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的清風閣內，琴案旁的青玉香爐正裊裊吐著檀香。
侍女將食盒輕輕放在案幾上，掀開蓋子的瞬間，一股濃郁的甜香混著微酸的果味撲面而來。
二皇子撫琴的手指驀地一頓，琴音戛然而止。
"這是……"
食盒中，琉璃盞盛著粉潤的桃汁，碎冰浮在表面，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旁邊青瓷盤里，油亮紅艷的糖醋排骨整齊碼放，裹著晶瑩的醬汁，表面撒著雪白的芝麻；
另一側的白玉碗中，紅燒魚浸在琥珀色的湯汁里，魚身上斜鋪著翠綠的蔥絲……
二皇子素來清冷的眸子微微睜大。他執(zhí)銀箸夾起一塊排骨，醬色肉塊在筷尖顫巍巍地晃動，拉出細密的糖絲。
入口的瞬間，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炸開，外層酥脆，內里軟爛得幾乎要化在唇齒間。他下意識地閉眼，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出《陽春》的節(jié)拍——這是他覺得極美味時才會有的小習慣。
"七妹妹竟有這般手藝……"
他舀了一勺魚湯，澄澈的湯色映出自己微紅的眼眶。
母妃早逝后，再沒人記得他吃魚最愛挑腮邊那瓣嫩肉。而眼前這魚，恰恰將那處肉剔得干干凈凈。
是巧合，還是……
琴弦無風自動，發(fā)出清越的嗡鳴。
比起二皇子的風雅，四皇子的凌霄殿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都讓開！誰也別跟本皇子搶！"
四皇子直接抱著食盒蹲在門檻上，像護食的狼崽般瞪著來往宮人。
他先灌了一大口桃汁，冰涼的酸甜感讓他舒服得瞇起眼，喉結上下滾動時，一滴汁水順著下巴滑落，他也顧不上擦。
"這排骨絕了！"他徒手抓起一塊塞進嘴里，醬汁沾了滿手，"御膳房那群老古板十年也做不出這味道！"
最讓他驚艷的是那盤油燜大蝦。
往常宮里吃蝦總要宮人剝好，可七妹妹送來的蝦，殼炸得酥脆，連殼帶肉咬下去，咸鮮中帶著微甜，越嚼越香。
吃著吃著，他突然發(fā)現蝦盤底下壓著張字條：
「四哥少飲烈酒，傷胃。若實在想喝，可用此桃汁兌三成燒酒，加冰飲之。」
"哈！"他拍腿大笑，轉頭就吩咐侍從，"去！把地窖里那壇二十年陳釀開了！"
二皇子淺嘗輒止，卻獨獨將那盞桃汁喝得一滴不剩。
他向來不喜甜食，可這果汁甜得恰到好處，尾調帶著微酸，像極了七妹妹笑起來時那雙彎彎的杏眼。
他忽然起身，從博古架最深處取出一只錦盒。
盒中是塊千年沉香木。
原本打算制成琴軫，如今卻覺得……
或許雕個裝果汁的杯子更合適？
暮色四合時，兩支隊伍同時在七公主殿前相遇。
二皇子抱著新斫的焦尾琴，四皇子扛著三壇珍藏的西域葡萄酒。
兄弟倆面面相覷，突然同時笑出聲。
"二哥也是來謝七妹妹的？"
"嗯。"二皇子輕撫琴身，"此琴名'忘憂'，最宜佐餐。"
殿內，上官苧苧正教小團子榨梨汁，忽聽外面吵吵嚷嚷。推門一看，兩位皇兄的禮物堆了滿階。
四皇子晃著酒壇咧嘴一笑："七妹妹，明兒咱們釀個更大的！"
……
第二天。
公主殿的后院涼亭里，上官苧苧指揮著宮人們搬來幾個大木盆，里面堆滿了新鮮摘下的水蜜桃、香梨和葡萄。
小團子赤著腳在盆邊跑來跑去，懷里還抱著個幾乎和他一樣高的竹篩。
"阿姐！我洗好桃子了！"他獻寶似的舉起一個濕漉漉的蜜桃，水珠濺了自己一臉。
上官苧苧笑著用帕子給他擦臉："真棒！接下來要把桃子去核切塊。"
"我來！"四皇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亭外，手里還拎著把鑲寶石的匕首。
他大馬金刀地往石凳上一坐，刀光飛舞間，桃肉便如花瓣般落在青瓷盤中。
二皇子則安靜地坐在一旁，指尖輕撥琴弦試音："《伐檀》如何？適合勞作時聽。"
琴音響起時，小團子已經趴在梨子盆邊，用木杵賣力地搗著果肉，汁水濺得衣襟上全是淡黃的斑點。
上官苧苧挽著袖子轉動石磨，葡萄紫紅的汁液順著凹槽流入陶罐，在陽光下像流動的寶石。
"看好了！"四皇子突然從背后變出個纏著棉布的陶罐，"西域進貢的冰晶石，放在井水里兩個時辰就能結冰！"
眾人驚呼聲中，他得意地敲開陶罐，取出幾塊晶瑩的碎冰丟進果汁里。
叮叮當當的碰撞聲里，小團子眼睛瞪得溜圓："四哥是神仙嗎？！"
二皇子含笑斟了盞桃汁遞給他："慢些喝，小心涼著胃。"
冰涼的果汁入喉，所有人都舒服地嘆了口氣。
上官苧苧偷偷加了一勺蜂蜜在自己杯里，卻被四皇子抓個正著。
"七妹妹偏心！"他嚷嚷著要來搶蜂蜜罐，不小心碰翻了梨汁，淡黃的液體潑在二皇子雪白的衣擺上。
琴聲戛然而止。
上官苧苧和小團子同時縮了縮脖子。
二皇兄最愛干凈了！
誰知二皇子只是輕輕撣了撣衣角："無妨，正好作《瀟湘水云》的意境。"
琴音再起時，比先前更歡快了幾分。
"翠竹，把這些送給父皇母后。"上官苧苧指著最精致的兩個琉璃瓶，"用井水鎮(zhèn)著送去。"
又轉身吩咐："紅桃，給二哥四哥宮里的下人也送些，天熱辛苦了。"
宮人們受寵若驚地接過果汁。
有個小宮女忍不住舔了舔杯沿，立刻被蜜糖般的滋味甜得瞇起眼："謝殿下賞！"
四皇子的貼身侍衛(wèi)捧著杯子手足無措："屬下、屬下不敢當……"
"啰嗦什么！"四皇子直接給他灌了一口，"本王的妹妹賞的，毒藥也得喝！"
二皇子則優(yōu)雅得多，命琴童給每個宮人都分了杯盞："清風閣今日同樂。"
鳳儀宮內，皇帝盯著琉璃瓶里晃動的粉色液體，挑眉看向皇后："咱們苧苧……"
"嗯。"皇后抿了口桃汁，眼角笑紋溫柔，"會釀酒，會做菜，如今連消暑的飲子都想著我們。"
冰涼的甜意從舌尖蔓延到心底?；实酆鋈幌肫鹗畮啄昵?，那個連勺子都拿不穩(wěn)的小丫頭，如今竟已……
"陛下？"皇后輕喚，"梨汁要化了。"
皇帝回神，仰頭飲盡杯中物。
有風吹過掠過茉莉花叢，送來一縷清甜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