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圖書館像被晨露洗過的琉璃盞，透亮又安靜。蘇念抱著一摞從古籍區(qū)借來的詩集，踮腳走過閱覽室的木質(zhì)地板，鞋底與地面摩擦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在空曠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她要找的《中國現(xiàn)代詩歌精選》放在靠窗的高書架上，那是她常來的角落——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落在書頁上，能看到細(xì)小的塵埃在光里跳舞。可今天，那個熟悉的位置旁，多了個頎長的身影。
陸星延坐在靠窗的書桌前，筆記本電腦攤開在桌面上，屏幕幽藍(lán)的光映得他側(cè)臉線條愈發(fā)冷硬。他沒戴帽子，額前的碎發(fā)被陽光染成淺金色，左手支著下巴，右手在觸控板上輕輕滑動，指尖偶爾在鍵盤上敲出幾下清脆的聲響，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
蘇念的腳步頓住了，懷里的書差點滑下去。她站在書架后，看著他微蹙的眉頭和專注的眼神，突然想起昨天他幫自己找筆記本時，手指在鍵盤上翻飛的樣子——原來認(rèn)真寫代碼的男生，和認(rèn)真讀詩的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
“要找哪本書？”
清冷的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蘇念嚇得手一抖，《海子詩集》“啪”地掉在地上。
陸星延抬起頭，目光越過書架落在她身上，眼神里帶著點被打擾的疑惑，卻沒什么不耐煩?！啊吨袊F(xiàn)代詩歌精選》？第三排左數(shù)第五本?！?/p>
蘇念的臉?biāo)查g紅了，原來他早就看到自己了。她彎腰撿起書，抱著懷里的書快步走到書桌旁，聲音細(xì)若蚊蚋：“學(xué)長，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陸星延的目光從她泛紅的耳尖移回電腦屏幕，點了點頭，算是默許。
蘇念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坐下，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她把書放在桌上，剛翻開《中國現(xiàn)代詩歌精選》，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是從陸星延那邊飄過來的，混著舊書頁的油墨香，奇異地讓人安心。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共處著。陸星延的電腦屏幕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碼，像一群黑色的小蝌蚪在游動；蘇念則埋頭讀詩，指尖劃過“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的詩句時，忍不住偷偷抬眼瞟了陸星延一眼。
他還在敲代碼，側(cè)臉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連平時緊抿的唇都放松了些。蘇念突然覺得，他不像傳說中那么難接近，至少現(xiàn)在，他身上沒有那種拒人千里的疏離感。
閱覽室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有低聲討論問題的情侶，有趴在桌上補覺的男生，還有像他們一樣沉默學(xué)習(xí)的人。陽光慢慢移動，從陸星延的肩膀爬到蘇念的書頁上，把“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字跡曬得暖融融的。
蘇念的筆尖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把喜歡的詩句抄下來，偶爾抬頭時，總能撞見陸星延抬手按揉太陽穴的動作。他的手指很長，骨節(jié)分明，按在額角時，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輕輕跳動。
“學(xué)長，你很累嗎？”蘇念忍不住小聲問，話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們好像還沒熟到可以關(guān)心對方累不累的程度。
陸星延的動作頓了頓，側(cè)過頭看她，眼神里帶著點意外：“還好?！彼噶酥钙聊?，“在改上周比賽的代碼，有點麻煩?！?/p>
“哦?！碧K念低下頭，假裝繼續(xù)看書，耳根卻燙得厲害。她能感覺到陸星延的目光在自己頭頂停留了幾秒，才轉(zhuǎn)回去繼續(xù)敲代碼。
過了一會兒，蘇念覺得有點渴，拿起桌角的水杯想喝口水，手卻沒拿穩(wěn)，杯子“哐當(dāng)”一聲倒在桌上，水順著桌沿往下流，正好朝著陸星延的電腦淌去。
“??！”蘇念嚇得差點跳起來，慌忙去抓杯子，手背卻被灑出的熱水燙得一縮。
陸星延的反應(yīng)比她快得多。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擋在電腦前，掌心正好墊在水流經(jīng)過的地方，水順著他的袖口往下滲，很快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跡。
“學(xué)長！”蘇念看著他濕掉的袖子，急得眼眶都紅了，“你的手沒事吧？有沒有被燙到？”
她想拿出紙巾幫他擦，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顯得格外手足無措。
陸星延合上電腦，把它移到安全的地方，才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袖口，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沒事，水不燙?！?/p>
他的左手手腕處紅了一片，顯然是被熱水燙到了。蘇念看著那片紅色，心里像被針扎似的疼：“都怪我，太不小心了……”
“跟你沒關(guān)系?！标懶茄影褲窦埥砣舆M(jìn)垃圾桶，站起身，“我去下洗手間，你先收拾一下?！?/p>
他轉(zhuǎn)身離開時，蘇念看到他的袖口還在往下滴水，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連忙用紙巾擦干凈桌上的水跡，把自己的書和筆記本挪到另一邊，確保不會再碰到他的東西。
陸星延回來時，手里多了瓶礦泉水。他把水放在蘇念面前：“喝這個吧，杯子先別用了。”
“謝謝學(xué)長?！碧K念的聲音有點發(fā)顫，看著他手腕上的紅痕，“你的手……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去校醫(yī)院看看？”
“不用?！标懶茄幼匾巫由?，重新打開電腦，好像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繼續(xù)忙吧，面試還得準(zhǔn)備。”
蘇念低下頭，卻怎么也看不進(jìn)詩里的字了。她的心思全在陸星延的手腕上，還有他那句輕描淡寫的“沒事”。這個總是把情緒藏得很深的男生，好像習(xí)慣了自己承擔(dān)所有事情，連被燙傷都不愿意麻煩別人。
她悄悄從帆布包里拿出昨天陳雨欣給的燙傷膏，猶豫著要不要遞給他?？伤F(xiàn)在正專注地改代碼，眉頭微蹙，顯然不希望被打擾。
就這樣糾結(jié)著，直到閉館的鈴聲響起，蘇念才猛地回過神。陸星延已經(jīng)收拾好電腦，正站在桌旁等她。
“走吧。”他說。
蘇念慌忙把書和筆記本塞進(jìn)帆布包，跟著他往閱覽室門口走。路過還書處時，管理員阿姨笑著說：“你們倆倒是般配，一個看詩一個寫代碼，安安靜靜待了一下午。”
蘇念的臉?biāo)查g紅了，剛想解釋“我們不是……”，陸星延卻先一步開口：“阿姨再見?！?/p>
走出圖書館，夕陽正把天空染成橘粉色。兩人并肩走在林蔭道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偶爾會交疊在一起。
“學(xué)長，你的手要是疼了，一定要涂藥膏?！碧K念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從帆布包里拿出燙傷膏遞給他，“這個很好用的。”
陸星延看著她手里的藥膏，沒接，只是說：“你留著吧，萬一再燙到?！?/p>
“我不會再……”蘇念的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防患于未然?！?/p>
他的語氣很平淡，卻帶著種不容拒絕的溫柔。蘇念把藥膏攥在手里，指尖能感受到鋁管的涼意，心里卻暖暖的。
快到女生宿舍樓下時，陸星延突然停下腳步：“面試加油。”
蘇念愣了一下，抬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揚了一點，像被風(fēng)吹動的柳葉：“你……會去看嗎？”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問得也太明顯了。
陸星延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臉頰上，沒直接回答，只是說：“我明天下午有課。”
說完，他轉(zhuǎn)身往男生宿舍的方向走，淺灰色的連帽衫在夕陽下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蘇念站在原地，手里還攥著那管燙傷膏。他說明天下午有課，是不是意味著……上午有空？
她低頭看了看藥膏，突然覺得，明天的面試好像沒那么可怕了。
回到宿舍，林薇薇正在對著鏡子試衣服：“念念，明天面試穿什么？我?guī)湍闾袅思滓r衫，顯得文靜又正式?！?/p>
蘇念把藥膏放在書桌上，拿起白襯衫比了比，突然笑了：“就穿這個吧。”
陳雨欣湊過來看了看藥膏：“這不是我的燙傷膏嗎？你怎么拿出來了？”
“哦，剛才在圖書館不小心燙到了，就用了點?！碧K念沒說實情，怕被她們調(diào)侃。
可她的目光落在藥膏上時，心里卻清楚地知道——陸星延手腕上的紅痕，和他那句沒說完的話，會在她的夢里，待上一整夜。
窗外的月光爬上書桌，照亮了那管銀色的燙傷膏，像個藏在夜色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