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
葉凝清晰地看到,裴聿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在觸及她身上那身幾乎等于沒穿的緋紗舞衣的瞬間,瞳孔猛地一縮!
隨即,一股駭人的寒意,如同暴風雪,瞬間席卷了他整張臉!他原本只是淡漠的唇角,驟然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下頜線繃緊如刀削,周身那股凜冽的、生人勿近的氣息陡然暴漲,連他身旁正說著話的官員都莫名感到一陣寒意,下意識地住了口。
那目光,帶著一種幾乎要擇人而噬的、赤裸裸的怒意,仿佛她穿著這身衣服出現在這里,是一種不可饒恕的褻瀆!
巨大的羞恥感如同巖漿般轟然爆發(fā),瞬間將葉凝淹沒!她只覺得渾身赤裸地暴露在他冰冷而憤怒的目光之下,無所遁形!每一寸裸露的肌膚都像被無形的火焰灼燒著,痛得她靈魂都在尖叫。
她幾乎是倉皇地、狼狽地移開了視線,動作也僵硬變形,險些亂了舞步。
接下來的舞蹈,對葉凝而言,如同煉獄酷刑。每一個旋身,每一次抬腿,每一次薄紗飄飛露出更多肌膚,都讓她感覺像是被裴聿那冰冷銳利的目光凌遲一次。
樂聲靡靡,賓客的喝彩聲浪高漲,她卻只感到無邊的寒冷和屈辱,手腳冰涼,動作全靠意志力在強撐。
終于,一曲終了。
葉凝幾乎是逃也似的隨著舞團退下,腳步虛浮地回到偏廳。
方才還冷言冷語的舞姬們此刻卻興奮得滿面紅光,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天哪!你們看到主賓席上那位了嗎?玄色錦袍的!那氣度,那模樣!比畫上的神仙還?。 ?/p>
“好像是永安侯世子!我的老天爺,要是能被他看上一眼……”
“何止一眼!我剛才跳舞時,感覺他好像看了我這邊呢!”一個舞女捧著臉,做陶醉狀。
“少做夢了!那種貴人,能來就是天大的面子了……”
“管他看不看得上!今天臺下那么多達官貴人,隨便哪一個看中了咱們,帶回去做個侍妾,那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再不用過這種日子了!”
她們沉浸在虛幻的憧憬里。葉凝背對著她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雙手緊緊環(huán)抱著自己單薄的身體,試圖汲取一絲暖意。
裴聿那冰冷憤怒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腦海里,讓她渾身發(fā)冷,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她只想立刻離開這里,拿到那五兩銀子,走得遠遠的。
就在這時,王媽媽滿面紅光地快步走了進來,聲音帶著興奮:“姑娘們!大喜事!陳老爺對剛才的舞非常滿意!特意吩咐了,讓咱們舞團所有姑娘都過去,給諸位貴賓敬杯酒,沾沾壽星的喜氣!這可是天大的體面!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好好表現!機會難得!”
敬酒?!
葉凝猛地抬起頭,臉色慘白如紙!
方才在臺上穿著那身衣服跳舞,已是極限的屈辱,現在還要去給那些醉眼迷離的賓客敬酒?
她幾乎能想象到那些黏膩貪婪的目光會如何在她身上流連!
“王媽媽,我……”她試圖拒絕,聲音艱澀。
“葉姑娘!”王媽媽臉上的笑容斂去,換上不容置疑的強硬,“舞都跳了,還差這一杯酒?不過是跟在隊伍后面,露個臉,說句吉祥話的事兒!敬完酒,五兩銀子立刻給你,咱們兩清!你要是現在撂挑子,別說銀子沒有,陳府怪罪下來,你擔得起嗎?你弟弟的藥錢,還想不想續(xù)了?”
“擔得起”、“藥錢”……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葉凝緊繃的神經上。她看著王媽媽那雙精明的、毫無轉圜余地的眼睛,又聽著旁邊舞姬們興奮的催促和整理妝容的聲音,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席卷了她。
反抗的力氣早已在穿上那身舞衣時耗盡。她閉了閉眼,罷了,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尊嚴早已被踐踏在泥里,再添一腳,又能如何?只要能拿到那五兩銀子……
她沉默地、僵硬地跟在舞團最后面,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重新踏入了那喧囂奢靡的壽宴正廳。
濃郁的脂粉香、酒氣、食物氣息混合著男人們高談闊論的聲音撲面而來。舞姬們端著托盤,上面放著斟滿美酒的小巧琉璃杯,如同穿花蝴蝶般,帶著訓練有素的媚笑,穿梭于賓客之間。嬌聲軟語,媚眼如絲。
葉凝低著頭,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只想機械地跟在后面,等前面的人敬完,她也隨便找個邊緣的、不起眼的客人敬上一杯,完成任務便好。
然而,她那身緋紗舞衣下過于惹眼的清冷氣質,以及那張即使在脂粉堆里也難掩絕色的臉龐,注定無法隱藏。
“哎喲!這位美人兒面生得很吶!”一個略帶醉意的、油膩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葉凝心頭一緊,下意識想躲開,卻已經來不及。
一個穿著赭色錦袍、約莫五十多歲、滿面油光、肚子渾圓的老爺,腆著肚子攔在了她面前。他顯然喝了不少,眼神渾濁,帶著毫不掩飾的狎昵,死死盯著葉凝裸露的肩頸和纖細的腰肢。
“來,美人兒,”他伸出肥厚的手掌,直接拿過葉凝托盤上的一杯酒,另一只手竟極其自然地、帶著令人作嘔的力道,掐在了葉凝薄紗覆蓋的細腰上!那力道帶著褻玩的意味,甚至惡意地揉捏了一下!
“啊!”葉凝猝不及防,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巨大的惡心和驚懼讓她渾身劇顫,端著托盤的手猛地一抖!
“哐當!” 精致的琉璃杯摔落在地毯上,發(fā)出清脆又突兀的碎裂聲!琥珀色的酒液瞬間浸濕了猩紅的地毯。
整個席間為之一靜!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
掐著葉凝腰的老爺臉色一沉,顯然覺得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醉意混合著惱怒涌上臉:“小賤人!給臉不要臉!摔了爺的酒,掃爺的興?!”
主位上的陳老爺也皺起了眉頭,面露不悅。他花大價錢請舞團來助興,可不是來看下人甩臉色的!
“還不快給劉老爺賠罪!”王媽媽不知從哪里鉆出來,臉色鐵青,壓低聲音呵斥葉凝,眼神里滿是警告和焦急。
那劉老爺見陳老爺也面露不快,更加肆無忌憚,油膩的手非但沒有松開,反而變本加厲地往上滑,想要去捏葉凝的下巴,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裝什么貞潔烈女?穿成這樣不就是……”
葉凝驚恐地想要后退,卻被王媽媽死死拽住胳膊,動彈不得。周圍是看戲的目光,是冷漠,是幸災樂禍。她像一只被蛛網困住的蝶,徒勞地掙扎,卻只能引來更深的禁錮和戲弄。
就在那令人作嘔的手指即將碰到她下巴的剎那——
“夠了。”
一道冰冷至極、仿佛淬了萬年寒冰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利刃劃破喧鬧的空氣,清晰地砸在每個人耳中!
整個廳堂瞬間死寂!連絲竹聲都詭異地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地投向聲音的來源——主賓席上,那位一直沉默的玄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