖意，視線無意識地投向窗外那片被寒風(fēng)蹂躪的蕭瑟?！笆雷渝?！
”老嬤嬤那毫無溫度的聲音再次在門口響起，如同喪鐘。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她推門進(jìn)來，手里依舊端著托盤，上面放著一只藥碗，
碗口氤氳著熱氣。但她另一只手里，卻多了一個東西——一只小巧的白玉凈瓶。
“世子爺要用藥了?！彼哪抗鈷哌^我，像看著一塊沒有知覺的石頭，“這次的藥引子，
需用梅蕊上未落地的初雪。去后園梅林，取一瓶來。要快，雪水涼了，藥性就散了。
”她將那只冰冷的白玉瓶塞進(jìn)我手里。梅蕊上的初雪？未落地？我難以置信地看向窗外。
寒風(fēng)凜冽，天色陰沉如墨，哪里有一片雪花的影子？這分明是……刁難！
是赤裸裸的、惡意的折磨！“嬤嬤……”我試圖開口，聲音因寒冷和憤怒而微微發(fā)顫，
“外面……并無落雪……”“世子爺說了，”老嬤嬤面無表情地打斷我，
聲音平板得沒有一絲波瀾，“后園那株百年老梅，枝椏高，蕊心凈。讓你去候著，雪落時，
即刻取來。誤了世子爺用藥的時辰……”她頓了頓，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刻意的停頓，
留下無聲的威脅，“你擔(dān)待不起。”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燒得我渾身發(fā)抖。
又是他！蕭景煜！他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一點(diǎn)點(diǎn)地碾碎我的尊嚴(yán)，折磨我的身體！
這寒冬臘月，滴水成冰，讓我去守著梅花等雪？還要取那虛無縹緲的“未落地”的雪水？
這根本就是要我的命！我攥緊了那只冰冷的玉瓶，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祝?/p>
玉瓶的寒意順著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爸懒??！蔽衣牭阶约旱穆曇繇懫?，干澀、冰冷，
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麻木和決絕。沒有再看老嬤嬤一眼，我猛地轉(zhuǎn)身，
掀開厚重的門簾。一股強(qiáng)勁的、裹挾著冰碴的寒風(fēng)如同巨錘，狠狠砸在臉上，
瞬間奪走了呼吸。我裹緊了身上單薄的棉衣——沈家送嫁時倉促準(zhǔn)備的衣物，
根本無法抵御這樣的嚴(yán)寒——一步踏入了門外那片冰封地獄。寒風(fēng)如同無數(shù)把淬了冰的利刃，
瞬間穿透單薄的棉衣，刮在裸露的皮膚上，帶來刀割般的劇痛。
耳朵和臉頰頃刻間失去了知覺，麻木得如同兩塊凍硬的石頭。庭院里空無一人，
只有狂風(fēng)在光禿禿的枝椏間凄厲地嘶吼。
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冰冷堅(jiān)硬、覆蓋著薄霜的地面，朝后園那片梅林走去。每一步，
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膝蓋的燙傷在刺骨的寒意中，
反而激發(fā)出一種尖銳的、火燒火燎般的痛楚。風(fēng)裹挾著細(xì)小的雪粒，開始零零星星地落下，
打在臉上，冰冷刺骨。后園梅林。那株被指名的百年老梅孤零零地矗立在最深處，虬枝盤曲，
在越來越大的風(fēng)雪中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雪，終于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了下來，
起初是細(xì)碎的雪沫，很快便成了大片大片的鵝毛，被狂風(fēng)卷著，瘋狂地?fù)浯蛑斓亻g的一切。
我站在老梅樹下，仰著頭。冰冷的雪花不斷鉆進(jìn)衣領(lǐng)，融化，帶走身體僅存的熱量。
雙手早已凍得僵硬麻木，幾乎握不住那只光滑冰冷的玉瓶。睫毛上結(jié)了冰霜，
每一次眨眼都沉重?zé)o比。膝蓋的疼痛在寒冷中變得尖銳而持續(xù)，
每一次輕微的挪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身體在寒風(fēng)中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牙齒咯咯作響。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仿佛被這嚴(yán)寒凍結(jié)。風(fēng)雪越來越大，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只有那株老梅在狂風(fēng)中扭曲舞動的黑影。枝頭的梅花早已被風(fēng)雪摧殘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