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滿地春陽碎金。
林氏院里的管事嬤嬤領(lǐng)著浩浩蕩蕩的陣仗到了梧桐院。
幾個(gè)粗使丫鬟捧著描金漆盤，上頭堆著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在朝陽下晃得人眼花。
“二小姐安。”
沒了那日送下人時(shí)的嫌棄，周嬤嬤笑得諂媚，“夫人說春寒料峭，特意讓老奴送些綢緞過來，讓您添置衣裳。”
沈池魚立在檐下，視線掃過泛著光澤的緞子，確是上好的料子。
“替我謝過母親。”她聲音清淺，聽不出情緒。
讓雪青收下東西放到她們的小庫房，她瞟了眼還站著不走的周嬤嬤。
“母親有話交代？”
“二小姐回來還沒出過府，夫人吩咐大少爺下午帶您去逛逛。”
沈池魚眸中劃過訝異，隨即便明白，出府逛逛是假，要借她辟謠才是真。
“大哥？”
她輕聲重復(fù)，指尖收緊，腦海中率先浮現(xiàn)的是一雙冷漠的眼睛。
“難為母親想的周全，只是，”沈池魚看向高高的院墻，“指揮使司事務(wù)繁多，大哥怎會(huì)有閑暇陪我逛街？”
周嬤嬤立刻道：“大少爺孝順，夫人一提，他便應(yīng)下了，說是正好帶二小姐熟悉京中風(fēng)貌。”
沈池魚幾乎要冷笑出聲，她那位眼高于頂?shù)男珠L，竟肯紆尊降貴帶她出門？
也罷，反正她早晚都得見。
“如此真是勞煩大哥了。”
周嬤嬤松了口氣，連連點(diǎn)頭：“那老奴這就回去復(fù)命?！?/p>
待人走遠(yuǎn)，雪青忍不住湊近低聲道：“小姐，奴婢打聽過，那位大少爺十分疼愛大小姐。”
“所以？”
“奴婢覺得來者不善?！?/p>
沈池魚莞爾：“有長進(jìn)，沒事，且看看他想做什么?！?/p>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外乎是羞辱或警告。
那些話她都能在心里背誦默寫了。
沈池魚忽然問：“瓷瓶還在嗎？”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半個(gè)時(shí)辰后去看，已經(jīng)沒了?！?/p>
雪青警惕地瞅了眼不遠(yuǎn)處裝模作樣干活的三人，“是被她們撿走了嗎？”
這邊偏僻，大晚上沒人會(huì)過來，東西莫名其妙消失，她首先懷疑的是那三個(gè)外人。
沈池魚沒回話，只是盯著梧桐樹看了會(huì)兒，告訴雪青：“可能鬧鬼了吧?！?/p>
某個(gè)撅著屁股盯梢的暗衛(wèi)：“……”
怎么感覺被發(fā)現(xiàn)了呢？
午后的日頭斜斜漫過墻頭，將青瓦染成蜜色。
沈池魚是被雪青強(qiáng)制從床上薅起來的，這副身體還沒從晝伏夜出的青樓生活緩過來。
她困意正濃，眼里漫出水霧，前半段路幾乎是被雪青推著走。
到府門時(shí)，困意才消散些許，在看到石獅子旁的人時(shí)，徹底清醒過來。
跟在后面的雪青，看到那人的樣貌時(shí)，驚得倒吸了口氣——
好一個(gè)神儀明秀、眉目疏朗的公子！
那人玉冠束發(fā)，著一身石青色對(duì)襟箭袖袍，領(lǐng)口袖緣滾著寸許寬的黑色織金云紋，腰間一條烏皮玉帶嵌著獸面紋銙，足蹬一雙快靴。
是個(gè)十分方便跨馬揮刀的打扮。
沈池魚駐足門口，瞧著那人正一手叉腰，一手搭在石獅子上，微微彎腰在聽沈令容說話。
真溫馨。
“那就是大少爺嗎？和小姐您長得像，一看就是兄妹?！?/p>
雪青試圖拉近自家小姐和大少爺?shù)木嚯x，又在看清沈池魚的神色時(shí)噤了聲。
沈池魚眸色深遠(yuǎn)，一母同胞的兄長，眉眼間怎么會(huì)不像。
只是那人看沈令容時(shí)眼里有溫度，唇角彎著，轉(zhuǎn)向她時(shí)就只剩冷漠和厭煩。
其實(shí)要說像，和沈池魚最像的是另一個(gè)小霸王……
煩！
沈池魚閉了閉眼，再睜開時(shí)，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情緒。
她邁步上前，行禮問好：“大哥?！?/p>
又見面了——
沈硯舟。
聽到腳步聲，沈硯舟直起身抬起頭，眼底的溫柔瞬間凍結(jié)。
沈池魚想笑，瞧這變臉?biāo)俣?，不出去賣藝可惜了。
前世她真的很想得到兄長的認(rèn)可，竭盡全力追逐著他的步伐，希望有一天他也能驕傲的向旁人介紹她，一如介紹沈令容那樣。
可惜，到死也沒實(shí)現(xiàn)。
沈硯舟語氣疏淡：“二妹。”
“哥哥，你別嚇到池魚”，沈令容扯了扯沈硯舟的袖子，“她回來幾天了，你也不去看看，今日要不是我拉著你，你又要溜走了。”
沈硯舟抬手揉了揉她的發(fā)頂，“行，我的錯(cuò)?！?/p>
語氣帶著幾分無奈，掩不住的寵溺。
沈令容撒完嬌，又想去挽沈池魚的胳膊，“妹妹，你別生哥哥的氣，他實(shí)在是太忙了?！?/p>
沈池魚后退一步避開她的手，輕笑：“姐姐多慮了，我為什么要生氣?！?/p>
她抬眸，目光輕飄飄落在沈硯舟身上，“又不熟?！?/p>
空氣驟然一靜。
沈硯舟眼神微冷，最終什么都沒說。
“時(shí)辰不早了，不是要出門嗎？走吧。”沈池魚率先往前走，懶得再同二人廢話。
沈硯舟盯著那抹纖細(xì)的身影，冷哼了聲，“裝模作樣。”—
京都最繁華的街道就是朱雀大街。
街道兩邊樓閣鱗次櫛比，飛檐翹角下懸掛著各色幌子，一些小販沿街?jǐn)[攤，小二的吆喝聲和攤販的叫賣聲交織成一片浮世喧嘩。
幾人進(jìn)了間胭脂鋪，沈令容興致很好的拉著沈硯舟挑胭脂，雪青也拉著沈池魚到另一邊挑。
“小姐，這個(gè)顏色適合您，您膚色白，用這個(gè)肯定好看。”
“小姐，您聞聞這個(gè)，好香啊。”
“小姐，您……”
沈池魚覺得自己是個(gè)木偶娃娃，難逃雪青的魔爪，只能貢獻(xiàn)出自己的臉，讓雪青玩的盡興。
也不知道為什么，雪青好似格外喜歡打扮她。
“哥哥，你覺得這個(gè)怎么樣？哥哥？”
沈令容挑好胭脂和沈硯舟說話，沒得到回應(yīng)。
她側(cè)頭去看沈硯舟，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了另一邊在試胭脂的主仆。
十五歲的小姑娘，鳳眸桃腮，發(fā)間只簪一支素釵，也絲毫不減眉眼間的艷麗，她指尖沾了點(diǎn)胭脂，往面前小丫鬟鼻尖上一抹，自己先笑彎了腰。
鼻尖的美人痣也隨著笑意顫動(dòng)，透出鮮活的稚氣，和府門外沉靜疏離的樣子判若兩人。