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睜眼，我成了李白，卻發(fā)現(xiàn)真李白就站在我面前。
> 他捏著我下巴的手涼得像塊冰：“蜀道摔一跤，磕壞了腦子，
忘了些舊事……山中無老虎，你這野猴子就敢跳出來冒充謫仙了？”> 從此，
我成了他的影子，替他赴鴻門宴，擋冷箭刀鋒，在生死線上走鋼絲。> 直到那天，
我替他灌下那杯毒酒，意識模糊時，竟聽見他撕心裂肺地吼：> “蠢貨！誰讓你真喝的？
這世上能寫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只有你啊！”---腦袋疼得像是被塞進了個搗蒜缽，
有人正拿著石杵在里面瘋狂地擂。每擂一下，整個頭蓋骨就跟著嗡嗡共振，
連帶眼珠子都突突地跳。眼皮沉得像是灌了鉛，我使出吃奶的勁兒，才勉強撬開一條縫。
眼前昏黃一片，油燈的光暈像個醉漢，晃晃悠悠，散開又重疊，帶著惱人的重影。
空氣里的味兒更是絕了——一股子陳年老稻草漚爛了的霉味，混合著濃得化不開的汗酸氣，
最底下，還隱隱透著一絲……鐵銹似的腥甜？身下硬邦邦的，是粗糙的木板，
上面鋪著薄薄一層帶著霉斑的干草，硌得人渾身骨頭疼。這鬼地方是哪？我最后的記憶，
還死死釘在那刺破耳膜的剎車尖嘯，和擋風(fēng)玻璃碎裂時，
無數(shù)冰涼碎片狠狠砸在臉上的觸感上。絕不是眼前這低矮得快壓到鼻梁的茅草屋頂，
更不是墻角掛著的那件，粗糲得能當(dāng)砂紙用的破麻布衣裳。“醒了？
”一個聲音冷不丁地響起，沙啞、低沉，像把生銹的鈍鋸子在拉朽木，聽得人牙根發(fā)酸。
一個黑影悄沒聲兒地滑到油燈光暈的邊緣，面孔藏在濃墨似的陰影里，只有一雙眼睛，
精光四射，像夜里蹲守獵物的野獸，冰冷地、死死地釘在我臉上，帶著審視，
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恭敬？“謫仙大人，”他微微弓了弓腰，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
透著一股子讓人心頭發(fā)毛的假客氣，“您總算醒了?！敝喯桑课?？
嗓子眼干得像是被塞了一把沙漠里的熱沙子，火燒火燎。我拼盡全力，
才從喉嚨深處擠出點蚊子哼哼：“水……”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另一個黑影動了，快得像道鬼影。一只粗陶碗不由分說地懟到我干裂出血的嘴唇上，
碗沿硬邦邦地磕著我的牙。溫吞吞的水，帶著一股子河底淤泥的土腥味，一股腦灌進我嘴里。
我貪婪地吞咽著，水流過撕裂般的喉嚨，帶來一陣刀割似的劇痛，
卻也奇跡般地喚回了一絲飄忽的力氣?！斑@…是哪兒？”我喘著粗氣，像條離水的魚，
眼睛在昏暗中拼命聚焦，想看清說話的人。他們穿著深色的、幾乎融進黑暗的緊身勁裝，
腰束皮帶，站得筆直，像兩根插在地上的鐵槍，渾身散發(fā)著一種訓(xùn)練有素的、冰冷的煞氣。
絕非善類，也絕非尋常百姓。“長安。”第一個開口的黑影平板地回答，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您是李太白，名動天下的謫仙人。三天前，
您‘不小心’從蜀道懸崖摔了下去，萬幸被我們尋了回來?！遍L安？李太白？謫仙？
蜀道山崖？每一個詞都像一記裹著鐵皮的悶棍，狠狠砸在我一團漿糊的腦袋里。
巨大的荒謬感像冰水，瞬間從頭頂澆到腳底板，凍得我一個激靈。我張了張嘴，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穿越？成了李白？
這玩笑開得比那蜀道還險！打那天起，我的日子就成了打翻的調(diào)色盤，混亂不堪，光怪陸離。
我被關(guān)在這間簡陋得四面漏風(fēng)、卻又守衛(wèi)得跟鐵桶似的茅屋里。每天，
那個叫“影子”的頭兒，像報時的更夫一樣準時出現(xiàn)。
他用那副沒半點起伏、如同念悼詞的調(diào)子，開始往我這顆21世紀的腦袋里，
硬生生地灌“李太白”的一切。“您是隴西成紀人，祖上闊得很，根正苗紅。
”影子面無表情，像在背誦戶籍檔案，“少年時性子野，仗著一把劍，背個破行囊，
連爹娘都不顧，就辭家遠游，浪蕩天下去了。”“您嗜酒如命，江湖人稱‘酒中仙’。
高興了喝，不高興了也喝，無酒不歡，無醉不歸?！薄澳脑姡俊彼D了頓，
那平板無波的臉上似乎也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光彩，“那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吃！
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世人都傳，您是天上的星宿，犯了天條被貶下凡的?！苯又?/p>
便是噩夢般的背誦。他逼著我念那些早已刻進后世學(xué)子骨髓里的詩句。
我像個被上了發(fā)條的木頭人，
麻木地、干巴巴地念著：“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聲音在狹小的茅屋里空洞地回蕩，
找不出一絲一毫屬于“李太白”的狂放不羈、恣意汪洋。這身子骨，這陌生的靈魂，
活像個劣質(zhì)口袋，硬生生往里塞不屬于它的瓊漿玉液，滿得溢出來，卻品不出半點滋味。
“不對！”影子冷冰冰地打斷，那萬年不變的語氣里，頭一回帶上了一絲壓不住的煩躁，
像冰面裂開了一道細紋，“要狂！要傲！要那種老天第一你第二、老子天下誰也不服的勁兒！
你現(xiàn)在不是街邊賣炊餅的王二麻子，你是天子喊你上船都敢翻白眼說不去的李謫仙！
”他猛地逼近一步，那雙野獸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目光利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給我記住你是誰！記住你這口氣是怎么續(xù)上的！”那目光深處，
除了冰冷的審視，更有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警告，像寒冬臘月的冰溜子，
貼著我的脊梁骨一路往下滑。我猛地打了個寒顫，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嗖”地直沖天靈蓋。
替身……一個隨時可能被抹掉、被丟棄的影子？這念頭像條陰冷的毒蛇，
“嘶嘶”地吐著信子，纏上了我的心，越收越緊。終于有一天，影子帶來了不一樣的命令，
語氣里帶著一種“好戲開場了”的漠然：“拾掇拾掇，精神點。主人要見你。
”穿過九曲十八彎、幽深得仿佛沒有盡頭的回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推開一扇沉重的木門，踏入一間書房。這里的空氣都像是凝滯了千百年，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飄散著舊書卷特有的、帶著腐朽氣息的墨香，混合著上好松煙墨錠的清苦。
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站在一面頂天立地、塞滿了竹簡書卷的巨大書架前。
他身姿挺拔如青松，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錦袍，料子在幽暗的光線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長發(fā)僅用一根簡單的羊脂白玉簪松松束起。“主人，人到了?！庇白庸?，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恭敬。男人緩緩轉(zhuǎn)過身。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凍住了。
我看到了鏡中的自己——不，是鏡中那個被精心打磨過、更加完美、更加強大的版本！
那張臉，跟我如今占據(jù)的這具軀殼的面容，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翻版！同樣的輪廓，
同樣的劍眉星目，鼻梁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只是……眼前這張臉，線條更為冷硬，
如同刀削斧鑿。那雙眼睛，深不見底，像兩口蘊藏了千年寒冰的古井，
幽深得能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歲月和難以揣度的驚濤駭浪，
在他眉宇間刻下了洗刷不掉的痕跡，沉淀出一種山岳般的、令人喘不過氣的深沉威儀。
那是我這張年輕面孔，無論怎么模仿、怎么強撐，也透不出來的東西。他就是真正的李太白！
那個繡口一吐便是半個盛唐的詩酒謫仙！他還活著！他一步步走近，步履無聲，像踩著云端。
書房兩邊高聳的墻壁上，掛著的不是什么山水花鳥、名家字畫，
而是密密麻麻、標注著各種奇異符號的巨大地圖！囊括了大唐遼闊的疆域，
甚至更遠的番邦異域，山川河流，關(guān)隘城池，纖毫畢現(xiàn)。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水銀，
彌漫在空氣里，沉甸甸地壓下來，幾乎讓我窒息。冰涼的手指，帶著玉石的質(zhì)感，
突然像鐵鉗一樣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大得驚人，硬生生把我的頭抬起來，
強迫我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之眼。那目光銳利如淬毒的劍鋒，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更帶著一種主宰生死、視萬物為芻狗的漠然。
“呵……”他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像是寒冰裂開一道縫，聲音不高，
卻字字像淬了冰的錐子，狠狠鑿進我的耳膜，直刺心臟，“我不過是在蜀道摔了個跟頭，
磕壞了腦子，忘了點前塵往事……怎么，山中無老虎，你這野猴子，就敢蹦出來冒充謫仙了？
”他指尖猛地用力，下巴傳來鉆心刺骨的疼，骨頭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誰借你的熊心豹子膽？”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比在陰暗茅屋里時還要厲害百倍！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喉嚨徹底被堵死，一個字也吐不出。
在他那雙仿佛能洞穿靈魂的目光下，我像個被拆穿了所有蹩腳把戲的提線木偶，
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替身的身份，被這冰冷的指尖，赤裸裸地釘死在了恥辱柱上。
“從今往后，”他松開手，像扔掉一件沾染了污穢的垃圾，慢條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絲帕，
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觸碰過我的每一根手指，“你就是‘李太白’。
”那絲帕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卻像沉重的鐵鏈，“哐當(dāng)”一聲砸在我的心上，
砸得我眼前發(fā)黑?！澳愕拿?，是我從鬼門關(guān)撿回來的。你活著，
就一件事——替我出現(xiàn)在所有需要‘李太白’露臉，卻又可能一去不回的地兒。”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一旁垂手侍立的影子，“聽清楚了？影子。”“是，主人。”影子的聲音平板無波，
仿佛在確認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差事。打那以后，我成了真正的“影子”。
活在他巨大陰影下的，一縷隨時可能被風(fēng)吹散的幽魂。華燈初上，長安城的夜宴，
美得像一場流光溢彩的幻夢。杯盤交錯，金樽玉盞碰撞出清脆的聲響；絲竹管弦，
靡靡之音在雕梁畫棟間流淌。滿座皆是朱紫加身的權(quán)貴，綾羅綢緞，珠光寶氣晃得人眼花。
我頂著“李太白”的名頭，像個被精心裝扮的木偶，坐在最尊貴的主賓席上。主位那位王爺，
面皮白凈細膩，保養(yǎng)得宜，笑容和煦溫暖如三月的春風(fēng)，親自執(zhí)起夜光杯，
為我斟滿那來自西域的、價值千金的葡萄美酒。琥珀色的酒液在剔透的杯壁中蕩漾，
晶瑩剔透，卻清晰地映出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毒蛇般陰冷的光。席間談笑風(fēng)生，觥籌交錯，
一派祥和。王爺?shù)拿恳痪淇此齐S意的家常話，都像最靈巧的織女手中的絲線，
巧妙地織成了一張無形的、致命的網(wǎng)。
網(wǎng)里全是見不得光的朝堂秘辛、你死我活的儲位之爭、血淋淋的黨同伐異。
我后背的冷汗早已把里衣濕透，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冰涼一片。
臉上卻還得強撐著李太白該有的那份睥睨天下的疏狂勁兒，咧開嘴大笑著，
仰頭灌下一杯又一杯辛辣的酒液，嘴里含含糊糊、插科打諢地應(yīng)付著那些淬了毒的試探。
每一步都像在言語的刀尖上跳舞，每一次落腳都感覺踩在薄得透明的冰面上，
隨時可能萬劫不復(fù)。我心里門兒清，這杯杯美酒，
是王爺替他那不死不休的死對頭準備的“敬意”，而我，
就是那個被推出來、注定要喝下這杯穿腸毒藥的“謫仙”祭品。這替身的活兒，
真成了刀尖上舔血的營生，一個不留神，就得把命搭進去。
又一次看似“尋?！钡拇喝仗で喑鲇巍ｑR蹄輕快，踏碎了終南山清晨薄如輕紗的霧氣。
陽光穿過嫩綠的新葉，灑下斑駁的光影，鳥兒在枝頭清脆地鳴唱。山間小徑，
寧靜祥和得如同世外桃源。冷不丁，“嗖嗖嗖——”數(shù)道刺耳的破空之響，如同毒蛇吐信，
猛地撕裂了這份虛假的寧靜！幾支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弩箭，帶著死神的獰笑，
從道旁濃密的灌木叢中激射而出！目標精準無比，
直指與我并轡而行、扮作普通隨從的那個身影——真正的李太白！電光火石間，
身體的本能比腦子轉(zhuǎn)得更快。我甚至來不及思考，猛地一勒馬韁繩，胯下駿馬長嘶人立而起！
我整個人幾乎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或者說“替身”的本能，
不顧一切地朝他那個方向撲了過去！“噗嗤！”一聲悶響，肩胛骨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冰冷的箭頭帶著巨大的沖擊力，狠狠地楔進了我的血肉深處！溫?zé)岬囊后w瞬間噴涌而出，
迅速染紅了半邊粗布衣裳。巨大的力量將我掀翻在地，塵土飛揚。劇痛讓眼前陣陣發(fā)黑，
金星亂冒。在模糊扭曲的視線里，我看到那個“隨從”依舊穩(wěn)穩(wěn)地站在原地，臉上平靜無波，
連眼皮都沒朝我這個方向耷拉一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