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臺月照凡人影》第一章:破廟雨歇見青蓮陳冬摔進泥坑時,終于肯承認自己走投無路了。
雨是瓢潑的,砸在破廟的瓦礫上噼啪響,濺起的泥點子糊了他半張臉。他剛從工地跑出來,
包工頭卷著工資沒了影,兜里只剩兩個干硬的饅頭,還在剛才躲雨時掉進了泥里。
破廟是真破,四壁漏風,神像塌了半邊,只剩個泥塑的底座,上面長著半尺高的草。
陳冬縮在墻角,把濕透的外套脫下來擰水,水珠子落在地上,很快積成一小灘。“操。
”他罵了句臟話,聲音被雨聲吞了一半。二十二歲,沒學歷沒手藝,跟著老鄉(xiāng)來城里打工,
以為能掙點錢給家里還賬,結果錢沒見著,連回家的車票錢都沒了。雨下到后半夜才小了些,
變成淅淅瀝瀝的毛毛雨。陳冬凍得睡不著,裹緊外套站起來,想找塊能擋風的破木板。
剛走到塌了的神像旁,腳踢到個硬東西,彎腰一摸,是個布包,沉甸甸的。
他把布包拖到墻角,借著微弱的天光打開——里面是尊玉像,巴掌大,青白色的玉,
雕的是個菩薩,盤腿坐在蓮臺上,眉眼低垂,手里捏著串念珠。玉像底下壓著張黃紙,
上面寫著三個字:“暫寄此,三日后取?!标惗读算?。這玉像看著就值錢,要是賣了,
別說回家車票,連家里的賬都能還上一半。他咽了口唾沫,指尖剛碰到玉像,
突然覺得指尖一涼,像觸到了冰,又像有股暖流順著指尖往心里鉆。“不能動。
”他猛地縮回手。小時候奶奶常說,神像不能亂碰,尤其是別人寄放的。他把布包重新包好,
塞回神像底座后面,又用草蓋了蓋。后半夜睡得不安穩(wěn),總夢見那尊玉像,
夢里菩薩的眼睛好像動了,正看著他。第二天雨停了,太陽出來了。
陳冬揣著僅剩的一個沒掉進泥里的饅頭,打算去車站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蹭車。剛走出破廟,
就看見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廟門口。女人長得極好看,不是城里姑娘那種艷,是素凈,
白裙白鞋,頭發(fā)用根木簪束著,手里拎著個竹籃。她看見陳冬,微微頷首:“請問,
你見過一個布包嗎?青布的,里面是尊玉像?!标惗睦锟┼庖幌拢?/p>
指著廟里面:“在……在塌了的神像后面,我沒動過?!迸诵α诵?,那笑容像雨后的山霧,
軟乎乎的:“多謝你?!彼哌M廟,很快拿著布包出來了,玉像被她握在手里,
陽光照在玉上,透亮得能看見里面的紋路。陳冬盯著玉像看,突然發(fā)現(xiàn),這玉像的眉眼,
竟和眼前的女人有幾分像。“你是……丟玉像的人?”他問?!笆俏視杭牡摹?/p>
”女人把布包放進竹籃,“看你氣色,像是遇到難處了?”陳冬臉一紅,
低下頭:“老板跑了,沒錢回家?!迸藦闹窕@里拿出個油紙包,
遞給他:“這里有幾個素餅,你先墊墊。”又拿出一張紙,是張車票,
終點站就是他老家縣城,日期是今天下午?!斑@……我不能要?!标惗s緊擺手?!澳弥伞?/p>
”女人把車票塞到他手里,“算我謝你替我看了玉像?!彼D了頓,看著他的眼睛,
“遇到事別慌,往前走,總有路?!标惗罩嚻?,手心發(fā)燙。他想問問女人名字,
女人卻轉身走了,白裙飄在風里,像朵云,沒幾步就拐過路口,不見了。他低頭看車票,
票根背面寫著兩個小字:“蓮心?!蹦翘煜挛?,陳冬坐著火車回了家。站在村口,
看著熟悉的老槐樹,他摸了摸兜里的素餅,還溫乎。
第二章:蓮影入夢渡厄難家里的日子比陳冬想的還難。爹前年摔斷了腿,一直躺床上,
娘天天去地里干活,腰都累彎了??匆婈惗貋恚锬ㄖ蹨I罵他:“你咋才回來?
包工頭跑了咋不早說?家里快揭不開鍋了!
”陳冬把蓮心給的車票錢(他偷偷換了現(xiàn)金)塞給娘,沒說玉像的事,只說遇到個好心人。
接下來幾天,陳冬四處找活干,可村里窮,沒什么活計。村東頭的王嬸說,后山有個采石場,
招臨時工,就是累,工資還低。陳冬咬咬牙,去了。采石場在半山腰,活兒是真累,
掄著錘子砸石頭,一天下來,胳膊都抬不起來。晚上躺在工棚的硬板床上,渾身疼,
他總想起那個叫蓮心的女人,想起她遞素餅時的樣子。干了半個月,發(fā)了點工錢,
陳冬給爹買了點藥,剩下的全給了娘。娘看著錢,嘆口氣:“要是能多掙點就好了,
你爹的腿得去城里大醫(yī)院看,村里的郎中不行?!标惗睦锒碌没?。他知道,可他沒本事。
那天晚上,陳冬做了個夢。夢里又見到了蓮心,她還是穿白裙,坐在蓮臺上,
跟那尊玉像一樣。“采石場危險,別去了?!彼_口說,聲音軟軟的?!安蝗フ赍X?
”陳冬急道。“村西頭老井旁,有株老枸杞,根下埋著東西,你去挖出來。
”陳冬剛想問埋著啥,夢就醒了。天剛亮,他半信半疑地起床,往村西頭去。
老井旁確實有株老枸杞,長得歪歪扭扭的,村里人誰都沒在意。陳冬拿了把小鏟子,
在根下挖了挖,沒挖幾下就碰到個硬東西,挖出來一看,是個陶罐子,里面裝著幾十枚銅錢,
還有塊銀元寶,都銹得不成樣子,但能看出是老物件。他嚇了一跳,趕緊把東西埋回去,
跑回家跟娘說。娘也愣了,半晌才說:“這怕是以前老輩人藏的,咱不能動別人家的東西。
”“可夢里……”陳冬沒說下去。后來還是爹說:“先去問問村支書,要是沒人認,
就交上去,說不定能換點錢。”村支書來看了,說這老井是集體的,沒人認,
讓陳冬交到縣里文物局。文物局的人來了,鑒定說銅錢是清代的,銀元寶是民國的,
不值大錢,但文物局給了陳冬一千塊錢獎勵。一千塊,在村里不算少了。娘拿著錢,
抹著眼淚說:“是遇到貴人了?!标惗瑳]說夢的事,但他知道,是蓮心幫了他。沒過幾天,
采石場真出事了。山腰塌了,埋了三個人,幸虧陳冬沒去。他站在村口看著救護車開過去,
心里后怕,又有點暖。沒了采石場的活,陳冬更愁了。這天,他去鎮(zhèn)上給爹買藥,
路過一家花店,看見門口貼著招工啟事,招送貨的,管吃住,工資還不低。陳冬進去問,
老板是個中年女人,姓劉,看陳冬老實,就讓他留下試試?;畈恢?,
就是騎著三輪車給鎮(zhèn)上的花店、禮品店送花,有時候也送城里。陳冬干得挺上心。
劉老板人不錯,知道他家難,常多給點工錢。有天送花去城里的“靜心茶舍”,
茶舍老板是個老頭,看見陳冬,愣了愣:“你這孩子,身上有股清凈氣。”陳冬沒懂。
老頭泡了杯茶給他:“我這茶舍缺個幫忙的,管吃住,工資比你送花高,你愿意來嗎?
”陳冬猶豫了。送花雖好,但離家里近,能常回去看爹。晚上又夢見蓮心了。她坐在蓮臺上,
手里轉著念珠:“去茶舍吧,能學東西?!薄皩W啥?”“學怎么讓心定下來。”陳冬醒了,
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跟劉老板辭了職,去了靜心茶舍。茶舍在城里老街上,不大,就三間房,
賣茶,也供人喝茶。陳冬跟著老頭發(fā)貨、泡茶、收拾屋子。老頭姓溫,懂茶,也懂些字畫,
常教陳冬認茶,說茶要慢慢泡,心要靜,不然泡不出味道。陳冬學得認真。他發(fā)現(xiàn),
自己以前總慌慌張張的,現(xiàn)在跟著溫老頭,慢慢也沉下心了。工資確實比送花高,
他每個月都寄錢回家,娘說爹的腿好多了,能拄著拐杖走路了。這天,溫老頭拿出個盒子,
里面是塊普洱茶餅,年代久遠。“這茶得找個懂行的人來評評,”溫老頭說,
“我認識個朋友,在城郊蓮心庵,她懂茶,你送去讓她看看?!薄吧徯拟郑俊标惗睦镆粍?。
“是座小庵堂,就一個師太,法號也叫蓮心。”陳冬的心怦怦跳。他拿著茶餅,
騎著溫老頭的自行車往城郊去。蓮心庵在山腳下,很小,就一個院子,幾間瓦房,
院門口種著不少蓮花,雖然不是花季,葉子也綠油油的。庵堂門口沒鎖,陳冬推開門進去,
聽見里屋有誦經聲。他站在院子里等,誦經聲停了,出來個尼姑,穿灰布僧袍,
頭發(fā)剃得光光的,眉眼……竟真的和他見過的那個白裙女人一模一樣。“施主找誰?
”尼姑合掌問,聲音就是他夢里聽到的那個。陳冬握緊手里的茶餅,
嗓子有點干:“溫……溫老先生讓我送茶來,請師太評評?!鄙徯膸熖舆^茶餅,
笑了笑:“進來坐吧?!扁痔美锖芨蓛簦┲鹩^音像,也是青白玉的,
和他在破廟見過的那尊很像。蓮心師太泡了茶,茶湯紅亮,香氣醇厚。“這茶是好茶,
存了二十年了?!彼p聲說。陳冬沒心思喝茶,盯著她看:“師太……我以前見過你。
”蓮心師太端茶杯的手頓了頓,抬眼看他:“在哪見的?”“在鄉(xiāng)下破廟,你穿白裙,
給了我車票和素餅?!睅熖α?,眉眼彎彎的:“那是幻相,施主記混了?!标惗恍牛?/p>
又說:“你還托夢給我,讓我挖老枸杞根下的東西,讓我來茶舍……”師太沒否認,
只是說:“施主心善,應得這些。”她給陳冬添了點茶,“溫老先生是好人,
你跟著他好好學,以后會有出息的?!标惗€想問,師太卻起身:“施主請回吧,
茶餅我留下了?!彼缓谜酒饋恚叩介T口,回頭看,師太站在庵堂門口,陽光照在她身上,
像蒙了層光。“師太,”他忍不住問,“你真的是……觀音菩薩嗎?”師太沒說話,
只是合掌,輕輕說了聲:“阿彌陀佛?!钡谌拢荷徯拟掷镂驂m緣從那以后,
陳冬常借著送東西的由頭去蓮心庵。有時候送茶葉,有時候送溫老頭畫的畫,
有時候就是去看看。蓮心師太從不拒人,每次都泡好茶,跟他說說話。她不說自己是誰,
只跟他講些道理,說人這一輩子,就像泡茶,剛開始浮著,后來慢慢沉下去,才能品出味道。
陳冬聽著,慢慢也懂了些。他在茶舍干得更用心了,溫老頭開始教他辨茶、制茶,
甚至教他寫毛筆字。陳冬以前沒讀過多少書,寫字歪歪扭扭的,練了半年,竟也像模像樣了。
家里的日子漸漸好起來,爹的腿能下地走了,娘也不用那么累了。
娘總說:“是你遇到了活菩薩。”陳冬沒反駁,他覺得,蓮心師太就是。這天,
茶舍來了個客人,西裝革履的,看著像個老板,一來就點了最貴的茶。陳冬給泡茶,
客人打量他,突然問:“你叫陳冬?”陳冬愣了:“您認識我?”“我是周明,
以前跟你一起在工地干活的。”客人說。陳冬想起來了,周明以前是工地的會計,
后來跟包工頭一起跑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沒說話。周明笑了笑:“你別緊張,
我不是來害你的。包工頭卷錢跑了,我沒跟他走,后來自己做點小生意。
我聽說你找了好活計,特地來看看。”陳冬還是沒說話。周明喝了口茶:“其實,
當初包工頭卷錢,我是知道的,但我沒敢說。后來心里一直過意不去,
尤其是聽說采石場出事,你沒去,我更覺得你是個好人?!彼麖陌锬贸鰝€信封,
“這里面有五千塊錢,是當初欠你的工資,還有我賠罪的錢,你收下?!标惗粗欧猓?/p>
沒接:“工資我收下,賠罪的錢不用?!薄笆障掳伞!敝苊靼研欧馊o他,“我知道你家難,
這點錢不算啥。對了,我最近開了個農產品店,想找個懂行的人管進貨,你要是愿意,
來幫我,工資比茶舍高?!标惗q豫了。他挺喜歡茶舍的,但周明給的工資確實高,
能更快給爹治病。晚上他去蓮心庵,跟師太說了這事。師太正在院子里澆花,聽他說完,
笑了笑:“去哪里都行,關鍵是心要定。不管做什么,對得起自己就行?!薄澳俏胰幔?/p>
”“周明雖有錯,但肯回頭,也是難得。你去幫他,既為自己,也算幫他。
”師太遞給他一小包蓮子,“這是今年新采的,回去煮粥喝,安神?!标惗弥徸?,
心里有了主意。他跟溫老頭辭了職,溫老頭沒怪他,只說:“不管去哪,別忘了泡茶的道理。
”去了周明的店,陳冬才知道,周明開的是網店,賣村里的土特產,小米、花生、枸杞,
都是從鄉(xiāng)下收來的。陳冬懂這些,跟著周明去鄉(xiāng)下收東西,看品質,講價錢,做得很上心。
周明對他也實在,工資按時發(fā),還常給他放假回家。沒過半年,網店就做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