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血腥和草藥苦澀,如同粘稠的液體,沉甸甸地壓在濱海市第一人民醫(yī)院急診搶救室的空氣里。慘白的無影燈下,蕭燼如同一具被風暴蹂躪后丟棄的殘骸,躺在移動擔架床上。右臂被臨時固定的夾板包裹得嚴嚴實實,但依舊能看到紗布下裂開的、不斷擴大的暗紅血跡,那是骨頭碎片在血肉中持續(xù)摩擦、撕裂血管的證明。左手上,那個被青銅釘貫穿的血洞,皮肉猙獰外翻,深可見骨,經(jīng)過緊急清創(chuàng)縫合,依舊如同一個咧開的、無聲控訴的傷口。每一次細微的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冷汗浸透了病號服,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他緊閉著眼,意識在劇痛和失血的眩暈中沉浮。防空洞出口刺眼的陽光,路人驚恐的尖叫,警笛的嘶鳴,還有……那聲冰冷的、宣告母親透析費用扣款失敗的短信提示音——“滴”,如同魔咒般在腦海中反復回響。
“姓名?年齡?怎么受的傷?”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yī)生站在床邊,聲音平淡無波,手中的筆在病歷上快速記錄。旁邊站著兩名身著警服的警察,眼神銳利地審視著這個渾身是血、身份不明的男人。
蕭燼嘴唇干裂,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他艱難地動了動嘴唇,聲音嘶啞微弱:“蕭燼……29歲……意外……摔傷……”他不能說實話。時空穿越?青銅門?秦朝?那只會被當成瘋子關進精神病院。他需要時間,需要錢,需要……見到母親。
“摔傷?”醫(yī)生皺了皺眉,顯然不信。他示意護士剪開蕭燼右臂的臨時包扎。當看到那粉碎性骨折的慘狀和左手貫穿傷邊緣殘留的、與普通金屬截然不同的暗綠色銅銹痕跡時,醫(yī)生和警察的臉色都變了變。
“這傷……不像普通摔傷。”警察上前一步,語氣嚴肅,“我們需要詳細調(diào)查。你身上沒有任何證件,只有這個……”他拿起一個證物袋,里面裝著那枚沾滿干涸血跡、邊緣磨損的士兵身份牌,“還有這個?!绷硪粋€證物袋里,是那半塊溫潤卻布滿裂紋、同樣沾著血跡的玉璜。
蕭燼的心臟猛地一縮!玉璜!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大的秘密!
“這是……家傳的……護身符……”他喘息著,試圖解釋,“身份牌……是我以前……當兵……”
“哪個部隊?番號?”警察追問。
蕭燼沉默了。他不能說。他服役的部隊是高度機密,身份牌上的信息一旦核實,會引來更大的麻煩。他閉上眼,將頭扭向一邊,用沉默對抗。
“先處理傷口,控制感染。病人失血過多,需要輸血和密切觀察。通知家屬?!贬t(yī)生對護士吩咐道,又轉向警察,“他的情況很不好,右臂神經(jīng)損傷嚴重,左手肌腱斷裂,感染風險極高。詳細筆錄,等他脫離危險再說吧?!?/p>
警察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留下一個守在門口。
冰冷的液體順著靜脈流入身體,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但壓不住骨髓深處那根已毀神經(jīng)持續(xù)不斷的、如同燒紅鋼針反復穿刺的劇痛。蕭燼的意識在藥物作用下昏沉,但母親病房門上那刺目的紅漆大字——“欠債還錢”、“帶人滾蛋”、“蕭柳氏,快籌錢!”——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灼燒著他僅存的清醒。
……
三天后。重癥監(jiān)護病房外的走廊。
空氣依舊冰冷,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嗆人。蕭燼被轉移到普通病房,但依舊被嚴密“看護”。右臂打著厚重的石膏,懸吊在胸前,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骨頭碎片摩擦的鈍響和神經(jīng)末梢被撕裂的尖銳痛楚。左手纏著厚厚的紗布,每一次嘗試彎曲手指,都牽扯著掌心貫穿傷的劇痛。他靠坐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眼底布滿血絲,目光卻死死盯著病房門口。
一個穿著皺巴巴夾克、頭發(fā)花白、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推門進來,是舅舅蕭國棟。他手里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繳費單,臉上是混合著疲憊、擔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氣的復雜表情。
“小燼……”蕭國棟的聲音干澀,將繳費單遞到蕭燼面前,“醫(yī)院又催了……你媽的透析費,還有你的手術費、藥費……加起來……這個數(shù)?!彼斐鋈种福⑽㈩澏?。
三十萬。一個足以壓垮這個普通家庭的數(shù)字。
蕭燼的目光落在繳費單上那串冰冷的數(shù)字上,又緩緩移向舅舅布滿皺紋的臉。他喉嚨滾動了一下,嘶啞地問:“媽……怎么樣了?”
“還能怎么樣?”蕭國棟嘆了口氣,語氣帶著無奈和一絲麻木,“靠機器吊著命。醫(yī)生說……再不續(xù)費,明天……明天就停藥了。還有病房……也……”他沒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停藥。清退病房。
蕭燼的左手猛地攥緊了床單!紗布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他渾然不覺。眼前瞬間被那扇被紅漆涂滿的白色病房門占據(jù)!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心臟!
“錢……”蕭燼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我有錢……在……在……”
他想說在出租屋的地磚下,那包用油布裹著的、沾著血腥的鈔票。那是他用命換來的,是母親的救命錢!
“在哪?”蕭國棟眼中燃起一絲希望。
“在……我住的地方……城中村……”蕭燼艱難地說著地址,“墻角……地磚下……一個油布包……”
蕭國棟記下地址,匆匆離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如同凌遲。窗外天色漸暗,城市的霓虹燈透過窗戶,在冰冷的病房地面上投下光怪陸離的影子。蕭燼的心一點點沉下去。舅舅還沒回來。是沒找到?還是……出了意外?
右臂的劇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著他的神經(jīng)。他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不能慌。必須拿到錢。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被猛地推開!蕭國棟回來了,臉色煞白,手里空空如也!他眼神驚恐,嘴唇哆嗦著:“沒……沒了!房子……被房東清空了!東西……全沒了!房東說……說有人……有人先一步把東西都搬走了!還……還警告他……不許聲張!”
轟——!
如同五雷轟頂!蕭燼眼前一黑!錢!他拼死帶回的錢!沒了?!是誰?!“禿鷲”的人?還是……秦朝時空的某些力量,竟然能追到這里?!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頭頂!母親透析中斷的畫面如同噩夢般在眼前閃現(xiàn)!他猛地睜開眼,布滿血絲的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左手不顧劇痛,死死抓住舅舅的胳膊:“手機!給我手機?。 ?/p>
蕭國棟被他眼中的瘋狂嚇到,哆哆嗦嗦地掏出自己的老式手機。
蕭燼用還能活動的左手拇指,顫抖著,卻異常精準地按下一串爛熟于心的號碼——那是他曾經(jīng)在戰(zhàn)場上、在無數(shù)次生死邊緣聯(lián)系過的唯一可信之人,代號“夜梟”的情報掮客,一個游走在灰色地帶、只要價錢合適,什么都能搞到的危險人物。
電話接通了。短暫的沉默后,一個低沉沙啞、如同金屬摩擦的聲音傳來:“誰?”
“是我……殘狼?!笔挔a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急用錢。三十萬。老規(guī)矩,抵押?!?/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殘狼?你還活著?聽說你廢了?!币箺n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抵押?你還有什么值錢東西能押?你那塊破勛章早押給‘老狗’了?!?/p>
“不是勛章?!笔挔a的目光掃過門口隱約晃動的警察身影,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是……玉。半塊商周龍紋玉璜。有……特殊能量?!d鷲’那群瘋狗追著它咬。你……敢不敢接?”
電話那頭陷入了更長的沉默。蕭燼能聽到對方手指敲擊桌面的細微聲響,仿佛在權衡風險與利益。
“禿鷲……”夜梟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帶著一絲玩味和……貪婪,“東西在你手上?”
“是。”
“照片。先驗貨。規(guī)矩你懂。”夜梟干脆利落。
蕭燼掛斷電話,將手機還給舅舅,眼神如同孤狼:“幫我……拍張照片。玉璜的?!?/p>
蕭國棟不明所以,但在蕭燼逼人的目光下,還是顫抖著用手機對著證物袋里的玉璜拍了幾張照片。蕭燼讓他通過一個加密郵箱發(fā)了出去。
時間再次變成煎熬。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長。蕭燼死死盯著病房門口,右手在石膏里無意識地抽搐著,帶來一陣陣鉆心的劇痛。他仿佛能聽到母親病房里透析機停止運轉的警報聲,看到護士冷漠地拔掉針頭……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十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蕭燼的手機(被警方保管,但舅舅的手機在他手里)震動了一下。一條加密短信。
“東西有點意思。三十萬,買斷。錢十分鐘后到你媽醫(yī)院賬戶。東西,我會派人去‘取’。老地方,你知道規(guī)矩。別?;樱畾埨恰?,你現(xiàn)在……玩不起。”
蕭燼死死盯著屏幕,直到確認短信內(nèi)容。他猛地閉上眼,長長地、顫抖地呼出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病號服。
錢……到了。母親的命……暫時保住了。
但代價……是那半塊玉璜。那連接著時空秘密、可能也是唯一能讓他回去、或者找到“禿鷲”線索的鑰匙!
他緩緩抬起左手,看著紗布包裹下那猙獰的傷口。劇痛依舊清晰。玉璜沒了,但……那段經(jīng)歷,那些知識,那些深深刻入骨髓的痛楚和記憶,還在。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不是護士,也不是警察。一個穿著灰色風衣、戴著金絲眼鏡、氣質(zhì)斯文卻眼神銳利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一名助手模樣的年輕人。
“蕭燼先生?”男人走到床邊,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微笑,遞上一張名片,“我是濱海市文物鑒定中心的特聘研究員,陳博文。我們接到警方通知,關于您身上發(fā)現(xiàn)的那件疑似商周時期的玉璜……有些情況,需要向您了解一下?!?/p>
蕭燼的心猛地一沉!文物鑒定中心?這么快?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引導?
他接過名片,目光掃過陳博文鏡片后那雙看似溫和、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又落在他身后那個年輕人身上。那年輕人看似隨意地站著,但站姿沉穩(wěn),目光銳利地掃視著病房的角落,尤其是蕭燼那只打著石膏的右臂和纏著紗布的左手。
蕭燼的左手拇指,在被子下,極其輕微地、試探性地彎曲了一下。
右臂深處,那根已毀的神經(jīng)末梢,瞬間傳來一陣尖銳到令人窒息的、如同被高壓電擊中的劇痛!
這劇痛,如同最靈敏的警報器!
陳博文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但他鏡片后的瞳孔,在蕭燼左手拇指微動的瞬間,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
這個研究員……不對勁!他認識這傷!或者說……他認識造成這種傷的東西!
深淵的微光并未熄滅,只是潛入了更深的黑暗。新的獵手,已經(jīng)嗅著血腥味,悄然登場。蕭燼攥緊了拳頭,紗布下的傷口再次崩裂,滲出血跡,他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